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忽然落了雨,平时若只是向莲心带着习武,一般这种时候大家便非常机灵地自作主张散了去,各自回住处听着雨声睡个舒服觉,权当是白捡来的半天歇息。
但张道真在这,事情就大不一样了。就算雨点砸到脑门上都没有人敢动多余的一下,所有人仍是一丝不苟地该练什么仍练什么,纵使心思已经飞回住处一会周公,眼神也不敢游移一下,生怕自己显得不够刻苦认真。
好在张道真虽是严格了些,却也不是不通人情,略看了一眼天色就说今日先练到这里,都先回去吧。弟子们应声后便各自收拾了兵刃,虽没有哪个人是当真不急着走的,但大家却都规矩且拘谨地先先后后离开玉虚宫前,但一离开张道真视线,他们就纷纷抬脚争先恐后地飞奔回住处,生怕动作慢了待会要被淋个通透。
鹿隐之和聂星子是临时住在主峰,住处自然和其他弟子不在一处,回去时一般也只有向莲心会与他同路一小段。聂星子走时见张道真正和向莲心说着什么,猜他一时半会儿多半是脱不开身来,于是便自己先走了。
结果还没等走出多远,向莲心就从后面追了上来,远远地扬声先喊了他一声“聂师弟”。聂星子并没急着回去,走得也不快,向莲心要追上他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向莲心毕竟是师兄,就算已经熟络起来,聂星子也不想显得太失礼,于是便停下脚步等他。
“你那苍松指路,后来怎样了?”
聂星子倒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这个,“嗯?”了一声才答道:“张师伯也没说什么,大概是叫我接着用吧。向师兄怎么好奇这个?”
“我本来想在旁边跟着看看,结果被师弟叫去对招,后面师父和你说了些什么我就没听见了。”向莲心回道,“不过师父竟然不要你改?稀奇。”
聂星子便把之前的事都同他说了说,向莲心似乎对郁道谦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叔很是好奇,听罢后又道:“主峰的师叔师伯都不常提起郁师叔,我对郁师叔也并不十分了解,除了些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之外,就是偶尔会听师父提起几句。师父应该是主峰上和郁师叔来往最多的了……但他就算时常惦念郁师叔,记好的剑谱在手里捏上一年半载,也不叫我上迭字峰送一趟,偏要等着你师兄来取。”
“……张师伯原来是这么别扭的人吗?”
“他老人家……别扭倒也说不上。”向莲心道,“师父待我们这些弟子十分严格,对他自己就更加苛刻。要他坏什么规矩,那是绝对不能的。”
“迭字峰虽是不许外人上山,但若有迭字峰中人接引的话总还是可以的,这也不算坏什么规矩吧?”
“是这般说的吗?”向莲心奇道,“可是我们这边的弟子都需牢记,任何人不可靠近迭字峰,更不能登上山去。迭字峰弟子可到主峰来,但主峰的弟子是绝不许去迭字峰的。就连你那个很会下棋的师弟,他当初要去迭字峰拜师的时候,都还是我师父亲自带过去的。”
“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得到郁师叔的指点。”向莲心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会有师长点拨得如此随性,实在好奇。”
“这有何难?向师兄你偷偷地到迭字峰下来,我带你上山不就好了?”聂星子笑道,“我师父要是知道你是张师伯的好弟子,指不定也是硬要留你十天半月。”
向莲心虽也是笑,但却摇了摇头。
“我去迭字峰,这要是叫我师父知道,多半扭头我就该被送去齐师叔那里躺着了。去不得的。”
聂星子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又紧张地开口道:“说的也是,向师兄,你可千万别来。”
他改口改得太快,神色又有些古怪,向莲心便没忍住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什么?”
“我平日练功常常偷懒,若是叫我师父知道天下还有向师兄这么认真刻苦的徒弟,以后怕是天天把我骂个半死。好师兄,就当是为了叫我继续活着,你可千万别来。”
向莲心听了就大乐,笑够了回过神来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坏了,忙着说话,走过了。”
向莲心没立刻转过身去,脚下退了两步,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尽,抬手冲聂星子挥了挥。
“明天见。”
*
虽说起初鹿隐之说过他们至少要在主峰待上三五天,但最后竟在主峰住了一个多月,这倒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这段时间聂星子随着张道真又学了不少本门武功的细节要诀,有些是郁道谦不曾细讲的,多半是觉得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三岁小孩也会,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叮嘱。好在聂星子直觉很好,许多地方虽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但也有些平日练习时掌握的诀窍。他本来也有些自得,结果来了主峰才知道,原来他那些诀窍早都叫师伯师祖们总结过了。
聂星子惯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了,他早听说张师伯向来严厉,可他却觉得自己在主峰这些日子张师伯待他倒是很关照。他倒不至于真以为自己有多讨人喜欢,自然知道是自家师父在师门受他这几位师兄师姐的喜欢,他作为师父的弟子沾了光而已。
不过这光既然沾了,聂星子自然也不愿放过机会,以往半懂不懂的地方这次都拿来请教。虽然聂星子和向莲心之间有各自师父约下的一场胜负,但张道真却绝不对聂星子这个师侄小气藏私,皆是有问必答。不过主峰弟子大多很怕张道真,若不是张道真出言指点,敢主动请教的还是少数,但聂星子在郁道谦那什么骂没挨过?心里自然是毫无芥蒂。结果后来发现这位张师伯脾气倒比自家师父好得很,至少从不骂人,答得也简洁明白,聂星子从中受益颇多,在主峰这一个月,武功倒似又有进境。
只是虽说住了许久,他们到底也是该要下山游历的,总在主峰待着也不是回事。但聂星子总归还是陪着鹿隐之上主峰来的,具体何时下山去,还是要看齐师伯那边什么时候点头。
所以当聂星子像平常一样从玉虚宫前回来,刚一迈进门就见鹿隐之回身冲他摊开手心时,他看了看那个小小的白瓷瓶,了然道:“齐师伯许你走了?那我这就去同张师伯说一声。”
“不急。”鹿隐之同他招招手,叫他来桌边坐下,“我们两日后再动身,明天我与你一起去见张师伯。在那之前,有件事要托星子帮忙。”
聂星子“嗯?”了一声,一双眼睛没忍住睁大了些,旋即笑道:“难得师兄有事找我,说就是了。”
“我想送一封信。”鹿隐之用指腹按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从桌上推给聂星子,“但又不想被旁人知晓。只是主峰弟子颇多,实在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以你师兄的身手,要暗中行动又实在是……所以想来想去,只得麻烦星子一趟了。”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说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聂星子拿起那封信,封口是糊死的,信封上也没写是要给谁,他抬眼看向鹿隐之,只简短问道:“给谁?要什么时候送到?”
“你和莲心多半是后日比试,在那之前送到便好。”鹿隐之回道,“送给近日刚回主峰的薛志邈薛师弟……不过星子的话,应该称他师兄。”
“薛师兄?”聂星子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认得。既是要暗中送信,那也不好和人打听,也不好叫你指给我……这位薛师兄长什么样子?师兄和我说说吧,详细些最好。”
“主峰这边有不少不戴冠的俗家弟子,另有许多戴月牙冠的,戴五岳冠的倒不是很多。薛师弟是受过戒的出家道士,戴的便是五岳冠。他平日不佩剑,使的兵刃是一柄精钢骨折扇。”
“好好,够了够了。”聂星子笑道,“用扇子作兵刃的少,师兄单说这一条就够了。我认人不行,认兵刃的眼神还是好的。”
“薛师弟喜欢与人同行,鲜少有独处的时候,每次见到他,他多半都是同师兄弟三五人待在一处。”鹿隐之仍是接着说道,“星子不擅长认人,旁的面相你未必对得上,不过薛师弟左边嘴角下有一枚小痣,这倒是好认的。他的住处在复真观附近,在那边寻他多半要快些。”
“好说,今晚就送到。”聂星子将那封信揣进怀中,冲鹿隐之点了点头,“师兄放心就是。”
“你既不问我为何要给薛师弟送信,又不问送这封信做什么,这便答应了?”
聂星子闻言便略略一扬眉梢,似乎有些不以为意。
“要是别人要我送信,那我肯定还是要问一下的,不然真稀里糊涂送了什么不得了的密信,改日要被拉去杀头都不知道。但既是师兄找我,那就不必问了。”
“……这就不问是不是杀头的信了?”
“不问。”聂星子看了他一眼,语气寻常道,“杀头的信也送。”
鹿隐之一时也是失语,半晌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哪会叫你冒那样的险。”
感谢看到这里。
星子特送,当日达(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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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迭字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