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莲心没忍住叹了口气,很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颇有些潦草敷衍的意思。
“好好好行行行,我早该猜到的。你是三句话不提你师弟就浑身难受。”向莲心顿了顿,忽然又道,“你这样的人出家当道士,还真是屈才。你都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出家是因为父母有命,毕竟不可违背。”鹿隐之淡淡回道,“况且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商贾之子,又能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大志向……出家做道士并没什么不好,迭字峰上清净,事情也少些。”
“什么没有大志?照我看,你要是生在乱世,高低也是个擅出奇策毒计的谋士,不知道被谁慧眼识去了你这病秧子,估计十几岁就在人家明公帐下谋划天下呢。”
“奇策也就罢了,毒计?”鹿隐之忍不住笑道,“这我倒要问了,莲心,我是毒在了哪里?”
“毒在哪?你不是正学着呢吗。”
鹿隐之愣了一下,顿时摇头无可奈何地回道:“这话你可别让齐师伯听见,我同她正经学着医的。”
“那不是一样的吗,反正医毒一家,你学什么都是学。”
“可毒计归毒计,同用毒又有什么关系?”
“不好吗?”向莲心瞥了他一眼,“还能下毒,你的毒计更毒了。”
鹿隐之轻轻笑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临溪庄那块乌铁牌,无名指在那符牌尾端一拨,那乌铁牌就在他指间翻转半圈,调正了上下前后。鹿隐之拿着乌铁牌,用小指轻轻叩了叩符牌下端的那只鹿。
“鹿,性胆犹怯,见影辄奔。”鹿隐之温声道,“怎会是阴毒之辈?”
“既然如此,那你再解释下群雄逐鹿的鹿?”
鹿隐之顿了一下,语气寻常地回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虽是以失鹿来喻失天下,但鹿说到底也只是猎物罢了。”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太谦虚还是城府太深。”向莲心无奈道,“我第一次在齐师叔那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了。”
“那也确实不寻常。天太热时头痛欲裂,天一冷就要染风寒,有时还卧床不起,寻常哪里找这样的病秧子。”
“我交朋友只看投不投脾气。”向莲心干脆就当没听到他打岔的话,“好在直觉向来不错,一般第一眼觉得顺眼的,日后相处下来也都可以,人也都不错。”
“我从没见过像你一般喜欢笑的人。只是你笑的时候又不像是真的心中高兴,除了三句话不离你那师弟,我实在感觉不出你还有什么好恶。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人实在可怕,处处合宜,叫人不舒服,却不像是坏人。不过幸好你不是坏人……也幸好你我是朋友,不是对头。”
鹿隐之略略沉默了一下,轻轻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恶人?”
“我可从没看错过人。”
“既然如此,”鹿隐之点了点头,“我这谋士为朋友谋划一番,倒也理所应当。”
*
聂星子自从来了主峰之后,这边的人大多没给他好眼色,聂星子起初心中倒有些不爽,后来也十分无所谓了起来,眼睛一翻只当看不见这帮人。好在他早就和向莲心混熟了,每日去玉虚宫前习武时也不再像此前那般难受。和向莲心相熟的师弟师妹又多,他们见向师兄之前为聂星子的事挨了戒尺,眼下两人也仍是关系和睦,于是待聂星子的态度也跟着温和了许多。
只是聂星子却不知道主峰弟子中暗暗分了派系,仍是看他不惯的那些大多都是薛志邈一派的,鹿隐之没同他解释这些,但迭字峰与主峰毕竟是分开的两支,不相熟乃至有些偏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聂星子倒也并没多想。
至于主峰的八位师伯,聂星子算得上熟悉的也就只有四师伯张道真和七师伯齐道玄。他倒是很喜欢齐师伯,但他不擅长读书,听课又听不进去,平日只好绕着齐道玄走,生怕哪天被抓去上课。他听得难受倒还是小事,一旦被发现上课走神,齐道玄多半要觉得是她课上得无聊,聂星子实在不愿意叫她难过,只好一边在心里同齐师伯道歉一边想方设法地不同她打照面。
至于张道真,聂星子自小受郁道谦教导武功,实在没见识过那种不苟言笑又严厉,叫人又敬又怕的师长,遇上张道真实在算是头一遭。前些日子张道真不在,主峰弟子习武都由向莲心领着,聂星子倒也轻松些,然而张道真回了武当亲自监督弟子晨起练武,聂星子便突然紧张起来了。
他早就从鹿隐之那得知,他们的师父郁道谦在师门中与齐道玄和张道真关系最近,这两位师伯近日也确实照顾他们颇多。齐道玄自不必说,张道真给假居然能给得如此痛快,向莲心在旁边看着实在是瞠目结舌。聂星子在张道真面前虽说是紧张,心里却是知道这位张师伯严厉归严厉,作为师长其实是很好也很令人信服的。
和当时不愿与向莲心比武一样,聂星子担心的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
他实在怕自己学艺不精,会在张道真以及主峰众人面前跌了自家师父的面子。
只是聂星子所学的许多招式,同正统的武当剑法倒是真有些许不同。聂星子在张道真面前演过一遍武当剑法,张道真并没打断他,只是在聂星子收式之后又道:“把苍松指路再演一次,这次慢些。”
结果聂星子手中的刀还未及点出去,张道真手里的那根细竹条就敲了敲他的手背。聂星子立时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全身的动作当即定住,跟着转过眼神去看张道真。
“张师伯?”
张道真面上并无什么要发火或是不耐烦的意思,开口时的语气也十分寻常:“你的苍松指路,为何这样起手?”
聂星子迟疑了一下才道:“……师父起初不是这般教的。苍松指路的起手弟子自己用时擅自改过一点,方才是手上习惯了,这才错的。”
“我没说你这样错了,我是问你为何这般起手。”张道真顿了顿,忽然又问,“你会使‘白涧过林’吗?”
“是武夷三步剑的白涧过林吗?弟子此前学过。”
“好,那你演一次白涧过林,我再看看。”
聂星子将刀向回一挑,定身片刻起手,刀身映着天光亮过一瞬,如林间叶隙投下的光斑,照在山涧粼粼水面上,只晃过一瞬,水流便穿梭而去。白涧过林本是一式剑法,是与苍松指路相近的点刺剑技,张道真虽是毕生钻研武当本门绝学,但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招式了解也都颇多,就连那些旁门左道的邪僻招式,早些年他也不是没在他九师弟郁道谦那里见识过。天下武学,至登峰造极处本就殊途同归,因此虽非武当本门的招式,张道真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点头道:“既然如此,苍松指路就不必改了。”
聂星子愣了一下,但还是认真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多谢师伯指点。”
武当剑法的苍松指路与武夷三步剑的白涧过林,这两式剑法起手式相近,只是一为缓一为急,一重灵巧一重迅疾,风格截然不同。聂星子使这两式剑法时全以一个起式出手,虽是有些不伦不类,但手中薄刀刺出之前却无人能摸透他究竟要出哪一招。他本以为张道真多半有些看不起其他门派的武功招式,因此也绝口不提自己所用的苍松指路同武夷三步剑有融会贯通之处。然而张道真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反倒叫聂星子觉得再解释起来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便只是好好谢过张道真的指点。
“不过你这样用,你师父可点过头?”
他这样一问,聂星子就又迟疑起来了,眨了眨眼睛才回道:“没有。问师父这些的话他多半要骂我,我就不问了。”
张道真似乎有些意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才道:“为这个?骂你什么?”
聂星子认真回想了一番,很是顺畅地复述道:“师父说既然会走了就自己想办法跑,别走一步就叫师父看一步,这么大个人了,别再指望师父鼓掌夸我这一步走得真好了。还说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谁管我怎么跑,只要跑得够快四脚着地都行。”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气,张道真也一直没打断他,听他讲罢之后竟还笑了。
“倒真是老九会说的话。”张道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倒比平日里的严肃模样柔和许多,“他说完这些,也不同你说行还是不行?”
“没说。”聂星子回道,“其实师父虽然总会先说我两句,但之前说完了都还是会仔细指点我的,不过从去年起,我再去问师父招式上的可否,除非是新练了几招几式,师父还指点一下,其他的时候大多都叫我自己去想,不再同我解释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与你解释。”张道真说道,“你是老九的弟子,他如何教你,我便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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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再挨挨骂感觉以后可以出一本传世名作,《无争子郁道谦教你如何骂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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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迭字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