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绽青云端(科举) 第29章 第 29 章

王母这一晕倒后，王父立刻慌忙地把妻子抱进房间去后，招呼下人请大夫，在听到母亲昏迷的消息后，王家所有人第一时间赶到了王母的床前，端茶倒水的侍候，而在儿女的追问下，知道了母亲为什么昏迷的原因后，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王父面对儿女们的眼神也感到尴尬，谁知道平时柔顺恭谨的妻子气性会这么大呢？

好在儿女们不会让父亲尴尬，你一眼我一语地为王父开解，身为罪魁祸首的王逊更是跪下认错，连连对父亲拱手请罪，而王父自然顺着儿子的台阶走下，一扶一站之间，温情脉脉父慈子孝。

王家人都在为丢了面子的王父‘忙碌’，只有王家大儿媳牵着儿子守在王母床前给王母擦汗，她瞧着眼前这像是唱戏的场景，嘴角悄悄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但这笑容很快又如流星般消逝。

而她八岁的儿子看见母亲这表情后，小心地靠在她怀里说：“娘，我希望那老货直接晕死就好了，不然等她好起来，我就好几天才能和你玩一会儿了。”

听了儿子这话，王家大媳妇脸上露出一些略显心酸的笑容，她拉着儿子长着厚厚茧子的手，谁能想到自己开始读书的儿子，圣人经典还没有记牢，对待佛经却耳熟能详呢，想想儿子每日在完成功课后，还要模仿自己的字迹帮她抄佛经，王家大儿媳心里就觉得钻心地疼。

她拍着儿子的后背轻声说：“儿啊，你这话可不能对外说。”

小小的男孩懂事地揉开母亲皱起的眉心，小声嘟囔道：“我知道，他们都欺负你，娘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搬出去。”

这边小角落里的母子温情，倒是比王家那边的父慈子孝要更真实得多，母子两人也知道他们说的话不能被王家人听见，很快就收敛情绪，守在王母的床前。

直到大夫来了，王家人才各自退开，等着大夫的诊断，大夫把完脉后说：“这位夫人的病需要静养，平日里情绪也不能激烈。”

“为何拙荆会患此疾，还请大夫明言。”王父明白大夫说话从来模棱两可，为了得到真正的答案，他还示意让儿子把下人们挥退。

见在场留下的都是王家人，大夫也觉得自己很是为难，床上这位夫人看着健康，身上的病却是一样不少，年轻时过得日子太苦，到老了这身子又怎么会好呢，根据他刚才把脉所得结果，这位夫人平日应是还有暴饮暴食之行为。

但。。。

但这病一般是穷人家乍富后，容易产生的行为，这王家又是富户还是读书人家，怎么主母会得这样的病症呢？

大夫也清楚真话说出来会得罪人，于是又捡了些含糊的医理说了，就拿着诊金离开了。

等到大夫离开后，王父和儿子王鲁对视一眼后，都觉得心下死亡，这妻子（母亲）病得真不是时候，但二人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想法，于是便只能使用拖字诀。

只要他们不写休书，等到王母病好后，再说动她上玉家就好。

这番打算，王家父子都没有对其他人说，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转而劝起了王逊，围绕着王母往昔对他的疼爱和担心他没有妻子的照顾，这才疾病发作倒下了。

一番唱念做打，说得王逊心里羞愧，王家父子又怕玉家人追上门去让王逊写休书，于是让王逊赶紧回去书院当值，不能让他因私误公。

这番话说出来后，又感动得王逊涕泗连连，好一出孝子慈父的戏剧，在场除了一脸木然的王家大儿媳母子以外，人人都入了戏。

都等不及过夜，王逊连夜就上了去往玉林书院的马车，而等主角走了之后，昏迷的王母面前剩下的人便只有她的女儿和王家大儿媳，而男人们一个出去应酬，一个找借口去书房苦读。

而王母的女儿王贞平日里不敢对母亲的行为出言，但王母今日昏迷后，她才敢开口说话，她瞧着嫂子疲惫的面庞小声说道：“嫂子，你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可不敢劳烦小姑。”

王家大儿媳眉毛都没动一下，她可不敢让王贞在王母面前侍奉，而自己跑去休息，她这位懦弱的小姑子，帮忙也不会帮忙，每每帮了她后，王家大儿媳总会迎来王母的好一顿连消带打。

她冷眼注视着床上昏迷的老妇，心里觉得更可笑，王母对两个儿媳妇极尽虐待，但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却爱若珍宝，她难道不曾想过被她折磨的儿媳妇，也是别人的女儿么。

抬眼又见王贞怯懦的表情，王家大儿媳心里一阵厌烦，她这还不如和她两个哥哥一样冷眼旁观，她每一次善意的帮助总会让自己和玉氏等来王母更细碎的磋磨。

王家大儿媳见王母昏迷不醒，心中突生恶意，她凑在王贞的耳边悄声说道：“妹妹可得看着我好好学，毕竟你年纪大了，也该找人家了。”

到年纪了，你也该尝尝被这些老货欺辱的滋味了，以王家男人的品格，他们是不会为王贞出头的，这点王家大儿媳有六成把握。

王贞被嫂子充满恶意的这么怼了一句，顿时她害怕地望了床上的母亲一眼，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慈爱之人，在嫂子进门前她一直这么认为。

但母亲自从顶上婆婆的头衔后，就突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王贞到了年纪不是不期待未来夫君的，但自从见到了嫂子们的生活后，她突然对嫁人心生恐惧。

王贞一直没敢对家里说，她想当个姑娘，永远。

嫂子们过的日子，母亲口中的做媳妇就是这样的日子，让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恐惧。

王贞回忆着母亲对待嫂子们的种种，只觉得像是一个围绕着女人的噩梦，本来想给母亲守夜的她，竟然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房间，不敢再待下去。

王家大儿媳淡淡地看着王贞逃也似的背影，继续动作轻柔地给昏迷的王母擦汗，这王贞越大胆子越小，弱得和只兔子似的。

她知道王母的所作所为与女儿无关，但她仍是同样地憎恶着这对母女，也无比期待王贞的出嫁。

而深受王母磋磨的另一个人现在回了家，也时常从梦中惊醒，出嫁后噩梦一般的生活，使得玉顺和形容憔悴，明明是正当花季的少妇，却如同半枯萎的残花。

因为妹妹的痛苦经历而赶回家的玉顺安，日日和其同起同卧，自然看到了妹妹的不对劲。

在玉家四姐妹中，玉顺安外表温婉明媚如同一株正当时的夏荷，性格却是爽快利落如夏风袭扫，玉顺和的外表清秀纯美正如一株小巧的铃兰，性格却沉静内敛如同夜昙般内秀。

本来好好一个美丽的妹妹，这次再见，玉顺安却觉得她像是成了只警惕的雏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得她坐立不安，更别提她现在若是手上闲着，便会害怕得立即去找事情做。

玉顺安之所以近几个月没有经常回娘家，是因为她有孕了，在初期不仅不能对外透露，还要在家里稳定胎息，不然岂会等到三个弟妹发现端倪回来告状。

其实这也不怪王氏和玉顺安没有发现玉顺和的不对，因为新嫁娘的事情总是非常多的，离开了娘家，来到了夫家，新嫁娘需要适应夫家的情况，讨好公婆不用说，熟悉家里的人际关系也是新嫁娘必须要做的事情，既要妯娌相亲，又要关爱小姑。

在娘家时姑娘可以玩耍休息，但在夫家作为人媳妇，必须时时勤勉，因为她是这个家里最底下的人，丈夫家每一个人都需要她认识和处好关系。

不说玉顺和出嫁后几月没有亲手书信传回，就算是玉顺安也是在生子后才能挺直腰板，时时回娘家探望。

这会儿玉顺安和玉顺和两姐妹本来在喝茶闲聊，气氛也很轻松，两人正聊着最小的弟弟，说着玉凌霄小时候闹的小笑话，玉顺和却突然停止了话头，急慌慌地去让丫鬟去拿纸笔，竟然在玉顺安面前抄起了佛经。

玉顺安捂住胸口，愣愣地看了妹妹半晌，才小心地开口：“妹妹，你现在回家了，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正急着抄经的玉顺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焦急地说：“来不及了，再不快点晚上就。。。嗯？”

“我回家了啊。。。”

玉顺和愣愣地说着这话，手上的毛笔一用力戳破了纸张，看得玉顺安鼻尖发酸，她用手绢按按鼻子，才从妹妹手中拿过毛笔示意丫鬟们去把这些东西拿下去。

正在这个时候玉凌霄走了进来，正巧看见丫鬟手中的东西，顿时脸上的眉毛高挑，唇线也抿得僵直，看着两个姐姐一同望过来的表情后，他到底是放松了表情。

玉凌霄走到姐姐们中间坐下后，严肃地对姐姐说：“二姐姐既然你回了家就安下心来，我和爹娘不会让你再回去受苦，那些个借着神佛之名作恶的人，你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她。”

“过几天我去市面上找找不错的传记话本什么的，带回来给你看，又不是尼姑何必在大好的年纪看佛经。”

玉凌霄现在身上有了功名，就算他年纪还不到十岁，但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可以顶门立户的男丁了，他说出的话到底是比姐妹的安慰更让玉顺和安心。

因为姐妹们最后都是要嫁出去的，等有了各自的家后，自是要管着自家的事，女人出嫁后需要依靠的是娘家的男人。

而玉顺和回家后，除了第一天和父亲见面哭泣后，后面的几日后，玉顺和都能觉得父亲在回避她，她理智上知道父亲是因为愧疚才会回避她，日常送的数量颇多的礼物，也能表达出他对她的关爱。

但礼物再多又如何能比亲人的亲口保证更让玉顺和安心。

玉顺和袖子里的手蜷缩，对着玉凌霄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可这微笑却当场刺痛了玉顺安和玉凌霄的眼，因为玉顺和的笑容中带着对玉凌霄讨好，玉顺安看着只觉伤心，玉凌霄瞧见了二姐姐这表情，顿觉浑身像是被无形的尖刺所扎，刺得他头皮发麻。

就因为是个‘男人’，姐姐就改了对他的态度，玉凌霄垂下眼轻声说道：“二姐姐，我是你的弟弟，帮助你是亲姐弟之间应该做的，你不必。。。”

不必什么，玉凌霄却突然说不出去，在姐姐们面前拥有假男人身份的玉凌霄突然觉得心生愧疚之感，他自己是从嫁人的命运中逃脱了，却无法对姐姐们生出援手，一种躲过灾难的幸存者的心理，无端让玉凌霄不敢去看玉顺和的双眼。

玉顺和听了弟弟这么说之后，小心翼翼地收起微笑，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大姐姐玉顺安。

被姐姐握住手后，玉顺和才开口问道：“石头，若是姐姐合理后不想嫁人，你能做主么？”

不等大姐姐反应，玉凌霄正视着玉顺和充斥着不安情绪的双眼，坚定地说：“二姐姐你信我，只要家中然后姐妹受了欺负，玉凌霄都不会不管。”

“我年纪是家中最小的，我会活得比姐姐们久，也会一直照顾姐姐们，二姐姐你若是想嫁人，我可以给你找个好的男人，若是不嫁人，一世在家里也会过得平安和顺。”

玉顺安原想说着妹妹不嫁人，后面两个妹妹又如何是好，自己好不容易才洗刷尽玉家女子身上不孕的流言，但看到妹妹随着弟弟的话语而亮起的眼睛，她还是把这话咽下去。

玉家有父亲有凌霄撑着，她家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只要妹妹们过得自在。

见二姐姐的眼睛又亮起来后，刚好这时玉顺容和玉顺灵过来了，关系亲密的五个人凑在说说笑笑，玉顺和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举动。

玉家这边亲情升温，玉顺和得到了自己在娘家一直想要的安抚，当晚便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可在玉林书院的王逊却辗转反侧地不得好眠，因为他说错了很多话。

世上的人都是虚伪的，没有人从来未说过谎话，有时是出于善意的谎言，有时是场面上的谎言，各种的谎言在人的一身中组成了四个字，那就是人情世故。

所以在这个充斥着谎言的世界上，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不分场合的‘真诚’他就会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王逊夜晚在床榻上回忆起自己在书院所说出口的话，就觉得心烦意乱。

“见过院长，我回来是为了逃避家里的琐事，不是想来早点帮忙的。”

“李兄你又做出一篇好文章，你的天分看起来真是让人嫉妒，明明知道自己是成绩最优秀的，还假惺惺地每次过来请教我，其实我根本不想给你指点。”

“何兄好久不见，你说你经常遇不见我，你再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你因为欠我五两银子而在躲我，你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见过先生，见过师母，其实我不喜欢师母你做的点心，每次都做得这么难吃，若不是为了让师父开心，你这点心我根本不会吃，明明厨艺这么差平日里又不时常下厨，每次夸你手艺有进步，其实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这么难吃。”

“。。。不是我不说话，先生是我说出口的就是真话。”

以上说出口的真心话化为了纠缠灵魂的锁链，每每都在王逊的脑中缠绕，自己才刚回到书院就得罪了太多人，他这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说出真话，偏偏真话总是惹人厌恶的。

就像是中了邪。。。

王逊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他得回家去说清楚自己这个情况，寻求解决的办法，不然他总不能一辈子不说话吧，他还想考举人呢。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的王逊，忐忑地去院长那里请假时，听着院长让他好好回去休息几日不着急回来的话语，王逊赤红着脸掩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