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城地处边界,与周边三国接壤,在音乐产业加持下,当地旅游业盛行,大大小小的旅行社遍布冬城每个角落。
而这些旅行社里有三分之一姓徐。
当年,孩子走丢以后,徐平凡的妻子周琪受不了打击造成精神崩溃,当时候的临江市经济落后,医疗资源匮乏,压根没办法治疗精神类的疾病,无奈之下他只能变卖家产带着周琪北上求医。
刚到首都的时候,日子不算好过,求医问药,房租,伙食,桩桩件件都需要钱。
徐家也就是普通人家,变卖家产的钱很快就花的差不多了,周琪的药不能断,为了生计徐平凡开始走街串巷摆小摊卖盗版光碟,人聪明,勤快肯吃苦,眼光好,运气也不错,很快就攒到了第一桶金。
周琪的病情也在逐渐好转,如果没有意外,到年底的时候就可以出院回家。
徐平凡都打算好了,等周琪能够生活自理,他就把人带回老家修养,自己的重心就可以放在找孩子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场大火葬送周琪的生命,也烧断徐平凡对生活的希望,最终在万念俱灰之下,他选择了出国,远离伤心的故土。
听到这,在副驾驶位上的刘卫国不禁唏嘘:“老天不做人啊!”
驾驶座上的冬城小哥听不懂中文,冬城前两天刚下过雪,路面结冰车子容易打滑,他不敢让车速太快,如果被游客投诉,高昂的罚金会让他这周都白干,因此一脸不耐烦地轻踩油门让车子缓慢爬行,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当地话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坐在后座的姜且拿着一根巨大的糖葫芦,红彤彤的草莓和山楂裹着淡黄的糖浆,咬一口,水果的香气和糖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弥漫整个车厢,司让拿着摊开的纸巾铺在她下巴处接掉落的糖渣。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姜且嚼着草莓含糊地问,腮帮子鼓鼓囊囊,嘴角边沾着一小块糖渣,像是一只偷吃的仓鼠。
司让帮她把糖浆擦掉,又调整下纸巾的位置,才回道:“某次私人酒会上他喝多了自己说的,酒会上人多口杂,慢慢地就传出来了。”
“现在的徐氏是他儿子徐思当家,早些年集团权力交接的时候,有心人想要拿这事做文章,从国内找了个跟他有三分相似的赝品拿出来混淆视听,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为了解决此事,他出面否认了周琪和孩子的存在,并且立了遗嘱死后所有财产都给徐思继承,因此……”
司让话还没说完,刘卫国就语带嘲讽地打断他:“就当没生过强子是吧?”
徐平凡和司家的合作颇深,所以即使司让觉得这份遗嘱对于走丢多年的刘强来说并不公平,他也没办法附和刘卫国的话,毕竟徐平凡在他小时候还给她带过玩具,算是他的半个长辈。
更何况,从字面意思上看,徐平凡的确是剥夺了刘强的继承权,连带着他的身份都不承认。
都说父爱是后天的,不像母爱是与生俱来,它需要通过陪伴孩子成长来培养,然后在漫长岁月里逐渐加深。
刘强五岁走丢,短短几年的亲情在三十几年的分别岁月里消磨殆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有的人就是生性凉薄。
巨大的糖葫芦终于吃完了,姜且满意地咂咂嘴,把签子放回纸袋里小心捏着。
司让怕她腻,特地买了杯当地特色的水果茶,酸酸甜甜十分解腻,在她吃完以后及时塞到她手里,像是时刻关注幼崽的奶妈。
两人谁也没搭理兀自碎碎念的刘卫国,任由他自己从“徐平凡没良心”念叨到“知不知道强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中间还时不时夹杂两句司机小哥抱怨天气的话。
姜且没学过外语,一开始还以为司机小哥是在唱歌,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舌头好像装了弹簧,想怎么弹就怎么弹,还是下车时私人那个告诉她才知道那个司机是在抱怨天气。
出租车停在冬城近郊的一座庄园门口,森严冰冷的巨大铁门后不是当地常见的古堡,而是颇有中式古韵的合院,类似岗亭的保安室门前站着高达两米的保安大汉,一身发达的肌肉掩在制服下,抱着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三人付钱下车后,司机小哥松了口气,把温和的钢琴曲换成节奏感极强的摇滚乐,在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中朝姜且三人潇洒地挥了挥手手,然后以来时十倍的车速消失在他们面前。
战斗民族不愧是战斗民族,出租车都能当坦克开。
司让在过来前就已经联系过徐平凡的管家,保安确认过身份以后,就开着摆渡车把他们送往主楼。
直到上了摆渡车刘卫国仍在碎碎念,姜且看一眼目不斜视的保安,小声警告道:“你看清楚咱们现在在哪儿,然后想清楚你是来救你孙子还是来给你儿子争家产?”
按体格算,他们三人都不够着保安一拳的,谁知道这座院子里还有多少个这样体格的保安。
最主要的是,刘强姓刘不姓徐,徐家这两年的掌权人是徐思,他们虽然是客,但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要看主人的脸色,哪有客人惦记主人家家产的道理。
一家人没钱还能将就着活下去,但要是没了命,下辈子未必能托生到同一家,人死后之所以会留恋人世,恋的不是人世繁华,而是自己这一生的苦心经营,亲情,爱情,财富,权势。
如果刘庆是别人家的孩子,刘卫国顶多会叹一声可怜,哪里会像现在一般操碎了心,而刘强现在也不是活不下去了,孰轻孰重,刘卫国还是能掂量得出来。
刘卫国噤了声,转头看一眼体格健壮的保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回头用口型问姜且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
姜且白了他一眼,捏着因为找不到垃圾桶而扔不掉的糖葫芦签威胁地指了指他的嘴,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
一旁的司让见状,接过姜且手里的垃圾,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湿巾帮她仔细地擦干净手,却发现姜且的手指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以为她是太过紧张,便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似的说:“没事的,别担心。”
手指的异常让姜且觉得有些奇怪,她虚握了握手,再张开时颤抖的症状就消失了,她没深想,只当是魂体和刍灵融合度不够才出现这样的状况。
见司让一脸担心,她反过来拍了拍他的手心安抚,人跟鬼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毕竟一只遵纪守法的鬼再死一次的可能性太低了。
只有傻傻的活人会因为一点小问题就草木皆兵。
她突然想起来,刚上任鬼差那会儿,白无常说她命格属阴,因此天赋异禀,但也因此魂体有亏,时常会有饥饿感,所以她随身的小包里装着各式各样经过供奉的小零食。
可是不管她怎么吃,总感觉自己肚子空荡荡的,像是有一个无底洞藏在她的胃里,永远也填不满,直到她遇到司让,那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突然有了回音,没心没肺的姜大人在午夜梦回时也有了牵挂的人。
真是奇怪,明明是她说的人鬼殊途,明明是她亲手给人喂的孟婆汤,明明打算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她在勾错魂时第一感觉竟然是,嘿,又见面了。
那一瞬间的惊喜让她有了久违的饱腹感。
姜且突然捏了捏司让的脸,湿纸巾的香气还残留在她手上,司让被这香气熏晃了神,做不出别的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姜且笑眯眯地对他说:“哥哥长得真好看!”
见到徐平凡的时候,司让整个人红成一只熟透的虾,脑子仿佛像被烫熟般无法思考,只能凭借着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本能和对方寒暄,还不忘介绍姜且和刘卫国给他。
徐平凡身材高大,保养得宜,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常年身居高位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可惜腿脚不好,行走时需要拄拐。
刚刚进来的时候,姜且就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一座合院却少有台阶,地势之间的过度几乎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缓坡,跟一般的中式合院完全不同,原本还以为是徐平凡品味独特,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他腿疾的缘故。
刘卫国呼吸略微急促,难掩激动地盯着徐平凡看,面皮不自觉抖动,早上刚贴的假胡子边缘都被抖翘了。
虽然能理解他的激动,但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为免穿帮,姜且还是以眼神警告他收敛。
可惜收敛过后的目光依然太过热切,徐平凡很难不注意到,虽然奇怪,但还是对他轻轻点了个头,权当打过招呼。
司让是以晚辈拜见的名义来的,大包小包的礼品堆了半个会客室,佣人一一拿下去分类,茶几上摆满精美的点心和茶水,几人边吃边聊,气氛还算融洽,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只有刘卫国一个土里刨食的直肠子不理解生意人的弯弯绕绕,中间一度想要打断谈话,但是都被姜且拦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因此也只能静观其变。
直到时间过半,该叙的旧叙完了以后,司让才提起刘强的存在。
听到事关走失多年的孩子,徐平凡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打了个电话交代秘书推掉接下来的行程。
他自己这些年花在找人上花了数百万,连个疑似的人选都没找到,早就已经不抱希望,心里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的消息。
司让将刘强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徐平凡面色淡淡,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了句为什么会肯定那是他儿子。
还能为什么,生死簿上记录的生平,天师算出来的方位,还有你发小的确认……随便哪个理由都能证明他为什么能肯定,可是过程太过玄幻,徐平凡只要多追问两句一定会露馅。
司让一时语塞,他喝了一口茶水,还没想好怎么圆,会客室的门就被人从外打开了。
一个和徐平凡长相有三分相似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保安走到徐平凡身边坐下,冷眼打量姜且三人,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不屑,说出的话十分难听:“现在真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徐家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