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道士睁开眼睛的时候,李乐愁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底下最大的救星,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了。
小道士没立刻回他的话,只是拍了拍自己身上浅色的道袍,把剑重新佩回腰间。那个小道士长着一张娃娃脸,两点豆豆眉,脑后束着根高马尾,大概十四五岁,个子也不高,比李乐愁矮了差不多小半个头,看起来一副极伶俐聪明的样子。他没先看李乐愁的脸,倒是先去看李乐愁的佩剑,紧跟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就往上一抬,看着李乐愁倒是笑了。
“阁下怎么称呼?找在下何事?”
“在下李乐愁,打扰了小道长,实在对不住。”李乐愁立刻向他抱拳一礼,“只是我实在是不认路……小道长知道去襄州该往哪边走吗?”
李乐愁佩着剑,旁人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只是他甚少行走江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不光应当通报姓名,除了姓名之外更该报上的是门派所属,师承哪位,至于他自己的名字,反倒没有这些重要。那小道士看起来显然是懂得这些,颇有些意外地瞅了他两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他也没直接回答李乐愁的问题,反倒问道:“去襄州?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道理,因为那小道士自己不报家门,反倒追着来问李乐愁的情况,实在有些失礼。可是李乐愁也不太清楚江湖上的弯弯绕绕,既然人家问了,他就认认真真地答:“我是从江陵来的,小道长可曾到过江陵?”
“咦,你不认路还能从江陵跑到这里来?”小道士眨巴两下眼睛,“这地方离襄州很近了,半天就能到。你往正北走就好了,很快就能看见城门。”
李乐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我大概知道北在哪边,但是小道长,正北具体是哪边,能帮我指一下吗?我怕走偏了。”
小道士看起来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了,手往棚屋外面一指:“你就随便往北走呗!总能看见城门的!”
“可是小道长,你不是说城门在正北边吗?”
小道士瞪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终于叹了口气:“算了。我也去襄州,你要是信得过的话就跟我走吧。”
李乐愁大喜过望:“真的吗?那就有劳小道长了!”
“你也别‘小道长’长‘小道长’短的了。”小道士冲他一笑,显然是真的打算和他同行,“我叫聂星子。”
聂星子抖了抖道袍的袖子,率先走出了这间小破棚屋。李乐愁即刻便跟了出来,聂星子瞥了他两眼,见他和自己年纪相仿,行事却处处透着紧张,显然是没有多少行走江湖的经验,便猜他多半随师父常年隐居不出,如今才刚得了机会下山游历。
武当山迭字峰无争子郁道谦座下的第二位弟子聂星子,这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但聂星子近些年也确实算是声名鹊起。除却武当绝学之外,更有一套“流泉剑法”傍身,单论武功同辈中鲜少有人能出其右,更有传言说无争子并不中意大弟子,似乎打算让聂星子来继承衣钵。至于聂星子自己,他其实倒不太把旁人的恭维太当回事,也知道单凭自己决计无法这么快闯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是师父的名头太响,他们又太过忌惮他那位师兄,他其实只是从中沾了些光罢了。至于武功如何,他毕竟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不会真的自恃同辈第一,但李乐愁看起来当真从没听说过他,聂星子虽然十五岁就和师兄一起下山游历,阅历自然已算是不少,但他终究还有些少年心性,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只是他确实不太注重自己名气大小,那点失落只不过是少年人的好胜心作怪,只一瞬间也就消失不见了。
“聂星真人——”
“什么什么什么东西?”聂星子震撼万分地转头看向李乐愁,“这位李兄弟,你可千万别乱叫啊!我姓聂,名叫星子!我的俗名就叫这个,名字的后一个字是‘子’只是碰巧。我没有什么道号,我师父他老人家嫌麻烦,也不给我们师兄弟起道名的。”
其实不给弟子起道名的也就只有无争子郁道谦自己罢了,他门下的弟子时常会被人当作假道士,不过好在他的大弟子相当有名,这才有许多人知道郁道谦的弟子虽然没有道名,但按照辈分来论,应当是武当“志”字辈的。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聂星子有意说出来,只是为了试探李乐愁一句,看他是否真的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不过李乐愁倒是一脸的歉疚,似乎真的因为自己说错话而过意不去,倒没显出什么其他的心思来。
聂星子这下也算是放下了心,他看出李乐愁打算道歉,抢先说道:“李兄不要放在心上,我不过是觉得现今的武当掌门誉满江湖,大家才都愿尊称一声‘微明子’,我修为不深学艺不精,结果却在名字上占了个便宜,说不定还要偷笑了。”
聂星子跟着竖起一根手指,很认真地强调道:“不过李兄,我还是要先说一声,虽然我这只是俗名,名字里的‘子’也是读三声的,不读轻音。”
他偏头看了李乐愁一眼,后者嘴唇翕动着显然是把他名字二字来回念了两遍,立刻便察觉了其中的差别,之前的紧张之感也终于散去,没忍住展颜冲聂星子笑了起来。聂星子本来也就是嫌气氛太过凝滞,李乐愁只在他旁边跟着,看起来想和他搭话又不敢,刚一开口却又叫错了名字,聂星子觉得他为人好像太过认真,刚刚给他指路又觉得他好像不太懂变通,只认死理,生怕他钻了牛角尖出不来,只好换些轻松的闲聊来讲。
聂星子拜师时年纪太小,因此不止上面一位师兄比他年长,连之后拜师的两位师弟都要比他大上几岁,真正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又要敬他是二师哥,所以聂星子并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朋友。他现下忽然又觉得李乐愁不认得他实在很好了,李乐愁看起来虽然有点太过认真,但聂星子已知道他至少不是什么怙恶不悛的家伙,顶多是没和江湖上太多人来往过,心思总是不坏。聂星子溜下山的时候最不愿意撞上认识他的人,更不愿意跟别人同行,否则一旦通报了名号十有**又要啰里啰嗦地应付些江湖中人彼此之间的恭维,他一开始并没向李乐愁明说自己也要去襄州,也是出于这般原因。既然这些麻烦省了,他也不排斥多出一人来和自己作伴。
他见李乐愁头发有些微微蜷曲,眉眼也深邃些,不像是中原人的样子,又见他佩剑,便想着他是不是昆仑派的弟子。不过李乐愁肤色虽然白皙,却没生着蓝色绿色的眼睛,汉话也不带什么口音,想来又不像是西域人。而且他说自己是江陵来的,也没听说过有哪位昆仑派的大师近期带弟子到访江陵,可李乐愁那把佩剑看起来确实不像凡物,聂星子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问道:“李兄,尊师是哪一位?”
李乐愁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半晌才道:“说出来怕聂道长笑话,师父其实没有准我出门游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聂星子一听也就知道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料想那应该是个严厉的师父,说不定是个丝毫不通情面的老头,李乐愁一旦被拎回去指不定要受什么罚。聂星子自己虽然既不刻苦又散漫,但他悟性总是很好,师父又很偏心他,也不忍心真的下狠手去罚,就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踹他屁股。聂星子不是那种别人对自己好却不自知的人,也知道自己这种境遇也未必是人人都有的,所以虽说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但他已经开始觉得要拎着水桶来回登几百次山阶的李乐愁很可怜了。
好在李乐愁虽然不愿意说自己究竟师从哪位,倒也不来问聂星子到底是哪门哪派,聂星子就大感轻松,觉得你既不说,那我更有理由不说了,不然你说了我不说,显得好像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似的。现在这样大家就扯平了,谁心里也不至于不舒服。其实李乐愁未必真的仔细计较这些,但聂星子既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不乐意别人欠自己什么,想得就实在多了些。
“好啦,那我不问。”聂星子很是痛快地点了头,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李兄,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是偷偷跑下山的,咱们两个也算是境遇相似,同病相怜,我们年纪又差不多,你就随意一点,不要小道长长聂道长短地叫我了吧?我一被人喊聂道长,就总觉得我像是已经有六七十岁了。”
李乐愁听了也笑,点头回了一声“好”。但他见聂星子也就十四岁上下的样子,对少年人来说他们两个可实在不算年纪相仿,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其实已经十七了。”
“咦,原来你还比我小两岁。”聂星子很惊奇地转头又看了他一眼,“我今年十九。”
李乐愁呆住了,甚至连脚步都跟着停了下来。
“……啊?”
聂星子走出两步发现他忽然停步,也转过身来,歪头看了李乐愁半天,也不明所以地回了一声:“啊?”
但很快他就了然地一拍手,意有所指地笑了起来:“好啊,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看起来年纪比较小吧?”
李乐愁怔了一下立刻开口道歉:“不好意思,聂兄,我——”
聂星子却似乎没在听他说话,而是侧耳听着什么其他的动静。他微微皱起眉,没等李乐愁说完就忽然抬起了手示意他暂且打住。
“有人来了,收声!”
感谢看到这里。
矮怎么了,马上也要二十岁了.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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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奇遇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