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少年,嘴里情啊爱啊,说着中二又自大的台词,便以为会是永久。
迟翊任性,所有的一切只凭自己的意愿去做,无论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压力,带来负担。
迟翊回了学校,再三嘱咐祝优不能把事藏在心里,睡不着要找他,吃不下饭要找他……
目送少年进入学校,祝优歪歪身子靠在路灯上,凝望着那个熟悉的影子。
黄昏已至,她偶尔会在放学时来接迟翊。
少年远远地朝她招手,周遭的学生三俩结伴,有说有笑,又或是抱怨着今天的不如意……
祝优忽然很想活下去,她自诩是个自私的人,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
校门口漂亮的瓷娃娃总会吸引迟翊同学的目光,夸赞他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小青梅。
迟翊会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带给祝优,他认为她知道后会开心。
事实也是如此。
“他们真这么说的?”祝优总亮着眼睛再问一遍。
“当然!”迟翊总不厌其烦,添油加醋地又说一遍。
黄昏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迟翊小心翼翼地掏出成绩单,面上有些犹豫羞涩,眼里隐隐写着期待。
“一模456……这次数学超常发挥,135呢!”
祝优脚步一顿,记忆里,迟翊的数学是最好的,但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都没有上过七十分。
视线碰撞间,她读懂了少年的眼神,祝优忽略身旁喋喋不休的白色翅膀小猫,张开双手轻轻抱了抱迟翊。
她很开心。
“好棒啊,迟翊果然是最棒的。”
小姑娘半垂着眼,远处没有脸的男男女女怔怔看着两人,随后万般嫌恶地消失。
只有在迟翊到自己身边时,才能驱赶走童话世界的黑暗,像披荆斩棘的王子一般,赶走黑暗只留下一地的幸福和美好。
祝优:“好棒呢。”
迟翊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却愈发柔软,像是被一支羽毛轻轻刮蹭着。
“祝优,也很棒。”
“我们回家吧,外面风大,把优优吹感冒就不好啦。”
祝优:“阿姨今天炖排骨了哦,我还帮忙择菜了!”
“那么棒!”迟翊故作夸张地夸奖,“以后要麻烦祝优大厨师教教我了。”
小姑娘很吃这一套:“包在我身上!”
……
如此这般过了好几天,祝优经常会被病折磨的睡不着觉,甚至在吃饭时咳血。
看着垃圾桶里带血的纸巾一天比一天多,迟翊便明白过来,祝优好像真的活不了多久。
不,是接受事实。
他不再让祝优去学校门口送自己上学。
开始和微信里一个玫瑰花头像的女人频繁联系。
星期天一早,他旷课了,坐在床边看着一脸苍白的少女。
“祝优,和我去医院。”
迟翊声音冷了下来,早些日子就该去的,是他心太软让小姑娘一次又一次的逃过。
话音刚落,祝优把脑袋埋进被窝,声音闷闷的。
“橙子你真坏,哪有把好人带去医院的,我才不要。”
又橙子了。
迟翊叹出口气,无奈地将人强硬拉出来。
祝优就觉着奇怪,张牙舞爪地扒开他。
“橙子你越来越不乖了!我真的要打你了!”
“祝优,听话。”迟翊一只手禁锢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费力地给她套外套。
坏人!
祝优满脑子就两个字,扭着身子推他的脸,拍他的手:“我不去!”
凭什么要她去?她好好的!
迟翊语气严肃起来:“听话!”
闻言,她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目光一凝,抬起手狠狠扇了上去。
啪!
迟翊被扇歪了脸,有些懵,但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顶顶腮帮子,一脸凶狠。
祝优只是看着他,呼吸有些急促,眼尾通红,被对方样子吓得微微发抖。
“是你先冒犯我的。”
话落在地上,没人答,半晌又被迟翊捡起来,轻手轻脚地将腿上的人放到床上,一言不发,还是坚持给她穿外套。
他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哀求和示弱。
“祝优,你不能这么对我。”
少女稀疏的长发握起来只有小小一撮,迟翊很久没有给人梳过头,小心翼翼的动作让祝优都看不下去了。
“我自己来吧。”
“弄疼你了吗?”迟翊动作一顿,柔声问。
祝优:“没有,感觉你有点笨手笨脚的。”
闻言,身后的人轻笑出声,祝优努努嘴,不再言语。
哪有人被骂了还笑的?
即便迟翊非常努力,可扎出来的头发还是不尽人意,要不是左边冒个小角就是右边少缕头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祝优不高兴地嘟着嘴:“小猫不会梳头发还逞强,嗯——都把我变丑了。”
为了不耽误时间,迟翊决定把这活让给保姆,自己去一边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
或许这么做也是任性,可他想要祝优活得久一些,还有很多东西她没有见过。
看着被搬上车大包小包的东西,祝优不明白:“不是去体检吗?”
他骗她。
等被安排到单人病房,祝优只能站在少年面前,看着关紧的门咬牙切齿。
“你骗我!”
“橙子”比自己高一个头,她不愿仰头去看对方,显得自己没气势,恶狠狠地盯着地板。
“听话,嗯?”迟翊蹲下身,自觉地去与她对视,“生病了就要来医院。”
祝优双手紧握成拳,一字一顿,气急了:“我没有。”
哒、哒、哒!
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两人,迟翊叹出口气,强硬地将少女拦腰抱起放回病床。
忽略她的张牙舞爪。
病房门很快被推开。
“优优!”
看着眼前的人,祝优愣住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后怕地缩了缩脑袋,竟露出个讨好的笑:“妈妈,我乖乖在医院呢。”
女人满脸疲惫,眼底乌青,看起来好像熬了好几夜,迫切地来到女儿身边,探探额头又摸摸手:“现在感觉怎么样?赵姨说你又频繁吐血了是吗?”
赵姨是家里的保姆。
小姑娘藏在一边的手微微发抖,刺痛了少年的心脏。
“我好多了,谢谢妈妈关心。”
此话一出,秦芮浑身一颤,如遭雷劈,强扯出一个可亲的微笑:“优优乱说话,我是妈妈呀,和妈妈说什么谢谢?”
祝优:“妈妈还说,不讲礼貌要打手掌心。”
空气安静下来,秦芮心脏发紧得疼,把迟翊往前推推自己捂着嘴跑到厕所。
他听见了,女人的哭泣声。
祝优呆滞懵懂的眼里满是疑惑,手脚发冷发麻,怔怔转头看少年:“阿翊,你是谁?”
迟翊半垂着眼,暖着她的手:“是迟翊。”
不是橙子啊。
祝优抽回自己的手,藏进被窝里,耳边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只欺负你?你告诉妈妈,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作为我的孩子怎么能不懂人情世故被欺负!”
“怎么端个碗都端不好,优优啊,别怪妈妈说话难听,你哥哥和你妹妹都很优秀,这种低级错误从来不犯,你怎么就……”
“无论对谁,都要说谢谢!讲礼貌!把手掌心伸出来!”
啪!
“现在知道疼了?不讲礼貌的时候怎么不考虑现在的后果,这种低级错误你哥哥妹妹从来不会犯!”
她好像没有做错什么。
祝优摇摇脑袋,看着眼前奄奄一息地白色小猫。
“你要死了吗?”小猫问,然后露出释怀的笑,“我会陪你。”
曾多少时候,这只小猫都会陪着自己。
它的白色翅膀好似是天使,来震惊崩溃的破碎的自己。
病房内的花儿都在枯萎,小蘑菇都害怕地钻到地下,也没有了肆意飞舞的蝴蝶。
忽地,一只手被温热包裹,祝优挪开视线落在那人脸上。
她快看不清迟翊的脸了,她的眼睛坏掉了。
“迟翊。”
空气很安静,少年的眼睛是那样的认真温柔,好似不管什么事情都会答应她。
祝优闭上眼,反握住少年的手。
“我能怎么办!我快被她逼疯了!”
“都是同一个肚子出来的!为什么你和老三都好好的!”
“你不知道她是怎么对我说话的!她对我说谢谢,根本是把我当成一个外人!”
“……”
“我制定的规则又怎样?她就不能有点觉悟吗?成绩成绩不行,身体身体不行,心理健康也不行!”
“我缺她什么了?”
迟翊愣住,掌心的手忽地剧烈抖起来。
女人声音太大,穿破了没有关紧的厕所门,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落尽两人耳朵。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很像二人高一刚入学的时候。
你错了个错误的决定。
迟翊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甚至不敢直视祝优了。
很久,女人才从厕所出来,眼眶通红,气势汹汹地走到窗边,又忽地泄气,往病床上放了张卡。
“好好治病,你还有未来,医生说你好好治能活好几年,祝家不会亏待你。”
“……优优啊,你要明白,这次妈妈来这里,耽误了好多工作,丢失的钱是天文数字呢。”
“你要体谅妈妈,放你来国内,已经是我的底线了,你治不治我都支持你。”
秦芮的话很矛盾,矛盾得刺耳。
“妈妈,您压根没想过让我治。”这种时候,祝优还是在说敬语,不知是不是故意呛她。
闻言,秦芮思绪炸开:“哪个母亲不想让自己女儿好好的!”
“哥哥很好,可以继承家业。妹妹也很好,是个小天才。”祝优还是闭着眼,“您们并不缺我。”
秦芮脸色变得及其难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是你先抗拒治疗的!”
祝优:“我只是说,我不想头发掉光。但您们说,我很痛苦,不如让我早些结束。”
那是祝优偷听到的谈话。
秦芮心脏怦怦跳:“你不痛苦吗?!我这样有什么错?我是医生吗?我能解决这一切吗?”
“……”祝优叹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几乎糊到眼睛上,她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妈妈,您是对的,我不会因为您而变好。”
他们有退路,还不止一条,所以就不会在意一条荆棘遍地的泥巴路。
秦芮剧烈呼吸着,脸色涨红,发觉身旁还有外人,强压住怒气,转身离去。
留下一句。
“这医院你别想出去!既然觉得是我不让你治……现在我就让你治!”
病房门被重重关上。
少女虚脱般地倚靠在他肩头,手心满是汗水,她从未对秦芮这么说话过。
以至于秦芮很生气,甚至有些不顾形象。
迟翊发着抖地扒开她脸上的头发,愧疚填满整个身体,从头到尾。
“我不应该,不应该带你来。”
“祝优,你打我。”
“没有其他解决方法了吗?只能打你?”祝优吐出一口气,笑道。
迟翊愣愣的。
这医院是祝家的私立,就算不是,也一定有祝家的人。
“迟翊,带我逃跑吧。”
“就像,那次一样,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他们都不要我。”
祝优逃跑过一次,是在重重监视下。
小姑娘闭了闭眼:“你说我缺爱也好,怎么都好……迟翊。”
“他们都不要我,只有你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