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短篇合集 第12章 时至今日你就是我的光 三

那天王磊回去的时候，屋里居然还亮着灯。他一打开门就差点被酒气熏一跟头，然后门就被挡住了，王磊侧着身子挤过去，看到横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Tim。饭桌上堆满了饭盒和杯子碗筷，李一一在桌子下面蜷成一个球睡，还轻轻打着呼。这个家伙在这时候还不忘保证自己身处地震时候的救命三角内，虽然桌子的强度也未必顶得住几轮超深级建筑材料的砸落，又或者如果遇见岩浆渗漏，地下水上升，躲在哪里能有什么区别？

年轻真好啊，王磊想，他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喝啤酒喝到在别人家地毯上醒来是什么时候。

已经快记不清了，那时候一起干杯的好多兄弟都已经为这场伟大事业献身，有一些就牺牲在他面前，有一些至今下落不明。他现在觉得年少时喝酒只是为了酒精带来的亢奋，但当人开始尝试借酒精忘记什么，或者相反——想起什么的时候，那就是开始变老了。

Tim显然是喝得不少而且已经睡得发懵，坐起来的时候还是摇摇晃晃的，王磊不得不伸手去扶。结果这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一把搂住他，大声嚷嚷起来：“哟！！回来了！刘启！刘启！！！快出来！！”

“闭嘴！”刘启从房间里伸出头来，压低声音吼，“小点声，朵朵都睡了！再闹我削你……王磊！你吃饭了没？桌上给你留了吃的，你热一热，”他展示他的手臂表示自己在忙，右手还套着指骨骼手套，左手拿着一团什么金属的东西，正在冒出可疑的白烟。

王磊迅速在压缩饼干和桌上那一碗看起来很复杂的食物中权衡了一下，压缩饼干他早就习惯了，虽然口感差得像在啃泥巴，但他也不是太在意。而桌上那几个碗里内容就丰富多了，几条品相还不错的蚯蚓干，一些蚯蚓酱淋在切成小块的压缩饼干上，几团营养膏紧贴着排在一起——好几种颜色代表着好几种口味，另外还有一碗颇为浓稠的压缩蔬菜汤，看得出来下料的时候很大方。

这顿饭竟然有些丰盛，而且很明显，无论今晚他们的盛宴有什么菜品，都没忘记给他留一份。

“哦，我……”

王磊刚开口，Tim已经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又从桌子上的一堆垃圾中挑出两根相对干净的筷子，在衣袖上随便一擦就塞进他手里：

“这双没人用过，真的，朵朵给你留的。”

“我们把你的压缩饼干吃了见底，朵朵说抱歉，你只能吃我们剩的了。”刘启的语气带着他那种特有的不耐烦，“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给你留了点。”

“除了啤酒，这个真没了。”Tim诚恳地补充。“现在的啤酒可真是太贵了，我和李一一把信用点都凑上也就买得起两瓶……”

给他留饭，等他回家，并且强调说是朵朵要留的，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好意。

但是他无法心安理得接受这样的好意。

王磊心知自己做过不少艰难的决定，比如加入地球安全军，比如征用了373号车，比如先拉火石，比如砍断了那根绳索。他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即使把韩子昂换成他的队友，他的亲人，抑或他自己，王磊上尉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就是他的路，他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但说到底他的任务是他的事，他并没有权利要求刘启和韩朵朵认同他的价值观，刘启把帐算在他头上，也无可厚非。

而且这帐他怎么也不可能还上，只好背负着愧疚活下去。

我很抱歉……但我必须那样做。

蔬菜汤大约是热过好几遍，菜叶子的颜色都发黄了，咬在嘴里却奇怪地让他想起家的味道。

最后一次吃到家里饭菜那年他二十七岁，他记得那顿饭有妈妈做的烩面和妻子做的西湖醋鱼，但他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味道了。然后流浪地球计划启动，任务中他和他的小队在各种环境下吃压缩饼干，偶尔想念妻子做的莼菜汤，就泡一碗压缩蔬菜包用来回忆，至于面条和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王磊没再说话，他埋头着吃饭，抓着筷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刘启也沉默地看着他。王磊已经不是现役，懒得定时去剃板寸，这几个月头发长了不少，前额头发微微垂了下来，竟给他的脸平添几分柔和。

刘启看见他两鬓的几根白发，顿时觉得有些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