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荫背对着她说话,冷不防地笑了。身后高跟鞋的声音逼近,他才缓缓回过头去。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月余。林苘行至他身侧,和他一同面向前面的一棵桂树。
林苘:“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不是就来和我赏花的吧?”
单荫单刀直入,也不绕弯子:“你觉姜云叠怎么样?姜太太怎么样?”
林苘:“有话直说,兜这个圈子干什么?”
单荫低头瞧她:“那晋卿呢?他妈妈你觉得怎么样?”
林苘:“不赏花,要和我谈别人的妈了?”
单荫盯着她道:“照我说,都不好。只要是儿子有妈,媳妇儿有了婆婆,就不会痛痛快快地过日子。我替你选,就选一个没有婆婆,也没有公公,却有家财万贯的,一定好过得很。”
林苘嗤笑: “难不成这个人是你?”
单荫一本正经: “正是。”
林苘对他的身世并无兴趣,也不诧异,面无表情只是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单荫:“你已经没得选了,是当作联姻的吉祥物被一个没有血缘的母亲摆布一辈子,还是赌一把,给自己拼一条能活命的前程。”
林苘微微侧头像后方扫了一眼,单荫捕捉到她的动作,看破她的心思:“你放心,没有人。”
林苘反手在身后绞着裙袖,片刻后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联姻?”
单荫不假思索:“是联手。” 他又打量了下林苘,“不过你要联姻我倒也不介意。”
林苘无心玩笑,无视了他这句颇有意味的挑逗,走到扶手边坐下,询问他,“有烟吗?”
单荫从兜里掏出烟盒,打开盖子朝她身前送了送。林苘摘出一支,单荫顺势收回也叼出一根,从兜里掏出火机先替林苘点了。
两个人对坐在桂树下,各自抽着一根烟。
林苘:“给我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我可以相信你。”
单荫将手机取出,滑到一张照片交给她。
林苘看着他的动作,不免想起医院天台的那一日,心中有些不安。单荫已将手机递过来,她没接,只是看了一眼照片,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坐在窗边吃饭,神色有些呆滞,但衣物干净,能看得出除了心情之外被照顾的还不错。但也只是还不错,因为那窗上还罩着一层铁栏杆。
林苘猛吸一口,却意识到这样会被呛住,她瞬间将还没吸进肺,就把烟圈吐了。
她没再看照片,只是颤抖着手转向背后去弹了弹烟灰,她静了一瞬,思考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老扬的消息了,刚才匆匆一瞥他看着苍老许多。周姜并没有如约照料好他,林苘自知没有和她谈判的资格,只是老扬一直在她手上,她不得不听她的吩咐做事。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离开的办法,却发觉每一次她的努力都是让老扬再遭一次罪,她便慢慢放弃了。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将眼泪按回去,又一次她将手上的烟送进嘴里。
她吸得仍旧平静,话也说得平静,“你要得到什么?”
单荫已收回了手,“我要你背后的权力与金钱,而你想要自由和平安,我们一举两得。”
“你对周家和林家要做什么?”
单荫很诚实, “这你不需要知道。”
林苘不再追问,碾灭烟蒂,“你知道我要什么,可我却根本不知道你的目的,你的诚意我看不出来,这样的交易对我而言并没有保障,我凭什么要信任你?”
单荫将手机收回兜里,“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交易是可以百分之百实现的,也没有任何一个合作方可以值得你百分之百去信任。一切都是生意,生意的意思就是活生生的诚意,不过我要和你做的这桩生意却有一点不同。”
林苘没有发言,她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眼里带着从未消失的警觉注视着他。
单荫翘起二郎腿,“我的诚意的确也是活生生的,只不过我的活是活命的活,只要我一天活着,这桩生意就一定要做,且一定要做成。”
林苘迅速品味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有和她一般不得已的理由,只是这理由她并不知晓,看起来他也并不想让她知晓。这番话他看似说了许多,其实自己明白他什么都没说。他已经开出了一个让自己无法拒绝的理由,就是老扬——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毫无血缘的养父。
老扬在周姜的手里,却也在他的手里。
林苘明白现在和三年前周姜找上自己的境遇一般,自己并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可也许还有一点不同,就是她捕捉到单荫想要的不仅仅只是这些,一个只要活着就一定要达成的目的,绝不会仅仅只是追求身外之物。
桂树上有风掠过,吹落的桂花薄薄地铺了一地,香味儿钻进了林苘的体内。
她朝单荫的位置挪进了一个人的距离,从他的裤兜里伸进两根手指,恰到好处地夹住了烟盒,绝不会触碰到仅隔着一层布料后的他的肌肤。
对一个男人而言,这是一个既主动又被动的邀请。
主动地告诉他,这个女人对他或者是这桩生意很感兴趣;却又被动地等待他主动向她传递第一个信号。
单荫只是看着她的脸庞,身子完全定住,在这儿一瞬间,他似乎闻见了她身上的茶香,半天妖的茶香。
林苘掏出烟盒后,就势打开,拿了一支烟再次叼进嘴里,抬头望他。
单荫另一只揣在裤兜里的手紧了一紧,又从容地将火机取出来给她点燃了这支烟。
她没有把烟盒还给他,只是装进了自己的手包,“我的抽没了,这包就留给我吧。”
单荫点点头,他明白她答应了。他低头瞥见那只和她不太相配的手包,桃红色的鳞片装饰,俗了。
他点点头,“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和我讲,这也是我诚意的一部分。”
说完,他又从兜里取出一只手机,“这只你拿去用,没有任何问题。”
林苘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感到了可怕,他甚至已经算到了她一定会答应他。
“周姜给你的那部手机里的定位暂时还没办法拆除,我也不想这么做,你先拿这部用,要藏好。”
林苘接过手机,笑笑,继续抽烟,没再讲话。
不多时,宴席上已经准备开始,单荫手机上发来消息,告知他前厅已就绪。正在这时,便来了一个服务生来寻他二人,林苘看了单荫一眼,单荫道:“你先去。”
她稍事整理了下裙摆,便迎着服务生过去,服务生还在向后张望,林苘只说,“没人了,我们先走吧。”
那服务生也不再多话,一路给她领进门来,就在进门前,姜云叠又不知从何处来,来到她的身边,悄声问林苘:“我们家的花园还好玩吗?”
林苘莞尔一笑,从侧面看十分娇羞,那服务生知趣地走了。
她贴近姜云叠低声答道:“托姜先生的福,花园很漂亮。”
今晚的主角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早已站在台上,姜太太的目光追随着刚进来的林苘众人,见着她身边是自家儿子,笑容逐渐开朗。
林苘隔着许多人,看见周诚和身边的人打得火热,姜云叠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那是我刚签的女艺人,别说,这么一看她这眼睛长的和你还真有点像。”
林苘笑笑,“那您眼光真是十分不错。”
姜云叠有些得意,“当然,我看的人,不会错。”
说话功夫,单荫已经走到了林苘前面,林苘还在看着舞台中央,余光却瞟见他已经去到了晋卿旁边。
林苘再次望着舞台上的女孩,总觉十分眼熟,她看着小寿星举起的酒杯,才认出正是那日在杯具店内和单荫站在一起的女士。
姜云叠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妹妹,“那是我妹妹,姜柔。”
她看见姜柔邀请了晋卿去和她跳第一支舞,众目睽睽下,那是一种成年女人式的邀请。晋卿保持着他一贯的风度,体面地接受了,却是再次做了男士邀请的动作,给足了这个小寿星的面子。
姜云叠的手很合时宜地伸到她的面前,林苘也很自然地搭上去,没有一丝犹豫。舞池里多了一对儿,姜太太和他的丈夫就站在台子上,看着自己的一儿一女,在他们看来,似乎他们的孩子已经找到了应有的归宿。
背景音乐是足够精彩的华尔兹,林苘的舞步也一步都没有错,舞程近半了。
然而姜云叠停住了,林苘也瞬间收回了她的脚,他的舞伴笑了下,松开了她的腰。
单荫从后面绕过来,伸出了手。曲子未停,周围的人未停,但都不约而同探出眼去瞧着两男争一女的画面。
林苘未料到他竟这样大胆直接就在这么多人面前邀她跳舞,还是截了庄家太太的胡。姜云叠在一边倒显得云淡风轻,另一只牵着林苘的手就直接交给了单荫。
他退后两步,对着周围看戏的人双手合十作抱歉状,“实在太久不跳刚才扭了脚,不好让这么漂亮的小姐委屈,就请我的好朋友单总替我代劳。”
林苘心里暗道,“干娱乐产业的,倒是很会娱乐别人,天生就是做拉皮条的。”
单荫将手搭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捏,林苘的思绪被随之拽回来。
“醒醒神儿,多少双眼睛瞧着呢。” 他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林苘说道。
林苘也低声道:“你们两个又算计着什么?”
“我是你,他是钱。”
林苘听着笑了,够坦白,她第一次触摸他的手,他的左手食指的指肚上有一层薄茧,虎口处有力地握着她的手,如果不看这张脸,她一定会误以为这是个粗糙的汉子。
音乐结束,单荫在离开她的瞬间,附耳轻言,“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到我们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
他松开了放置在林苘腰间的手,和晋卿一道走了,姜柔被姜云叠拦住,吵闹后又平复下来。
周诚也恋恋不舍抛下他的小明星,来寻林苘,“堂姐发了消息,让我们不要待得太久,舞跳完了,也差不多了。”
林苘点头,转去和姜太太打了声招呼,姜太太似乎还有意让儿子送她一送,只是转眼就找不到人了。只好自己又多提了两句安全问题,让周诚务必将她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周诚话说的比来时更多,林苘将脸看向窗外,她答得心不在焉。
只是周诚有些兴奋,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一味地开腔。林苘透过车窗看见街角一个刚买了栗子的少女,剥着一只还带热气的栗子,街角广告牌投出的光亮铺在少女身上,她似乎在这光影里看见了另一个人影。
17岁那一年,有一个男生爱慕她。在她生日这天,送了她最爱吃的栗子蛋糕给她,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还怂恿其他男孩给她送礼物,那一天林苘的座位旁边堆满了生日礼物。回家之后,她谎称是她最好的女孩朋友送的,把蛋糕和老扬一起分享,她吃下第一口瞬间就吃出了异样,那蛋糕掺了巧克力作配料,她过敏。但她不动声色吃完了那一小碟,借口太甜吃饱了,回到房间,撸起袖子发现已经有了几粒疙瘩,镜子里映着满是通红的脸,她快速吃了一片过敏药。
十五分钟之后,药劲开始反应,老扬是最后才吃的蛋糕,吃到半截发现里头有巧克力,连门也没敲,冲进屋问她有没有吃到。她头也没抬,紫涨的脸埋在课本里,声音正常,“没吃到,我做题呢,等会儿说。”
老扬这才从房间退出来,第二日,那男孩课间来问她蛋糕好吃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声说:“很甜,很好吃。”
男孩见状又塞了一条巧克力给她,“这个好吃,比你同桌给你的好,吃我的,别吃他的。”
林苘摸着手里莫名多出来的巧克力,不知该如何回应,胡乱嗯了一声。男孩看着她笑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等他走远了,林苘才发现她的手心很痒,打开以后才见到她的手心蹭上了融化的黑色的汁水。
……
周诚见她望着窗外出神,顺着看去,是一个卖栗子的摊贩,他讨好地问道:“靠边停车,下去买点儿?”
广告牌的灯光瞬时灭了,林苘怔了一下,转回了头,看向前方,“不用,我不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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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