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师伯,”鹿隐之苦笑道,“不瞒你说,这事实在突然,我还没传过信回迭字峰,师父还不知道此事……我也不知道师父听了会不会生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正想办法呢。”
“直说就是了。”齐道玄语气寻常,“他又不会不让,你担心什么?”
“但我是师父门下首徒,若是修习毒理,怕是有损师父的名声。”
齐道玄闻言,只是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我确实叫你仔细思量,却是让你想想外面的流言能不能抵受应对,不是让你担心你师父答不答应。”齐道玄摇了摇头,“武当上下,数你师父最受旁人诟病。他学的武功最杂,骂他旁门左道的人也最多,连他交的那朋友也是胡人。老九说到底就不是个循常理的人,就算你和他说要去杀人放火,他也不说杀人放火不对,只问你杀什么人,放哪的火。你和他说要学毒理,他多半只觉得有趣,不会把你怎样的。他要是当真说什么,你只管来找我,我来和他说。”
鹿隐之等的便是这一句“我来和他说”,闻言就笑了起来,点头道:“那可就真要指望齐师伯了。”
齐道玄微微愣了一下,才无可奈何地摇头道:“着了你这小鬼头的道。”
鹿隐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同齐道玄支开了话题。
“说起来,齐师伯,我前些日子就想问,主峰近些日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之前与星子刚上主峰时我总觉得氛围有些异样,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薛师弟近日不在主峰吗?”
“你的消息从来灵通得很,”齐道玄瞥了他一眼,只是摇了摇头,“犯不着来问我。”
“齐师伯说笑了。道听途说的事,哪里能当真?可既然与迭字峰有关,总还是应该问问清楚的。”
齐道玄哼了一声。
“你是在向莲心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吧?”
“哪有啊。”鹿隐之笑道,“我同他问,岂不是平白惹上麻烦?主峰的下一任掌门由谁来做,迭字峰的人来掺和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三师伯竟都要把薛师弟支出去了。”
鹿隐之口中的三师伯,便是齐道玄师门排行第三的师兄,复归子师道一。主峰弟子称呼其他师伯师叔时一般都以姓氏称呼,但“师师伯”叫起来实在是舌头打绊,所以唯独师道一,弟子们会以排行称呼他为“三师伯”。而师道一的大弟子薛志邈在同辈中则颇受推崇,据传是武当主峰下任掌门的三个候选之一,近两年也有些和文铁意针锋相对的架势。
文铁意是主峰首徒,不光是主峰弟子,就连鹿隐之他们迭字峰的人也都默认文铁意是掌门传人。但现任掌门微明子施道显从未谈及过将要把掌门指环传给谁,武当弟子又各有关系亲厚的师兄,暗地里便分了几派。
除却文铁意和薛志邈之外,另一个有望成为下任掌门的本来是向莲心,但他和鹿隐之关系不错,因此早就有人觉得他是有意要拉拢迭字峰一脉,以此来为自己增加胜算。向莲心不堪其扰,再加上他本来也无意争什么掌门之位,更不愿为这种无聊的事失了鹿隐之这个朋友,干脆早早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说自己潜心武学,除却本门武功之外实无太多长处,日后若是掌门师伯定下哪位师兄作为掌门传人,他自当全力辅佐。
“我不爱和人玩心眼,”向莲心此前和鹿隐之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也颇为无奈,“干脆别搅和进去。”
彼时的鹿隐之正巧被郁道谦差来主峰取张道真新创的几式剑法的剑谱,向莲心一见他上主峰来就像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救星一样,或许是终于等来了这个可以放心倒苦水的可靠友人,向莲心同他从正午一直聊到日头将落,鹿隐之听罢之后问他:“莲心,你是不堪其扰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还是确实不想做这个掌门传人?”
向莲心一愣,哭笑不得道:“这你还要问我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难道我坐着想想,这掌门传人就能叫我做了?”
鹿隐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才道:“不过三派相争,倒也好说。若是文师兄和薛师弟都因故无法承当掌门之事,那事不就自然落到坐着想想的你头上了吗?”
鹿隐之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脸上也仍是挂着寻常那般温和的笑意,向莲心却陡然觉得汗毛倒竖。鹿隐之见他面上僵住,就又慢条斯理地接道:“日后迭字峰和主峰若有走动,你做掌门当然比文师兄或是薛师弟执掌主峰来得方便些,我自然觉得这样更好。”
“……隐之。”向莲心抬手示意他打住,“你别说这么吓人的话,我总觉得你真做得出来。”
鹿隐之看了他一会儿,弯下眼睛笑道:“怎么会呢?说笑而已。”
向莲心却不觉得他真是在开玩笑。他皱着眉盯着鹿隐之半天,后者终于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放心好了,我还不至于要专程来主峰惹麻烦。”
“本来也是。”向莲心这才松了口气,“我既说了不想做什么掌门传人,薛志邈多半也不会再寻我的事了。”
鹿隐之冷不防接道:“那倒不会。”
向莲心怔住一瞬,摇头笑道:“我又不打算争什么,他怎么会再找我麻烦?”
“以薛师弟的为人,除非你帮着他,不然都是与他作对。”鹿隐之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同样轻轻摇了摇头,“文师兄早就开始代掌门师伯处理武当上下事务,多半是没时间理会这些争来斗去的事,你又无心这掌门之位,只是人缘太好,想让你继任掌门的人也多……至于薛师弟,他为人周全,又擅长经营,若是他来当掌门,武当怕是绝不会缺香油钱的。谁来当这掌门传人,总归都有些说法,不怪他盯着你不放。”
“……你就不能直说薛志邈这人太圆滑?”
“‘圆滑’这词往往贬义多些,我不喜欢用。”
向莲心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办法多,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鹿隐之回道,“凡事应有度,但薛师弟恐怕是掌握不好的。放任便好,你不必管。”
向莲心微微皱起眉。
“……真什么都不用管?”
“山人自有妙计。”鹿隐之微笑道,“不过你要是当真觉得什么都不做心中不安,这中间倒还真有一件要你做的事。”
“早说你不卖个关子就浑身难受。”向莲心撇了撇嘴,“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我师弟在主峰没什么认识的人,他若是哪天上了主峰来,劳烦你多照顾照顾他。”
向莲心听了就没忍住嗤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你有四个师弟,你说哪个?”
鹿隐之神色不变,回得也坦然:“都说。”
“骗谁呢。”向莲心当即戳穿道,“你放心好了,以后聂师弟要是来主峰,我多留心些,暗中也多照顾着。只是希望薛志邈那边别因为我和你师弟走得近,再来找你师弟什么麻烦。”
“说什么呢。”鹿隐之抬眼看了看他,“偏要叫薛师弟看见才好。就算他看不见,至少记得让与薛师弟交好的其他师弟师妹看到。”
“鹿隐之,你这葫芦里到底是要卖什么药?”
“是治病的良药也罢,是装神弄鬼的纸符水也罢,”鹿隐之似笑非笑道,“服下之后病痛全消,那就是好药,管它是什么药做什么呢?”
鹿隐之此次上主峰,确实是为研习毒理而来,但之前答应朋友的事毕竟不是空口白条。向莲心平时需要带着师弟师妹们练武,鹿隐之近些日子则天天都泡在齐道玄那边的静室里埋头读医书,两个人倒也没什么谈事的时间。碰巧鹿隐之给聂星子告了个假,聂星子稀里糊涂地就一点没病地休了一天病假,鹿隐之和向莲心也因为这病假各得了些空闲,那日聂星子醒来之前,鹿隐之便是在同向莲心问,这些日子一次都没见薛师弟,是不是三师伯将他支出去了?
向莲心“嗯”了一声。
“你这是听谁说了,还是推了什么卦?”
“这种事倒不必算,略微一猜就知道了。”鹿隐之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薛师弟什么时候回武当……他走了多久,是去了哪,你知道吗?”
“五个月前启程去为蓬莱的灵初真人祝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那在我和星子离开主峰之前,我应该还有机会见他一面。”鹿隐之若有所思道,“那我近些日子多打探打探薛师弟的消息吧。”
“……你要自己去打听?要问什么,我托个师弟去给你问不就得了,再不行我去问。你能给我出出主意就很够意思了,你和你师弟还是别太搅和进这些事里来了。”
“别人还当真都不行,就得我去问。尤其还不能打探得太光明正大,要暗中去问,又要留些破绽叫薛师弟发觉。薛师弟是个聪明人,我若太过光明正大过于刻意,他是不会相信的。”
“……你到底是准备干什么,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
“嗯?如此以表关注,这自然是同薛师弟示好。”鹿隐之微微笑道,“事以密成,多了不可说。”
“你和谁都是这样吗,做事半点都不同人解释的?”
“我会解释啊。”鹿隐之笑道,“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自然会解释。”
“你这分明就是半句都不和人解释!”
“我想想……若是我师弟来问,我是会仔细说明白的。同你是不能说的,你脸上藏不住事,还是不知道好些。”
“怎么,你师弟是个藏得住事的?”
“他同你是两回事,我对我师弟有问必答罢了。”
感谢看到这里。
说了很多反派味道的话呢鹿隐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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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迭字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