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山血海。
宋渔立在悬崖边,地狱阴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刮起浓重的血腥气,下方血海内血浪翻涌,不时残肢断臂落入激起阵阵浪花,溅起砸在双眼通红拼搏厮杀的亡魂脸上。每日血海都会进新人,他们会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中失了神智,变成只会杀戮的机器,在刑期到期前不断经历杀人——被杀的过程。
惨叫声阵阵,血腥味令人作呕,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抓上宋渔鞋面,吓破胆的亡魂苦苦哀求:“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却被她毫不留情踢回血海里。
时间过去许久,她等的有些不耐烦,正打算自己下去捞人的时候,一只嫩白的手从悬崖下伸了出来。
“搭把手。”
奄奄一息的姜且被鞭子卷起扔在地面上,她瘫倒在地大口喘气,身上的血腥味熏得宋渔“啧”了一声,捏着鼻子给她施了个净身诀。
见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姜且忍不住控诉:“几百年的交情,你竟然这么对我!”
“傻子,”宋渔翻了个白眼,蹲下身看她,“你怎么惹到老白了,勾错魂而已,竟然把你扔血海里?”
姜且撅起嘴,委屈道:“他说我皮厚,油锅炸了也不长记性。”
“下次你就回他,皮厚炸出来的酥皮好吃,”宋渔把人拉起来,“走吧,虞家那边来消息了,姐姐这就送你上路。”
“这么慢,还以为他打算赖账呢。”姜且撇撇嘴,七日刑期都过了虞家那边才给消息,真是一点世家风范都没有。
两只鬼踱步往外走,沿途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满地血肉残骸生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死不瞑目的尸身无神望天,心肺肚肠挂在一边的枯枝上,鬼差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目不斜视走出这片炼狱。
虞家没赖账,不仅在烧来的黄表纸上清楚列明徐平凡的住址、生平、家庭情况,甚至贴心地准备了三只适用的刍灵,方便他们在人间行走,三只刍灵一女两男,女的那只很明显能看出姜且的影子,做工精细阵法完善,在黑市上可以说是有价无市,跟司让拿来的半成品天差地别。
姜且拿着那只女刍灵有点纳闷,问宋渔:“司让提的要求是什么?”
被勾错魂的人复生后会得到来自地府的补偿,一般都是些财运气运什么的,司让也有,不过因为他命格特殊,气运都加不了,他家家大业大,财运也用不上,就提了另外的要求,原本白无常没同意,可那时情势紧急他不得不答应,也因为这个要求,姜且的刑期从三天变成了七天。鬼差和受刑的亡魂不同,有神智会怕会痛,增长的刑期差点让她交代在血海里。
“恢复记忆。”宋渔回道。
宋渔久不回地府,呆久了觉得浑身不适,确认物品没有遗漏后就走了,留下姜且有些好气又好笑,她就知道会是这个要求!
但是不论怎么说,的确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想起司让有些怕鬼,姜且决定下回干活的时候尽可能避开他,免得把他吓到。
等姜且打点好一切,某树参却近乡情怯,不敢去见许平凡。
问及原因时只说怕徐平凡见到他连儿子也不认,刘卫国还想细问,但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这幅样子很明显就是另有内情,姜且没再追问,决定先带着刘卫国探探情况。
*
冬城位处邻国北方,寒带气候让当地一年里有八个月气温都在零下,音乐氛围浓郁,每到冬季各地的音乐人顶着低温来到这里进行为期一月的交流,其中不乏业内大佬,和四季如春的临江市温差极大,徐平凡早年出国,目前定居于此。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刀刮似的疼,南方鬼哪见过这架势,姜且刚出门就被吹得脑袋发晕,她转身想走回门里,却被跟在她身后的刘卫国拦了下来,眼睁睁看着空间门就此关上。
如果还在国内,她绝对立马原地开个门跑路——回去多穿几件衣服再来,但是现在出了国,在别人的地盘上做这事会被视作挑衅,被本地的阴司人员抓到引起外交危机,因此来之前她做足了准备,虞家不仅在刍灵上设置了可以遮掩周身气息阵法,还给她办了当地的身份证——虽然是假的,又潜进当地系统给她伪造生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而她的顶头上司白无常大人只为她准备了一个二手手机。
刘卫国没比她好多少,没一会鼻涕都被冻出来了,哆嗦着问姜且下一步往哪走。
姜且掏出白无常不知道在哪弄来的二手水果机想看一眼导航,结果按了半天屏幕都不亮,她坚持不懈地捣鼓半天,终于不得不接受这号称科技第一的水果手机在极寒天气下罢工的事实。
来之前刘卫国本想把他陪葬的老人机带上,被姜且以老人机没有水果手机好用的理由拒绝了,现在她想穿回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会说话还是别说了吧,国产的才是最**的!
单薄的夏衣清爽透风起不到保暖的作用,姜且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冻得瑟瑟发抖,这次的刍灵跟上次的半成品明显不同,她又冷又饿,脑袋一阵阵发晕,身无分文连件衣服也买不起——毫无风险意识的姜大人连一毛钱都没带就兴冲冲地出国了,一想到原以为的公费旅游最后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外交事故,她心中一阵绝望。
顶着被吹懵的脑袋,姜且真诚地给刘卫国建议:“要不咱俩先回去吧,在这么吹下去我怕人还没找到咱俩先歇菜了!”
提议被刘卫国无情拒绝,来之前他听白无常说了,一旦造成术法波动,当地的阴司也不是吃素的,警戒绝对会比现在更强,下次再想私底下来找人就不可能了,地府不可能为了他们的小事动用外交手段,因此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大人你要相信自己,咱们去垃圾场翻翻应该能捡点衣服御寒,你将就一下!”
救命啊!姜且被刘卫国推搡着往巷子外走,脑子里浮现出明天的当地头条,什么“十八少女八十老汉,横尸雪地为哪般!”“祖孙俩衣不蔽体,究竟是政府的失职还是道德的沦丧?”
……丢脸都要丢到国外了!
巷子外是冬城的主街道,街道宽阔,人行道和车行道几乎等宽,不同语种的歌声飘荡再街道上,路两边站满卖唱的人,一架乐器一张嘴,乐器盒子放在面前的地上等待打赏和混迹在人群中的音乐人的名片,唱的歌语种不同类型不同,但是却不觉得吵闹,算是冬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姜且出巷子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跤,原以为要摔个狗吃屎,没想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挣扎着站好,抬眼刚想道谢,不料正对上司让垂下的眼眸。
什么叫他乡遇故知!这就叫他乡遇故知!
姜且手脚并用扑到司让怀里紧紧抱住他汲取温暖,干嚎的声音能盖住身边的卖唱声:“呜呜呜呜,哥哥救命啊我要被冻死了!呜呜呜呜……”
衣着单薄的少女像是凭空出现,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从他心里跳到他怀里。
司让没说话,打开羽绒服把姜且裹紧,身边的同学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温柔的神色,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抱着人上了路边的出租车后座,司机看到他们这个造型见怪不怪,不能他吩咐就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
刘卫国两眼泪汪汪跟着钻上车,自觉坐上副驾驶,空调吹出的热风温暖他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得救的感觉。他认出司让就是那天在姜且家门口的生魂,能住进鬼差府邸的生魂想必不是一般人,后来虞家下地府要人,姜且突然通知他们已经找到徐平凡下落,他跟某树参就猜是司让帮的忙,这人情……他小心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人正说着话,声音很小,即使只是前后座的距离他也听不清,忍不住猜测他们俩的关系,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跟司让在后视镜里对上眼神,偷看被抓包让他连忙心虚地挪开视线。
即使到了车上两人的姿势也没有任何变化,体型差让她整个人都藏进羽绒服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司让怀里还藏了个人,她舒服的呼了口气,脑袋像小动物般在司让胸口蹭了蹭,骤冷骤热让她脑袋有点晕乎,没察觉到现在的姿势有哪里不妥。
等缓过劲,她小声问司让:“哥哥怎么在这?”
“学校组织游学,”司让摸了摸她头发,吹了这么久暖风,原本冰凉的发丝也变得温暖,他终于放下心,问道,“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那个人是谁?”
姜且刚想说你不是知道吗,就反应过来现在这个是活人司让,白无常只能恢复他被那碗特制的孟婆汤洗去的记忆,魂魄状态下的记忆在他复生以后会直接忘却,毕竟那是天道的规则。
于是她只能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从两只鬼托梦一直讲到虞玫下地府要人才结束,司让听后没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车子停靠在路边,司让付过钱以后把人抱下车,走进当地最大的商场,在导购的指引下,姜且前前后后试了好几套衣服,她脸长得好,身材均称是个天生的衣架子,试穿的效果都不错,让她有点难选,除了穿着的那套,剩下的司让都让人包了起来直接送到他下榻的酒店。
刘卫国跟着沾了光,心里十分激动,羽绒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大,但是不妨碍他把衣服摸了又摸,小心翼翼地穿着,生怕不小心蹭坏了,又暖和又轻薄,这么贵的衣服把他们一家三口全卖了也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