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杜父下工回来。
杜母把热在炉子里的饭端了出来,点了煤油灯,就着灯火吃饭。
铁路局家属大院这边限电,到了八点就停电了。
国家供电紧张。
油灯冒着黑烟,一闪一闪的。
杜父大口扒着饭,边吃边问:“局里不是发了蜡烛吗?”怎么不用?
“过年用,这蜡烛不经用。”杜母坐到杜父身边,怕吵醒屋里其他人,小声说:“我妹子明天早上的火车,我想着早上过去接她们。老杜,我这娘家妹子以前没来过咱家,这次过来,咱们可不能亏待人,明天我去割点肉买点鱼,总不能来了客人只吃青菜。”
“这事你安排。”杜父不管这些,他的工钱跟粮票肉票那些个福利东西都是直接给媳妇的,要用钱的地方,知会他一声就行。
“咱们家肉票是用完了,今天得敏回来,我还去隔壁老沈家借了一斤的肉票呢,除了你碗里的这几块肉,剩下的她都给吃了。”杜母心里是有想法的,但是杜有胜(杜父)是家里老大,一向护着下头的弟弟妹妹,年轻时为这事吵过好多回。
现在杜母学聪明了,只说事,不论别的。
“得敏怎么回来了?”
杜母把妹夫小郭的事说了,小姑子的事,她不好多说。
临末,又说起一件事:“老四下午回来,头上绑着绷带,说头疼。还说明天医生让去一趟,今天早上我跟我要钱,我还以为她是装病呢。”当时老四同学来找她,以为老四被同学哄了,找家里拿钱给外人用。
就没给。
杜父眉间褶皱很深:“明天你带孩子去医院看看。”
杜母:“明天我要去火车站接我妹子。”去不了。
“老三呢?让他去带老四去医院。”
“老三明天跟我去火车站,我妹子带了闺女过来,你说这人好不容易来了,肯定要住一阵的,老三得过去帮我们拿东西。”杜母道,“让老四自己去就行了,她又不傻,还读了高中,不比我们强。”
给点钱就行了。
两口子又聊了些家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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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屋。
杜爷爷不在家,杜得敏晚上是跟杜奶奶一起睡的。
“妈,大哥回了。”
鼾声传来。
杜得敏叹了口气,她还想让妈跟大哥说一声,让大哥请个假,把她家文秀从郭家接回来。
看来得明天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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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杜思苦六点被杜母喊醒的。
“怎么又睡上铺去了?你是摔不怕!”杜母叨咕着,把杜思苦拍醒,拿了一块钱,塞到她枕头下面,“你爸给的,要是医生开药,你就拿回来。记着,今天去把纸笔带去,医生说什么好好记下来。”
“好的,妈。”杜思苦看到钱一下子就醒了,把枕头下的钱拽到手里。
“我去火车站接你小姨,你等会起来把早饭做了,桌子擦一擦,还有我屋里的被褥,等会拿出来晒一晒……”杜母习惯性的给杜思苦安排活。
杜苦思直接打断杜母的话:“我等会要去医院。”看在这一块钱的份上,她继续说道,“昨天找来我的那个女同学,说能搞到工作介绍信,我等会找她看看能不能解决工作的事。妈,我再给我五毛钱,我中午在外头吃。”
介绍信,工作?
好事啊。
至于钱,那是一分没有。
杜母拍开杜思苦的手巴掌:“不是给你一块钱了吗,省着点用,够你吃了。”
杜母走了。
杜思苦醒了就睡不着了,也起来了。
杜奶奶那屋也传来动静。
杜思苦手脚麻利的将自己的衣服收拾了几件,牙刷毛巾的都包起来了,还把自己睡的这床被褥给卷了。
“姐,你干嘛去?”老五迷迷糊糊问。
“晒被子。”
老五学校近,她读的是铁路中学,走路不到十分钟,七点半起来都来得及。
杜思苦找了绳子,轻手轻脚的将被褥捆好,把房打开瞧了一圈,见奶奶那屋的门还没开,太好了。
她将卷好的被褥往肩上一扛,提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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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奶奶起来了。
去厨房转了一圈,冷锅冷炉,她估摸着杜母是去铁路局食堂打饭了。
等了半天,直到杜得敏起来喊饿,杜母还没回来。
这是去哪躲懒了?
杜奶奶去了西屋,想看看老四的头有没有好点,这大角盆里的衣服泡了一天了,今天再不洗怕是要烂了。
要是老四精神好,说不定可以去食堂打点早饭。
杜奶奶虽然看着精神,毕竟七十多了,老胳膊老腿的,去趟食堂再回来,挺费劲的。
“奶奶,早上好。”老四不在老五在,只见老五挎上军绿色帆布包,整了整帽子,戴上红袖章,精神的出了门。
杜得敏从屋外刷牙回来,看到老五胳膊上的红袖章,吓得差点晕过去。
杜奶奶黑着脸:“老五,你胳膊上戴的什么?”
老五骄傲的昂了昂下巴:“为人民服务!”说完就出门往食堂去了,学生食堂也在那边,她交了饭票的。
老五上学去了。
杜得敏脸惨白惨白的,靠在墙上这才没倒,委屈道:“妈,你看她。”她现在见不得胳膊上的红袖章。
杜奶奶:“老五还是个孩子,你别跟她计较。”在孙辈里,杜奶奶最偏心的就是老五杜忆甜了。
家里这些活一般都是让老四干,老五小,细皮嫩肉的,一干活手就起泡,压根就不是干活的料。
再说了,家里最小的孩子,长辈们都会多疼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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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苦昨天跟余凤敏约好一起去机修厂,她今天起得早,要是在车站等得多等半个小时,她就直接去了余凤敏家里。
空手来的,不好进去。
杜思苦就在外头喊:“凤敏,你起床了吗?”
余凤敏刚醒,正赖床呢,听到杜思苦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起了,我马上就来!”她飞快的穿好衣服,短头发随便用梳子梳了两下,戴上帽子,换好鞋。
“来了。”
“你同学来了,怎么不叫人来屋里坐坐坐,吃饭没?”余母热心得问。
“妈,我们去单位食堂吃!”正好试试机修厂食堂的味道。
余凤敏风风火火的出门。
余凤敏看到杜思苦肩上背的手里提的,吓了一跳,“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杜思苦:“家里来了亲戚,住不下,我晚上到厂里宿舍住。”
省得挤。
余凤敏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被褥什么的都带上。
就这么一会,余母已经把东西给送出来了,被褥,衣服,鞋子,暖水瓶,搪瓷盆……收拾的妥妥当当。
“来,带上。”
“机修厂离咱们家远,你先去试一试,要是不习惯,咱们再回家住。”余母笑眯眯的说。
余凤敏都嚷着把东西背上了。
“阿姨,再见。”杜思苦很有礼貌的挥手。
“下次有空来玩啊。”
“凤敏,你妈对你真好。”
“才不是呢,她是妇联主任,忙得很,她巴不得我在外头住呢。”余凤敏嘀嘀咕咕的。
她妈什么都好,唯一不好就是责任感太强,天天去别人家处理家事,像是男的打媳妇,两口子不养老人啊……一堆鸡毛蒜皮的事。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公交车到了。
这会早,车上人不多,还有座,两人赶紧占了座。
市里的路好走,到了郊区,厂子路就不太好走了,车子一颠一颠的。
坐在后头屁股真是受罪。
总算是到机修厂了。
余凤敏叫上杜思苦赶紧下了车。
这每天挤车上工简直就是受罪,还是住厂里好。
机修厂保卫科的人负责,看了杜思苦两人的进出证才让两人进去。
昨天登记处那边程序还没走完,宿舍没安排。
今天杜思苦决定去先登记处。
余凤敏:“要不等李主任来了再一起去?”有厂里老人在,好办事。
“我们先去看看,要是登记处那边有人在,我们早点办完领了粮票也好去食堂吃饭,你说是不是?”杜思苦做事就是这样的,做自己试试,不行再找人。
余凤敏耳根子软,听杜思苦的。
登记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人,是个圆脸的小伙子,穿着工作服,正在整理东西。不远的桌上放着一个铝饭盒,上面有两个热气腾腾的黑面馒头。
杜思苦敲了敲门:“同志,你好,我们是新入厂的职工,过来办登记的。”
圆脸小伙转头看了过来:“介信绍有不?”
“介绍信昨天交给李主任了,这是保卫科给我们的进出证,您看看。”杜思苦把身上的被褥跟东西放下,把进出证递也过去。
圆脸小伙看了一下两人的进出证,是真的。
他抽出两张表:“把这个填了。”
又说,“我姓江。”
“江大哥,真是太麻烦你了,”杜思苦很快就填好了,出生年月,学历,家里成分,她填好把表递给江同志,“江大哥,你知道女工宿舍怎么走吗?”
江同志道:“女工宿舍也要申请的。”又抽出两张表。
申请批复是需要时间的。
杜思苦一脸为难:“您看我们两个东西都带来了,这大老远的,我们两个小姑娘带着这些东西过来也不容易。”
江同志道:“先填表,等会我带你去过去看看,要是有空床位,你们就先住。”
杜思苦心里的大石落地了。
这位江同志还挺好说话的,也不知道机修厂的其他同事好不好相处。
余凤敏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黑面馒头,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江同志愣了一下。
只见他拿着一个黑面馒头递了过去:“没吃早饭吧。”
“不用不用,”余凤敏后退,“等会我们领了粮票自己去食堂买!”
江同志把黑面馒头塞到余凤敏的手上,“粮票没那么快下来,你们先吃,等会我再去趟食堂。”他想了想,“等你们粮票下来,买了再还我。”
另一个黑面馒头他塞给杜思苦了。
“江大哥,你人真好!”
“为人民服务嘛。”江同志笑了。
真好。
杜思苦对接下来的工厂生活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