“所以,你又是为什么跑到道成林来?总不会是纳西妲给的任务吧?”楚昭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嗯。她让我来看看兰纳罗的情况,我没发现它们有什么异常,但是据那位巡林官说,最近他们做梦的频率变高了很多。该不会又是世界树的余波?”
楚昭摇头:“如果是世界树波及到了兰纳罗,纳西妲应该知道得最清楚,没必要让你来查。我没判断错的话,这是由我的力量引起的。”
“哦?你就这么自信?”
“毕竟兰纳罗的情况很像是在无意中受到我的力量影响,导致在意识方面的能力加强,这才会有巡林官们做梦频率变高的情况出现。”
“说的有道理,不如等会儿你去和纳西妲解释?”
“她明明是喊你调查的吧。我们一起去。”
两人回到净善宫向小草神说明了情况,然后纳西妲表示自己会负责之后的调查,等有发现就通知他们。
走出净善宫,流浪者转头看着楚昭,再次警告:“回家之后你要给我好好解释,要不然我就把你丢出门。”
“但是,房子好像是我买的?”
“嗯?”
“……你说得对。”
随着提瓦特从白天迈入黑夜,在外活跃的人也逐渐稀少下来。窗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楚昭站在卧室的窗前,看了眼夜色,随后拉上窗帘。
“这下事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你的回答最好能让我满意。”流浪者走进房门,顺手摘下帽子放在一边的柜子上,然后关门,来到床边坐下。
楚昭挨着他坐下,伸出一只手:“首先,我需要你进入我的意识空间。第一次我会负责牵引你的意识,但是这种行为对双方都有一定的风险,而且需要互相信任。”
“呵,都到这步了,我难道还会拒绝?”流浪者的手搭在了楚昭的手上。
然后,确实是被“牵引”的感觉。流浪者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离自己远去,经过一层感受上像是“膜”的东西。穿透这层膜之后,自己完全断开了与身体的连接,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他被指引着继续前进,另一个人的感受逐渐清晰。
“……现在先屏蔽掉那些吧。”
杂音褪去,流浪者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房间。
房间四周环绕着层层叠叠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放置了一本本书籍。他抽出一本眼熟的书浏览,发现里面完全复制了智慧宫里那本原书的内容,甚至还有别人在书上留下的批注。流浪者把书放回原位,来到房间中央。
“……你复刻了家里的卧室?意识也需要睡觉吗?”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床沿的楚昭。
“当然。意识空间和梦境不同。梦境是被意识空间包含的。也就是说,我并不能绕过一个人的意识到达他的梦境。意识的沉眠就是精神的休息,有一定概率会产生梦境。如果我不需要精神的休眠,只需要身体上的沉睡,我就会选择清醒地待在这里,从旁边的书架上拿些东西来看。”
“你的梦境……我有点好奇,你会梦到什么。”流浪者来到楚昭身边坐下,“我听说大部分人做梦的时候都会梦见想象中的事。”
“我不会梦见除了发生过的事情之外的事。不如说如果我真的梦到了一件没发生的事,那才不妙。占卜师的梦本身就能代表对未来的预言,而且往往是糟糕的未来。很庆幸,到现在为止,我还做过没有类似的梦。”楚昭一口气解释完,最后总结道,“所以,在我的梦里,除去往事,就只有零碎的印象和想象。”
他再一次伸出手,不过手上出现了卦盘。
“现在我要开始做梦了。在梦里,我的理智会沉睡,只有最真实的情感会被保留。拿着这个,进入我的梦,可以吗?”
楚昭扬眉一笑,流浪者接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楚昭安静地躺在床上,卦盘在流浪者手心微微发着光,如同一盏小小的指示灯。
“……你这家伙,明明是自己说不出口真心话,偏偏让梦里的自己说。”
尽管知道在床上的人只是陷入沉眠的意识体,流浪者还是忍不住吐槽。
特意选择一个自己不会回避、不会隐瞒、不会避实就虚的场景——梦境,这么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吗?
他的意识浸入卦盘,顺着指引坠入楚昭的梦中,第一眼就受到了视觉冲击。
错位的几何体组成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道路,在这个没有维度限制的空间中延展,和谐而优美。
在这座由几何体构筑的城堡中,楚昭,准确来说,楚昭意识的一部分,正坐在一根柱子上发呆。
流浪者走过去:“没想到你的梦会是这种风格的。”
楚昭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惊讶:“梦都是没有逻辑的,可能下一秒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了,就像我也不奇怪你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这种话……
“你认为我是你梦里的人?”流浪者问。
“不然呢?虽然我的梦里之前没出现过别人,但是出现你也不奇怪。”楚昭突然抬头一笑,伸手拽住流浪者,两人一起从空中跌落,“说起来,我一直很想体验一下自由落体是什么感觉。正好你现在在这里,那就陪我一起吧。”
他们从云层中坠落,没有任何过渡便落入水中。水下是另一片陆地,陆地的尽头是天空。
天空中漂浮着霞光和云朵,长着翅膀的鲸鱼在其中游动,风由一片片羽毛汇集而成,雨自下而上升起。
奇幻而瑰丽,像是童话中才有的景色。
风托着他们缓缓降落,来到一处灰白色的平台。
那些绚丽的、壮观的、华美的景象纷纷褪去,逐渐变成了灰白色,最后消散在空中。
流浪者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楚昭一把抱住。楚昭靠在流浪者胸前,没有想过自己坑自己的可能性,仗着现在在梦境里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外面的“本体”也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拉着人一通碎碎念。
“阿散……阿虹……阿帽……说起来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称呼好多啊。其实我还是习惯你作为执行官时的那些称呼。我想起来,那段时间有几次我是想叫你‘阿散’的来着,感觉你的反应会很有意思,不过每次都不记得了……你都知道我小名了,公平起见,我也要叫你小名吧……”
流浪者一直一声不吭地听着楚昭的嘟囔,到这时才忍不住发问:“这种事情也要公平吗?”
“为什么不能呢?”
“那你说说看我的小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这个应该由你自己决定吧。”
“啧。我的名字不也是你起的?你就没喊过吧。”
“其实一般熟人更少念全名吧。而且我总怕自己喊成你之前的代号……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但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
“如果我要叫你的话,能不能想到什么就喊什么?可以吗?”
“你的意思不会是,刚刚说的那些都可以用来叫我吧?”
“嗯。可以吗?”
“……”
“我觉得那些都很好听啊,不管是阿散还是阿虹还是阿帽。所以,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啧,随你。”流浪者伸出双手掐了掐楚昭的两边脸颊,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之一,“我倒是想问你,你认为我们一直是同一个人吗?”
“你认为如果一个人失忆之后还是他自己吗?”没等流浪者回答,楚昭就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提瓦特的时空有些错乱,但是至少在我存在的时间段内,一直都只有一个你。我见到的、接触的,都是同一个人。你的本质没有变,就算记忆不同,也依然是你,更不要说之后你还取回了记忆。虽说纳西妲给出的解释是‘转世’,但是世界树的规则那么复杂,也没人规定只能有一个解释啊。我的解释嘛,大概就和失忆差不多。”
“但是照你的说法,你不是更喜欢我‘失忆’时的样子吗?毕竟那个时候我对你的态度可比现在好多了。”
“不,不能这么说。”楚昭认真地反驳。在梦境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不用斟酌词句,不用担心引起误会,于是格外直白。
“我喜欢的不是你对我的态度如何,而是你对自己的态度。在那个你是‘流浪者’的时间线里,你更容易相信自己。因此,你才更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来自他人的善意。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相信自己值得被爱,找到了关于自己的问题的答案,并且能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我会很高兴的。就算在那个时候,你拒绝我也没关系的,我依然会很高兴。拒绝本来就是你的权利……”楚昭真心实意地说着,即便讨论的可能性或许并非他想看到的,但是他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柔的笑。
“闭嘴!”流浪者颤抖着声音打断了楚昭的话。
什么叫“就算拒绝也会没关系”,什么叫“依然会很高兴”,他凭什么——
生气、惶恐、感动、难过……种种情绪在流浪者心里堆积,又被恶狠狠地压缩成一团丢在一边。他眼角泛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伤心,双手紧攥,好像下一秒就会给眼前的人来上一拳。
但是最后,流浪者只是保持这这个姿势,沉默不语。之前问题重新浮现出脑海,而答案也已明晰。
他之前的想法并不正确。这些话根本不是楚昭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尤其是最后那段那么理性而绝情的话,他不可能说不出口。
难怪……难怪楚昭大费周章也要让他进入梦境。恐怕不是为了自己把这些话说出口,还是为了让他相信。
如果在现实里他听到这些话,会怎么想呢?楚昭终于也打算背叛自己了吗?还是自己哪里让楚昭不满意了?
但是这是梦境,楚昭的梦境。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流浪者闭了闭眼。
“那你……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会留下我吗?
“我?”楚昭伸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泪痕,“虽然这么说或许有点自私,但是我其实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你离开了我会很难过……你别哭啊。我……”
流浪者结结实实地把自己撞进楚昭的怀里,急促地喘气。那些被压抑着的情绪骤然爆发,让他浑身颤抖。他咬着牙,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是楚昭越是试图安抚,他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连自己都从来没想过的选择权,被楚昭认认真真地考虑到,甚至愿意为此接受最坏的结果。
该说他聪明还是傻呢?
过去了不知多久,流浪者的情绪才平复下来。他靠在楚昭的肩膀上,顺势抬头附在楚昭耳边,嗓音依然有些沙哑。
“行了,我没事。现在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