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再见!”
异口同声送走戴着厚片眼镜的政治老师,教室里开始炸锅。
只见满教室纸张乱舞,书本翻飞。
有大声说话的,有高声唱歌的,有前后来回蹿的,还有张牙舞爪假装打架的,更有故意惹前排女生白眼后嘿嘿自得其乐的。
四十多个同学,动作各样,神态各异,好不热闹。
左侧第二排,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梁建锋转到后排,避过课桌上小山一样的书堆,开始跟林雨菡讲解前面一节课的物理题。
“你看这个,是关于地球表面重力加速度的问题……”
一旁的史丽丽朝低头看着书本的两人瞟了眼,一边把书装进书包,一边低声唱着“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唱到同心圆,又瞄了眼正专心讲解的梁建锋。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薄外套,腿上一条灰色紧身裤,长发自然披在肩头,看上去倒有几分高三女生的气质。
没人注意到,她那瞟过男生发顶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教室中间某排,有两个男生在高声叫着:“快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两人一唱一和,调已经跑到了爪哇国。
这两个便是于小平和王铎,吕鹏飞和同桌的厮混党成员之二。
只见王铎坐在那里一边唱一边扭动着身子,而于小平则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扯着书包带子舞着,险险撞上前面起身的同学脑袋。
右侧靠墙第五排坐着个唧唧喳喳的女生,仔细一听,王晶晶正眉飞色舞地叙说隔壁班昨天发生的趣事,她的同桌和后面两个女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你们是没见啊,当时那叫一个险!咱们宿舍里谁都知道,都是床挨床,床挨桌,被子、衣服、书本,哪个不是易燃品,你说这要是真着了,这清水一高只怕都要成为历史了……”
这番话说得好像王晶晶当时身在现场一样,事实上她也是从小道消息打探来的。
原来昨晚高一一班有个女同学熄灯后躲被窝看小说《窗外》,正看到精彩处,手电筒没电了,欲罢不能,居然点了蜡烛继续看,差点把被子给烧没了。
正巧有个女生起来上厕所,闻到糊味大声提醒,才救了一宿舍人。
两个女生的“哇喔”声中,坐在李雨菡右后方不远处的吴恒,从书山阴影里抬起头来,瞧了眼声音最高处,微微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北岛诗集》,开始整理桌上的书本。
教室最后面靠后窗坐的苏晓,最不喜欢上政治课,五十分钟里,折了十来个纸飞机,睡了半节课。
下课铃一响,苏晓就忙不迭地把纸飞机挨个往前排扔,扔完又把书本划拉进课桌兜里,就拽着吕鹏飞要往外奔。
“等一下。”吕鹏飞想起件重要的事,于是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同学们,下周模拟考试,班主任让提醒一下大家,周末别忘复习……”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被苏晓推出了教室后门。
下课铃响后不到五分钟,教室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两三个人。
“你今天回家吗?”梁建锋望着林雨菡,细长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
“嗯,回的。”林雨菡边回答边收起书本,转身向后看了一眼。
吴恒此时已经走到教室门口,回身对林雨菡说:“十五分钟后,学校门口碰头啊。”
“知道了。一会儿见!”
镜片后面的光瞬间黯淡下来。显见是失望于又没逮着做护花使者的机会。
吕鹏飞和苏晓刚到楼下,就不幸遇到了教导主任。
这个黑脸庞、短眉紫唇的矮胖中年男人大概听了政治老师打的小报告,截住俩人就一通说教。
“……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干什么?当然是学习!不学习,将来怎么考上大学,不考大学,以后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你们老了怎么办?你们呀,我这说了多少遍,嘴皮子磨破,你们啥时候才肯听?”
苏晓低头哈着腰,老老实实一句话也不说,吕鹏飞则在旁边眯着眼睛微笑着,频频答话“知道了主任”、“好的”,搞得本来想长篇大论的教导主任,生生刷新了最短训诫纪录:二十分钟。
这期间,有无数个少男少女或远或近从身旁路过,无一例外把目光投射过来时,都带着些兴味。
两个人受完训,互相逗着乐子往校门口走。
看见吴恒扶着自行车车把站在那里,吕鹏飞停住步子。
“哟,大文豪跟这儿干嘛呢?”远远又见林雨菡骑着自行车出来,他牵牵嘴角,“噢,护花使者呀。”
说完,他又挑了下眉毛。
吴恒笑笑,没说话。
林雨菡减速停下来,右腿向左一偏,从粉色女式自行车上下来:“班长不回家?”
“啊。”吕鹏飞冲两人挥挥手,跟着苏晓往西去了。
四月中的青苹果园,枝繁花盛。
一棵棵不高的果树,枝丫交错,簇簇白色的五瓣花压在枝条上,散发出淡淡香味,风一吹,片片花瓣零落飘散起来,煞是好看。
苏晓玩心大起,抬起一只脚,踹在一棵树干上,眨眼间片片雪花坠落。
不远处传来于小平赖叽叽的声音:“KAO,哥们儿真会玩,等着我俩也来。”
说话间,两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王铎二话不说,提脚就向离他最近的一棵树踹去。这一踹不打紧,地上立刻变得雪白。
吕鹏飞一向对美丽的东西怀着几分爱惜,此时开口阻止道:“哎哎,你们难道希望下周一又被黑风怪叫去办公室罚站?”
三人一听,各自伸伸舌头挤挤眼睛,却也不再抬腿。
黑风怪就是他们的教导主任朱勇。
因为生得矮胖,脸盘又黑,再加上“朱主任”被调皮的学生拧着腔调一叫,听起来就有点像“猪猪人”,朱勇每次听了脸都会再黑上几分。
刚进一高时,吕鹏飞跟一帮混子玩时,听说了朱勇的一些手段,随口便起了这个外号,不想于小平大嘴巴,没过多久,几乎全校学生都开始私下这么叫。
传到教导主任耳朵里,自然很是恼怒,但又屡禁不止,况且源头也无从查起,也只得恨恨作罢,由他们背地里说去。
上周某天,高一七班有个男生因为打落一地白花,被承包果园的人投诉到黑风怪那里,说现在是果树授粉关键时期,被他们这么糟蹋,几个月后收成会大减。
那人还指认出具体作案人,于是那个倒霉蛋就享受了两个小时的办公室外站岗荣誉,外加来来往往师生的注目礼。
想到这里,四人玩兴大减。
苏晓建议赶紧悄悄换地儿,这样不会惊动果园主人,天黑前还能玩几个小时。
四个人转身挨个从篱笆间挤出去,吕鹏飞最后一个,身体正卡在竹条间时,只听一声大喝:“你们站住!”
苏晓一把拽住吕鹏飞腋下的衣服,把他拉出了夹缝。
四个人玩命往前跑,只听背后那人高声骂着:
“小兔仔子们,看我不抓住你们!”
“等下要你们好看!”
耳朵里的骂声越来越远。四个人又跑了一阵才停下来,喘着气互相瞅了瞅,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吕鹏飞说:“看来咱们以后真不能再去了,至少在花落之前。真被抓住,打扫教导处、站俩小时都是最轻的。”
三个人点头称是。
苏晓问:“那现在去哪里?”
吕鹏飞抬手指了指西边,不远处是大片的粉色云朵,深的,浅的,让人看着心里就涌出暖意。
于小平瞪大双眼:“老大!不是吧?女生们的领地?”
“谁说只准女生去了?又没牌子写着不准男生进入。”
“就是就是!”苏晓连忙响应,转头又问王铎,“你带扑克牌了么?”
“带了,带了,两副呢。放心吧!”于小平还想发表下不同意见,“要不班长赐个荣耀,咱去你那……”
“就这儿,别换了。”苏晓立马打断这个不靠谱的提议,一边说,还一边用胳膊肘顺势顶了顶于小平。
苏晓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入到班长的私人领地的,连自己这个每天腻在一起的同桌,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机会进过那个房间。
于小平也是个人精,立马会意,“走走走,桃林桃林。”
于是四人勾肩搭背,互相笑骂着往桃林走。
正如于小平所说,这片桃林,多数时候是女生们的休闲场地。
似乎因为是一片野生桃林,据说长不出大桃子来,也没有人管理,所以很多女生都把这里当成了伊甸园。
路过的人经常能听到从里面传出青春少女的声音,或唱歌,或嘻笑,高声低语间,银铃般清脆动听。
今年这桃树的花期似乎特别长,到现在还只谢了小部分。
西粉东白,分列学校两边,倒是跟苹果花相映成趣了。吕鹏飞脑子里已经打好了一幅画的底稿。
四个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开始打牌。吕鹏飞却有些心不在焉,连于小平递过来的泡泡糖都视若无睹,脑子里几个念头在交替。
师哥这会儿还没过去吧?
跟他们几个玩会儿就辙?
吴恒他们应该到家了吧?
“老大出牌!”于小平嚷嚷着,“哎哎哎,怎么你还剩下三张牌?我们三个都还有四张呢!”
刚一愣神的功夫,居然多扔出一张牌,吕鹏飞不禁哑然。
苏晓赶紧打哈哈:“别吵别吵,老大公事繁忙,偶尔走个神也是正常的,闭眼在下面随便抽一张就行。”
花费整整一个小时,秦天成终于帮班主任分好明天的全套摸拟卷。高三很忙,基本没有周末的,只每月给半天的休息时间,好回趟家补粮草,或者处理些私人事务。
左腋下夹本书,似乎还有一盘CD,秦天成两手插在裤兜里,挺直着脊背正往学校外面走。
出了门口,脚下略顿,眼睛朝东边扫了一眼,估摸着那小子只怕又在青苹果园胡玩,轻叹一口气,抿了下薄唇,转身向西行去。
大约十来分钟后,奏天成在一个挂着“化工厂家属院”牌子的大门口停住脚。
正是做晚饭的时间,大门两边的杂货摊位,人比早上略少些。
他抬眼瞧了瞧,径直走到一个主卖蔬菜的摊位前,买一包挂面、四个鸡蛋和一把小葱。又去旁边熟食摊上买些酱牛肉,付完钱,拎着塑料袋走进大门。
日薄西山。
看看天色将晚,吕鹏飞抬腕瞧了眼时间,提议散了各自回家。
于小平临走前神秘兮兮地说:“下周考完试,咱们去看录像啊,听店主说刚进两部劲爆的片子。”
“我下周有事,你们去吧。”吕鹏飞跟奶奶约好的,自然要早早回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耳机,一头插进别在腰带上随身听,另一头分开塞进耳朵,背朝着几个哥们儿挥挥手:“先走了。”说完便迈步离开桃林。
身后,于小平和苏晓各抓起一把牌往空中边撒边叫着,王铎两只手不停把牌往自己身前揽,嘴里还“哎哎”直叫。
吕鹏飞从学校骑着自行车出来,朝化工厂家属院方向走。
进院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又是吃晚饭时间,所以院里也碰不见什么人。
他把自行车停在筒子楼门口,上了锁,加快脚步迈上台阶。进了楼道,就听到隐隐有音乐声传过来:
“……
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
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
爱你够不够多
对你够不够好
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
……”
咦,《风雨无阻》?师哥平常不爱听周华健的呀,今天这是怎么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