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中原名是莫时据,长得高头大马,宽脑袋后是一溜的小辫,一只眼上挂着眼罩,不知是不是独眼。
虽说住在花楼,但他谨慎得紧,几乎不让女人近他的身,只是让她们在外室布饭,倒是他身边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一人抱着两个花娘不放手,怕是要乐不思蜀了。
莫时据走出来看到这两个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女人”,眯起眼审视了一会儿,用他那勉强能会意的中原话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你们,吃了。”
瞿忘渊似乎早有预料,盈盈地握筷夹了放到嘴里,还尽善尽美地掏出手绢来揩了揩嘴角。
秦遥自知学不到他的精髓,夹了另一道菜吃了。
等两人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莫时据才挥了挥手让他们边上待着去,双胞胎的眼神落在秦遥身上看了好一会儿,猥琐地对视一笑,在莫时据的呵斥下来前老老实实地开饭。
秦遥暗暗打量这间的布局,门窗在左,出去一片人工栽种的梨花林,穿过梨花林就是守城军的暗哨。
花楼没人查,可不代表没人防,那暗哨设在那处,也是怕那些不敢走正门地偷偷溜了。
他正思索着什么时候动手,就发现瞿忘渊拔下了发间的簪子,娇叱一声朝莫时据扑过去,还不忘念念有词:“野蛮人,休想害我家主人——”
莫时据反应极快,或者说本就没有对他们放下疑心,顷刻间撤开一步躲过簪子,抬脚踹翻桌子挡住瞿忘渊,三人顿时将他围了个严实。
瞿忘渊顶着一脸娇滴滴的女儿相细着嗓子眼冲秦遥嚷道:“快走,告诉王妃别进城!”
秦遥本要上前的身形一顿,脚尖一转朝窗边奔去,瞬息间瞿忘渊已经捱了好几下。
那姓莫的不枉瞿忘渊特意放慢了语速,生怕他听不懂,捕捉到了“王妃”二字,朝着秦遥扑了过去堵住窗口。
秦遥深知自己的戏份,没压着自己的功夫,眨眼间过了数十招,手腕微微发麻。
瞿忘渊见缝插针地扑进来,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缠住了莫时据,鼻青脸肿地冲秦遥喊道:“快走——”
莫时据被他拦腰抱住,一时竟还挣不开,眼看秦遥破窗而出,目眦欲裂地喊了一句番邦话。
双胞胎和莫时据一起,瞿忘渊堵住窗口,房顶上传来阵阵脚步声。
莫时据脖子上带着条骨链,瞿忘渊计较着该怎么把它抢下来,可不能打到一半被识破了让他传信。
另一头,秦遥几乎是畅通无阻,没人拦他,身后跟了不声不响地一群人。
这几日被瞿忘渊带着绕不是没有长进的,守城军的暗哨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民房,他想了想,觉得守城军未必靠得住,又不能带他们直接绕到城外乾昭,途中被识破就功亏一篑了。
心思回转几瞬,他决定试一试。
秦遥停下脚步,在民房前掸了掸身上,推门而入仔细地关好了门。
缀在后面的一群人面面相觑,打了个手势,将房屋围了起来。
他一进门,就和屋里两个打盹的守城军打了个照面,手在腰间摸了一圈没摸到,想也是落下了。他没等对方发难,直接喊道:“快传信叫人!”
两个守城军自然不可能听他“危言耸听”,刚要呵斥,就闻到一股烟味。
秦遥淡定地看着火光渐起,“他们要放火烧房了。”
话音未落,一人踹门而入,被秦遥眼疾手快地躲开一击绕至身后,拧了脖子。
守城军这才哆哆嗦嗦地信了,他们守在这里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大事,乍一见血还抖个不停,哆哆嗦嗦地放了烟花。
秦遥:“……”
要不说守城军都是酒囊饭袋,暗哨里大喇喇地放烟花,是嫌犯人跑得不够快吗?
幸好大家语言不通,谁也听不懂谁在鼓囊什么,外面的人一看上天的烟花噼里啪啦,以为他们是在搬救兵,加快了速度围攻。
一时在外面烧的烧,进来杀的杀。
烟越来越大,但秦遥还不能出去,否则他们就发现这里面根本只有他们三个。
“咔嚓”
一边的房梁被烧断,砸在秦遥身前,他堵在内室门口,仿佛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人。
他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又唯恐放跑了一人,呼吸愈发困难。
只要有人和他“里应外合”,大抵就万无一失了。
这些杀手都训练有素,且不是中原的那一套功夫,应付起来颇为棘手,再有他们轮番上阵,秦遥眼看就要体力不支。
拳风擦破了他眼角,秦遥身形一晃,一把匕首朝他面门刺来。
“噗嗤”
来人踹开倒下的人,拽着秦遥往外奔去。
“咳咳咳咳咳”
他一出来就着新鲜空气咳出了五脏六腑,眼角的泪也延绵不断,入目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抓住就要跑的人:“有跑掉的吗?”
那人与这帮人一般黑衣打扮,甚至蒙得比他们更严实,还想甩掉秦遥开溜,就听他道:“行了,我知道是李宸派你跟在我身后咳咳咳,快说。”
“……没有,扑上来的都杀干净了。”
“好,多谢。”
秦遥没再为难,放他重新消失在视野里。
不久后,瞿忘渊带着一帮人赶来,面色难看。
他话在嘴边转了转,叹了口气道:“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
秦遥摇摇头,“我知道你找我来,就是想将他们引入乾昭,但我思量后一意孤行,才将他们引至此处,”他看向被抬走的那两具尸体:“说来是我连累了他们。”
瞿忘渊抬手用手绢按住他脸上的伤:“秦遥,你大可不必如此周全,你不怕死吗?”
他带来的人都训练有素,死了的收尸拉走,没死透的补一补,死士审不出什么,不必浪费药物。
此事上面未必不知道,但既是他们出的手,就得善后,否则明面上也不好睁只眼闭只眼。
“怕的。”秦遥看着他五颜六色的脸,头一次开诚布公地问:“瞿忘渊,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好人,大善人。”
秦遥撇开脸:“不想说就算了。”
瞿忘渊给他包扎的手一顿,笑了笑:“秦将军连自己都看不明白,怎么会明白别人呢。”
他想了想,肯定道:“嗯,你说的对。”
这倒是让瞿忘渊哽住了,秦遥望着那片尚在含苞待放的梨花林道:“我自小就优柔寡断,比我阿姐更像个姑娘家,总是想跟着谁学,以为这样就可以一劳永逸。阿姐在的时候跟阿姐学,后来阿姐不在了,就只能跟着身边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学,学来学去,我也不知哪个才是秦矜远。”
这还是秦遥第一次对着他说了那么长一段体己话,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便只好垂头不作答。
“此番多谢你了。”秦遥道。
“你是在替谁谢我?”
秦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我自己。”
“那便好。”
两人顶着一脸的花妆相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小秦将军,后会有期。”
“瞿少侠,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