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一盆红汤沸腾到冒泡的时候韩朵朵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
她也不知道去吃火锅这个提议是谁先提出的,但只要是吃的,尤其不仅以饱腹为目的的食物,无论观感多么不适宜入口,她都不会拒绝。营养糊和维生素粉严重压抑了她内心深处的吃货本性,多年以来只能把乐趣寄托在品尝不同口味的蚯蚓干里。但一千种口味的蚯蚓干也还是蚯蚓干,区别仅在于人工调制的风味素和色素而已。
但自古以来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智慧又勇敢的吃货们。
毕竟在天灾之前这可是一个能把虫害吃成濒危,把入侵物种吃到大规模人工养殖,甚至还在大学里开设了相应专业的神奇国度。
在火锅这方面,北派专注于吃肉,而南派——尤其是重庆火锅,简直他妈什么都能煮,包括但不限于牛羊的四种胃、主动脉壁、甚至动物脑髓。
流浪计划实行二十年——也就是吃了二十年营养糊和压缩饼干后,人类终于有余力重新开始小规模地人工合成一些“肉”——虽然依然不是传统的肉,但,肉的味道,谁吃谁知道。
刘培强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火锅吃了,如此看来有生之年鲑鱼重回餐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重回地球的马卡洛夫中校听说有火锅吃,兴奋得连莫斯科都没回,挤上中国飞船直接从领航员号去了北京,刘培强只好又辗转托人弄了一瓶不知道真假的茅台。
本着修复家庭关系的美好愿望,刘培强在带上韩子昂、韩朵朵之外,又拉上了刘启。本着跟新同事搞好关系的美好愿望,韩朵朵又要求刘启邀请了王磊、Tim和李一一。于是老友叙旧转为家庭聚餐最后变成浩浩荡荡7个人的中小型轰趴。
刘培强攒了二十年的信用点发挥了巨大作用,足够韩朵朵豪爽地把菜单上看着好吃的、看着可能好吃的、看着就不好吃但据说很好吃的、看着不好吃但老马说“怕什么既然他们敢放上菜单就肯定能吃”的和有人说好吃有人说你敢放火锅里我就把你的头按进去的各种菜品全都点上一份。
点锅底的时候刘培强示意老马决定。老马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瓶伏特加掼在桌上,当即表示清汤是不可能清汤的,而鸳鸯锅是对俄罗斯汉子的间接侮辱,是男人就要红汤,而且要最麻最辣的那种。
万幸服务员看了看混在这一桌里的两个外国面孔,理智地制止了这个口出狂言的高加索人:“哎呀,楞个嘛,先给你们来个微辣告一哈儿嘛,不得行哈哈儿加点干海椒豆四。”
刘培强的同声传译耳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老马:“她说了啥?”
“Absolutely brilliant choice, she said, Mr. Makarov,”Tim生怕老马坚持要超辣,也来不及问他听不听得懂英语赶紧出声,一边对服务员疯狂暗示:“微辣,微辣,谢谢美女。”
一锅汤端上来的时候韩朵朵甚至怀疑那个圆脸娇小的南方姑娘是不是给他们上了超辣。怎么说呢,两块巨大的油里裹满辣椒和花椒,泡在不透明的汤里。跟这一锅比起来,她同学那撒了一小包辣椒粉的脱水蔬菜汤简直太清淡了。
服务员一人发了个围裙,然后弯腰点燃了锅下面的炉子。随着油渐渐融化,香味也辣味也开始飘出来,服务员又端来一盘盘奇形怪状的食材——感谢人工细胞培育,这些东西都不是从动物身上切下来的,不至于血肉模糊。这锅汤很快沸腾,咕噜咕噜地冒泡泡,雾气蒸腾里李一一的眼镜被糊了水蒸气,只看见一片白茫茫。
这还有什么不得行?简直过于得行了。韩朵朵看着这锅沸腾的恶魔之汤开始后悔,刚刚她就应该拉着老马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求鸳鸯锅,她又不是俄罗斯汉子,又不能对瓶吹伏特加或者徒手单挑棕熊,老马那么疼她,不会忍心拒绝的。
但是现在好像有点晚了。
刘启开始演示怎么在锅里煮各种动物内脏,毛肚鹅肠之类,放在沸腾的汤里烫上几秒然后再在油碟里蘸一蘸。
“这也太油了吧?”Tim抱怨。
“你知道个屁,油是降温和解辣的。”刘启一边大嚼一边烫了个什么东西放在韩朵朵碗里,韩朵朵将信将疑,用筷子戳了半天没敢入口。
“这什么啊刘户口?”
“毛肚啊!你尝尝,很脆的。”
韩朵朵简直目瞪口呆,要不是对刘户口账上的那点聊胜于无的信用点一清二楚,她甚至怀疑刘启是不是背着她偷偷吃了很多次火锅,不然怎么这么娴熟?
她亲眼看着刘启嚼了一块,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碗里那块黑乎乎的片状物放进嘴里,然后辣到立即红了眼睛:“我擦,刘户口,你不觉得辣吗?你上辈子是四川人吧?”
而刘启正在忙着指导王磊:“不行,老了,不脆了。看我给你烫一个。”
老马,这个英勇无畏的外国人,正在奋力跟一根鹅肠作斗争。刘启一看就知道他那根也烫老了,而且从他通红的脸颊来看,这家伙也被辣得不轻。呵,还要特辣。刘启叹了口气,加了一份红糖糍粑。
红糖糍粑可能是口感上最接近他们习惯的食物了,软趴趴的,咬起来不会嘎嘣嘎嘣响,更重要的是一点都不像橡胶。
“我就喜欢吃火锅的氛围,你们知道吗,”刘培强索性把同声传译外放出来,于是大家都听到了老马对火锅无可救药的爱,“我们大家,都用同一个碗,用同一个锅,非常亲近,这样感觉才是一家人。”
李一一一边用筷子在汤里捞来捞去一边吐槽:“那可不嘛,大家的筷子都在一锅汤里洗……嗯然后又夹东西放嘴里,然后又在锅里洗……想不亲近都不行嘛。”
韩朵朵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其实挺对的,对中国人来说,自古以来吃饭就不仅仅是一种生存需要,更是一种社交、一种生活情趣,一种文化。吃起火锅来云雾飘渺,吃不了多会儿就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的确是放下芥蒂拉近距离的好方法。
刘启很快敏锐地发现他爸几乎没怎么吃,全程不停给俄罗斯人涮菜,而且还烫得一塌糊涂——不是鸭肠烫老了,就是肉没煮熟——简直暴殄天物!但俄罗斯人把送到自己碗里的食物照单全收,无论是明显还带着红色的肉,还是煮化成糊的海带,全都塞进嘴里,一边呼哧呼哧哈着气,一边大喊“хорошо!хорошо!”还兴致勃勃地地找了个碗,准备喝汤。
而Tim一边不住喊着:“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啥?”
“啊啊啊啊啊啊?这个也能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辣!等等!给我留一块!”
刘启看着一桌子满脸通红的人,终于不忍心,要了几碗白开水。韩朵朵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抱着水先灌了几口。出乎预料的是,看起来不是很能吃辣的韩子昂居然接受良好,至于名义上的杭州人王磊,居然接受能力跟刘启不相上下。
最后吃到几个人都走不动道,要不是韩朵朵还在,都要互相展示肚皮了。老马最后是刘启和刘培强两个人扛回去的,因为他把伏特加和茅台混着喝,最后试图用两瓶啤酒“醒酒”。
第二天刘启发现所有人都在厕所门口排队。
除了王磊。
因为王磊当天晚上跑了六趟厕所,第六趟他直接带了枕头进去。
“吃辣的火锅真是一时爽……[1]”早上他从厕所回来,一脸忧愁地告诉刘启。
“老马说一起吃了火锅的才是一家人,”刘启说,“尤其是这么辣的。”
【end】
注:[1]原文来自新浪微博@李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