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马上就要到襄州,遇见什么人其实都不奇怪,但远远传来的呼喝声听起来像是在找人,一口一个“老秃驴”地叫着,语气听起来甚是不善。李乐愁仔细一听也觉得不对,低头轻声对聂星子道:“……聂兄,这是怎么了?我们今天还能进城去吗?”
聂星子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走不了了”,只抬手一指旁边的几棵老树,低声道:“先上去,不要出声。”
李乐愁也不问太多,只一点头便抬足蹬踏两下树干,轻身隐入树冠之中。他落定之后却发现聂星子并没有跟上来,远处那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李乐愁本想招手让他也上来,聂星子却只是摇头示意他暂且不要动。
本来武当这种名门正派,门下的弟子武艺既高,行事也正,世人口中的邪道魔教常常不愿招惹他们,他们武当弟子却从不需要避着人家。只是聂星子上头有个消息灵通的大师兄,他生怕还没出门几步就暴露了行踪被大师兄拎回去,所以自己出门的时候也就不讲究那么多,有人有事能避则避,路见不平也是看情况相助,不然他自己怕麻烦还是小事,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偷偷摸摸跑下山来,然后给自己师门惹了一屁股麻烦回去。师父倒未必会真的为这些事责骂他,但他心里却一定会觉得郁结,感到过意不去了。
只是江湖上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讲,多看别人一眼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聂星子听他们似乎是在追一个老和尚,一边觉得这么几个大汉要追一个老者都追不上,还气得七窍生烟在那里跳脚骂人,真是好生丢脸,一边又想莫不是哪门哪派和少林生了什么恩怨,他还是不要掺和其中才好,别的他倒不怕,却唯独不愿因自己的过失给武当招惹来是非。只是这事既然和他毫无关系,特地躲起来反倒像是心里有鬼,当下决定不退不避,真要问起来也就直说是路过。只是想来李乐愁是个实心眼,要让他来应付说不定要出岔子,自己被拎回山上也就是听师父两句唠叨,李乐愁一旦被他师父抓回去却是要拎水桶跑山阶的,还是只由自己出面好些。
“小道士,看见一个老和尚没有?”
聂星子闻声才朝他们那边瞥过去,追过来的是一个黑面庞的虬髯汉子和一个面带苦相的中年男子,开口的是那个虬髯汉子,粗声粗气的,招呼也不打,开口便问,聂星子听了就微微皱起了眉。聂星子见他们一人腰上插一把无鞘的弯刀,就明白眼前这两个都是“光刀门”的人。要说是江湖门派,或许也姑且算得上是,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还是更接近于山贼强盗,但光刀门基本只在黔州活动,跑到这里来追一个老和尚,倒是奇怪。
“怪喽,老和尚在哪你们不问小和尚,跑来这里问小道士。”聂星子自顾自地乐起来,“小道士又不是包打听,哪里知道得那么多啊!”
接话的是那个中年男人:“你既然不知道,又怎么晓得老和尚还带了个小和尚?”
聂星子听完在心里暗骂,他妈的,我胡扯的,我哪里猜得到竟然真的有个小和尚?立刻便知道,现在就是自己再改说根本没见过什么老和尚小和尚也已经来不及了,登时把道袍一抖,一副“随便你怎样”的样子:“小道士只是路过的,你们问了,小道士不知道,也照实告诉你们了,还要如何啊!”
“好小子,”那虬髯大汉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些臭道士,本就守着你们自己的宝贝玩意不放,见到别的还要出来和我们抢上一抢,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聂星子奇道:“咦,臭道士有什么宝贝啦,你倒是说出来我听听?”
“揣着明白装糊涂。”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现在怎地,你们武当也要来掺一脚?”
“你都好心邀我了,我不答应未免也太不识趣。”聂星子从鞘中抽出四象,手腕微微一振,刃上陡然传来裂空之声,“这不是正好,你们也使刀,我也使刀,不如看看谁使得更高明?”
聂星子那把刀甫一抽出来,对面两人就都变了脸色。
“乌铁四象!你是聂星子!”
道士大多佩剑,一来剑自带修道之人的超然气度,二来武当绝学向来有剑法,却没有什么刀法。加之剑大多注重飘逸轻灵,刀则大多留下猛勇劈砍的印象,因此修道者大多佩剑,江湖豪爽侠士倒是有不少佩刀。兵刃虽是死物,但这样一来二去也就有了些气质上的分别。
只是聂星子拜入师门后却一直用刀。他师父郁道谦为人很是随便,不光不给弟子起道名,连用什么兵刃也全然不管,一个“顺其自然”倒是悟得很透彻。用刀的道士虽然少,但未必真的只有聂星子一个,只是能使出些名堂的却寥寥无几,所以若是一个道士从鞘中抽出的不是剑而是刀,那道士十有**就是“乌铁四象”聂星子了。
只是那柄名为四象的乌铁刀和寻常的刀并非一路,之前那两人看聂星子佩在腰间的鞘,只觉得那鞘比寻常的剑鞘更窄,鞘中多半是一柄细身剑,哪知抽出来竟是一柄直身窄刃刀。四象的刀身并不厚实,刀脊也比寻常的刀更薄,是已经谢世的铸造大师石琢青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刀身以乌铁打造,通身漆黑,在材质上就远胜一般兵器,切金断玉自不在话下。只是乌铁比寻常的铁更重,为让聂星子能使得自如,石琢青就减小刀的宽度和厚度来降低重量,甚至四象薄薄的刀身上还有一道血槽,其本意也是为了让刀身更轻,所以乍看起来,四象却比大多的剑还要更加轻灵。
而乌铁四象为人所知,却不单因为它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利器,还因为早在锻造四象之前,石琢青其实就已经不再打造刀剑了。四象在江湖上的名气,只一部分在于聂星子,余下的全是因为有人为请石琢青锻造这把刀,斥了让人瞠目的重金,又送了许多厚礼。实际上早有不少人以丰厚酬礼来请石琢青,但都无功而返,这把四象还是石琢青最后看在来委托的人的面子上,这才答应打造。
聂星子当然掏不起这等天价,为这把刀一掷千金的是他的大师兄。许多人不敢找聂星子的晦气,固然是因为在四象之下讨不到好,但更重要的是不愿意招惹聂星子的那位师兄。现下四象一出鞘,那两个光刀门的人就都绷紧了脸颊,知道今天遇上的就算不是个扎手的刺头,也一定是个烫手的山芋了。
“既是本门的私事,就不再多叨扰聂少侠了。只是如果聂少侠真的见到那老和尚往哪个方向走了,指点咱们一下,大家也自然都记得武当弟子的侠义心肠。”
聂星子听出来他们是既不希望自己也掺和进来,抢了他们的那个什么东西,心想我又不傻,给你们指路一点好处没有,说不定转过头来还要被少林兴师问罪,当即笑嘻嘻地一挑刀尖,往自己来时的方向一点:“我看有人往那边去了,却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位老和尚。”
那两人谢过他,便顺着他和李乐愁来时的那条路往坟地那边追了过去。聂星子本也不愿搅合进什么麻烦事里,当即收刀入鞘,这才想起李乐愁还在树上。刚刚那两个人早已认出他是武当门下,料想这些也都叫李乐愁听了去,他虽然感到有些挠头,却没有办法,不过武当既不是什么旁门左道,武当弟子又不少,他猜李乐愁十有**也对不上号,而且就算是真的让李乐愁知道了,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
聂星子拍了两下树干:“李兄,李兄,没事啦,我们进城去吧。”
然而树上全无回应,聂星子心下奇怪,轻身跃上树去,却哪里还有李乐愁的影子?
聂星子仔细一想,李乐愁多半是趁着刚刚那一阵风摇动树枝的时候踩着树枝走了,虽然发出了些微声音,但混在树叶的沙沙声响中,不光那两个人,就连站在树下不远的聂星子都没听见。他想不清楚李乐愁为什么突然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只好猜测是不是他师父和武当有什么过节,不便再和自己同行。他在树上略略远眺一番,确实没看见李乐愁去了哪里,又觉得既然人家要走,萍水相逢的也没理由硬要留人家,刚准备跳下树去,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了些刀剑相击之声,却是从光刀门那两人来时的方向传来的。
聂星子转了下眼珠,心想莫不是李乐愁和别人动上了手?至于到底如何,他总要看看才知道,当即就纵身从树上跃下,发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他轻功向来不错,只几息的功夫就悄声接近,他们交手的地方草木掩映,也不怪聂星子乍一看没有看见。
传来的几声呼叱确实是李乐愁的声音,但李乐愁此刻不落下风,聂星子也并不即刻出手助阵,只是在一旁仔细看着。对面的显然也是光刀门的人,只是手上一柄弯刀被李乐愁攻得左支右绌,连自守门户都已经十分艰难。李乐愁一柄长剑握在掌间,剑势轻灵飘忽,聂星子只看了两眼就知道这是点苍派的剑法,但李乐愁似乎又急又怒,轻灵便已去了两分,倒多了两分刁钻毒辣。聂星子“咦”了一声,却没想到李乐愁一个看着这么老实又不知变通的少年人学的竟是些处处与人为难的剑招。那剑法能看出是以点苍剑法为根基,却在其基础上又多了许多变化,倒不知道是李乐愁自创,还是师父所授。
可他奇的却不只这一件事。从他叫李乐愁藏上树去,到此刻李乐愁与人对上,里外连一刻钟的时间也不到,对面这个人就能把李乐愁气得咬牙切齿,聂星子只觉得李乐愁看着也不像是喜欢动怒的人,倒认为这事很不可思议。
李乐愁手里的剑直点那人前胸几处大穴,却不真的下杀手,只厉声道:“解药拿来!”
那人手里的弯刀勉强震开李乐愁的剑,左手却连发两枚黑色暗镖,一枚冲着李乐愁疾飞而去,另一枚却直奔聂星子而来。聂星子刚刚那一声“咦”并没刻意压着声音,此时被人发现也全不慌张,向前一个寻常跨步便现出身来,左手道袍袖子一拂将射向自己的那枚暗镖卷落,右手抽刀“铛”地一声便打落了另一枚暗镖。李乐愁见聂星子跟了过来,剑尖一勾便挑掉了那人手中的弯刀,趁着他抬手便将剑身一反,剑柄直点他肘底的“小海穴”,那人登时身上便是一麻,跌坐在地,立时就被李乐愁拿剑逼住。
“解药拿来,饶你一命!”
感谢看到这里。
武侠不能不写点穴(震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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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奇遇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