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彬给病人诊脉完,天色将晚,他把水云医药铺给仔细地关好,又拿上白天买好的点心,旁边有人招呼他:
“哟,石郎中,就回去了?”
“嗯,是——”
石彬刚往前走了两步,就遇到了抱着女儿在街上遛弯的潘子轩,他喊了一句:
“潘叔!”
“我就想来遇遇你呢,哪知道妮儿一直不听话,哭着不叫我走,只好把她给抱出来。我问问你,明日是中秋,你干爹他们是回来吧?”
石彬点点头,早两年干爹他们要去省城,就要把水云药铺给他打理,他早就把师父和周叔当成自己的干爹了,那时机正好,他就提出来只要工钱不要铺子,只想叫师傅一声干阿爸。如此顺理成章就改了口了。
潘子轩喔喔地红着怀里的小女娃娃,一边和石彬往那撑船的码头走:
“你叫你师父和你干爹,中秋过了到我家来吃酒,一定要来啊,就说我订了酒席。”
“好——我一定告诉!”
石彬眼见着那竹筏要撑走了,喊了声船家,急急忙忙就跑了上去,他提紧了手上的东西,瞧了瞧灰雾蒙蒙的水面,想起干阿爸他们要回来,他们还要……他就笑了笑,露出种青年人特有的痴傻来。
这条水路,石彬走得很熟悉了,自从他九岁之后,每日都会跟着师父或者师祖到县上的铺子里去学药材,学医术。风吹日晒,他都从不觉得苦,这日子比他在窝棚里挨饿受冻可好得多了。
他提着东西,到了草凹村,夕阳的一点余晖已经尽了。田地里大多数都是石彬认识的人,都在扛着锄头往回走,见到他也打招呼:
“回来了啊?”
“你师父回来了,瞧见驴车了——”
石彬应着,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同草凹村的每一个都熟悉,都能喊得出来……甚至连落在后面的李淑珍,他也认出来了,不过李淑珍一直是不同师父他们来往的,他也不喊。之前还听梅姐说过,李淑珍偶尔还在村里说师父他们的闲话,不过是她自己儿子生不出孙子,又不顶事不干活,整日打骂他们夫妻两个,所以过得不如他人好,眼热罢了。
“咱们不和他们说话!”
梅姐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一皱,十分神气……想到这里,小彬笑了笑,他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村尾,就瞧见四个小娃娃趴在水沟边上,最大的那个小子十多岁了,手上拿个木棍,捅着水沟,还有一个已经脱了鞋袜在沟里走着,岸上一大一小正在捡他们抛上来的东西,仔细一听他们还叽叽咕咕讲话:
“阿父说了,田螺炒紫苏好好吃的,我们多捞点——哎!长卿,你别摔倒了……”
“知道啦知道啦,不会摔倒——哥!水里有蛇啊!啊啊啊啊——有蛇!”
那小的连滚带爬地冲上来,跑得极快,大的小汉子,也顾不上田螺了,把弟弟的鞋袜都撇在一边,一起来一矮身把岸上的两个小娃娃一手抱一个朝着家跑。
石彬忍笑不住,他捡了沟边的鞋袜,走进家门,就听到里面干阿爸和江叔的声音:
“好啊!武鸣!你带着去哪玩了,还没一个时辰,全都湿了,弟弟的鞋袜呢?”
“周听,你还笑嘻嘻的,真的叫蛇咬了?”
一大一小立刻争辩起来,叽叽喳喳,吵闹得很。石彬走了进去,见四个娃娃都在树底下站着,最下的那个直接躺地上趴着了,他摇了摇手上的鞋子:
“阿爸,江叔,我回来了。”
“好好好,铺子上没什么事吧?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夏淼走过来,石彬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小豆丁,长得比他还高了,一身布衫,十分可靠的模样。石彬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鞋子扔给弟弟穿:
“我在外面捡的呗,四个人去捞田螺,吓到田螺和鞋子都不要了。太淘了。”
“彬哥,你不要笑我们啊,真的有蛇!从我腿边溜……”
长卿还要讲话,见阿爸瞪了自己一眼,吐吐舌头不敢说了。石彬摇摇头:
“这季节哪来的水蛇?是四脚蛇。”
他把糕点拿下来,见连翘站在树边,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自己,心也软了,便替他们求情:
“他们就是太久没回来玩了,现在天冷,还是先去换衣服,来吃糕点吧,我给你们买了云片糕。”
“好啊!”“大哥真好!”
夏淼哼了一声,这两个小的,上头有石彬护着,有武鸣带着玩,下头还有新弟弟陪玩,哪天不野。不过还是让石彬带他们去换鞋袜了,江垚把地上扒土小儿子抱起来,点点他的脑袋:
“就知道傻笑,话都说不齐呢,就去捞田螺。”
“啊——”
“伯么,我们没有去捞,我和啸啸在捡。”
一直没开口的连翘说话了,见阿爸低头给自己擦手也不说话,连忙凑上去亲阿爸的脸。夏淼被他亲得没脾气了,几个孩子就连翘是个小哥儿,全家上下都宠,但他主意大着呢:
“夏咏,跟阿爸说说,今天是谁出的主意捞田螺去?”
夏咏,也就是小连翘,眨巴眨巴和阿爸一样的眼睛,挠挠脸蛋,不好意思地笑了。
“阿爸说想吃田螺……我听见了……”
“哟,要不说还是小哥儿疼人呢,来来来,到大伯么这里来,伯么给你拿云片糕吃。”
夏淼无奈地摇头,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没话说了。石彬把两个半大孩子领出来,看他们闹哄哄地分云片糕,他也给厨房里忙活的师祖拿了一块吃。
“看着他们,就跟看见以前的你差不多,谁晓得,一眨眼,连你也要说亲了呢!”
“行了,别打趣人家。我们就盼着小彬娶了新娘子才好呢。”
武鸣吃着香喷喷的糕点,瞧着石彬大哥脸都红了,他边上的长卿一边吃糕点一边快活地喊起来:
“新娘子!新娘子!新娘子!”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武非从门口进来,手上提着只野鸭子,武鸣尖叫一声冲了过去。长卿和连翘也看见他们阿父了,也跑了过去。
虎子先从两个汉子后面钻了出来,满院子乱跑,现在院子里可不是光秃秃的,不仅有菜地还有树,它跑得疯疯癫癫,招人笑话。
“今天还是去晚了,就打着只野鸭子和兔子。”
三个小孩将猎物捧走了,稀奇地凑到一起看,周云飞便朝着石彬招招手,又拿出只肥兔子来:
“给张家,给秋哥儿补补。”
“小彬,记得叫他们晚上吃完饭过来商量事呢。”
石彬哎了一声,拿着肥兔子过去了,张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屋顶的茅草换成了瓦片,要是梅姐再不嫁人,也住不下了。她现在是带着栋子哥的小哥儿冬至在睡一间,等到杨叔肚子这个生下来,就真的住不开了。
“谁啊——”
“张伯,我。干阿爸和阿父他们回来了,叫我给秋嫂子送兔子,还要今晚请大家过去说事……”
就听里面喊了几声小梅,很快,门就开了,梅姐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梅姐……兔子,还有糕点。”
“不是只有兔子吗,糕点怎么来的?”
石彬笨拙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自从梅姐十五之后,她便不再像以前一般和他一块经常摘菜拔草,只能偶尔见见,两人说话虽然少了……但他心里总想着她的。
“中秋节,买了给你甜甜嘴的。”
“行,知道了——”
小梅欲言又止,感觉脸蛋也有些烧得慌,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听见阿爸叫她,她扭头应了,就让石彬回去。
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都吃团圆饭。夏淼他们先夹了菜烧香祭奉先人,他们到外阿婆的屋里擦干净了灰尘。他拉着云飞哥的手,坐下了,看着屋里的牌位:
“阿婆,今年我们又回来看你了,你瞧见了吗周听和夏咏两个,又长大一岁了,不用担心。我和云飞哥过得都挺好的。”
外阿婆几年前就去了,她身子终是疯的那时候亏损了,补也补不过来。但她老人家去的时候,极轻松,见着自己的孙儿也有了娃娃,娃娃长大,她只留下一句:
“去见燕儿,也有得说了。”
老人家便合了眼,夏淼陪着云飞哥守了几天几夜的灵,这才慢慢放下了。
周云飞沉默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外阿婆的东西他们并未收拾,仿佛她还在一般。他拦住淼哥儿的肩膀道:
“走吧,去吃团圆饭。”
中秋的月亮极大,一家人吃了团圆饭,便就着月光闲聊。武鸣早已上了几年私塾,武家在省城卖肉杀猪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连武非的姑姑也偶尔接到省城去享享福。周听过了今年,也该送去私塾了。
正说着,张家人也来了。夏清给他们倒茶,又逗张栋子的小哥儿,脸盘圆圆的,逗起来可好玩了。
夏淼握着秋哥儿的手,他们也有几个月没见了:
“你阿爸可还好?”
“好着呢,过几日下聘他们也来,到时候烦你们给看看。”
张栋子吃了个花生,笑呵呵地道:
“这下你们是到省城去,殷良他们跑船的生意也大了,就留我一个在村里种地,孤零零的。”
夏淼瞧了他一眼:
“云飞哥不是经常回来陪你喝酒嘛?再说了,现在叫你去省城,你舍得秋哥儿和娃娃们吗?等你儿子要上私塾了,你也一块到省城来,省城的先生教书教得好。”
大家都笑了,纷纷说了几句,只是往日最多话的小梅却没说话。没等多久,等大人们讨论起下聘的事,小梅干脆臊得带娃娃们到隔壁吃零嘴去了。
只有石彬在默默听着,他听得很认真,他往日攒的银钱尽够了,全都给梅姐下聘他都愿意。
几家人说好了,也就各自睡去了。
这一日夏淼他们在,干脆带着几个娃娃去水云药铺看看,石彬才腾出手来去了趟石家村。
石家村里有他阿父的墓,过年过节他都去祭扫,要下聘的大喜事当然不能不让阿父知道。
他一走进村里,就遇到了大伯,不过他只当没看见,侧眼就走了。
“哟,那不是他侄儿吗?提着猪肉和酒,不是去他家的?”
“你来得晚,晓得什么。人家是草凹村那个郎中的徒弟,六七岁就到那儿帮工去了,说是死也不回来——听说他大伯叔叔一家可会算计了……”
石彬早已听惯了,看惯了石家村人的反应,他扫了阿父的墓,报了喜。就顺着山路往下走,走到石大爷家才停下。
“大爷!我来了——中秋没给你送节礼,我师父他们回来了,所以耽误着了。”
“哟,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不要了。你师父他们可好呢,怎么去山上了,去看你阿父了?”
石彬点点头,坐到石大爷家里,他家就一个女娘早已出嫁了,平日里也少有人来看望。因此年节,石彬都要来看看他,只盼他身子骨再硬朗些,再多活几年才好。
“我师父他们好着呢,我啊,有一件大喜事——我要娶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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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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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