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大二学子虞沧海租了一辆单人云艇衣锦还乡——回他万里之外的老家南安。
其实还有比云艇更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比如光磁车,但虞沧海对他第一次坐光磁车的恐怖晕车经历记忆犹新,宁愿一年多都不回家,也不愿意再次尝试了。
说真的,如果坐过山车如同把头当做冰淇淋从机器里挤出来,那么坐光磁车就像把脑子扔在爆米花机里炸了一遍,每条神经都痛苦得很均匀。
因为极其快的速度和极其糟糕的乘坐体验,光磁车常年霸占交通工具红黑榜双榜榜首,并成为《云京日报》杂志的宠儿。在过年过节或是学校和单位报道的人潮狂涌之时,《云京日报》便会将其作为封面刊登出来。
虞沧海不幸地看到了某期之后,从此对这一系列刊物敬而远之,因为他看到封面就想吐。
但世事难料。
云艇因为切换轨道过于频繁,加上外界气温变化导致控温系统耗能加倍,闪着光停在了大路中间。
虞沧海只得从狭小空间内钻出来,一步踏进酷暑,在烫脚的路面上先舒展了一下筋骨。
云艇的驾驶舱收到指令,从内到外飞速压缩折叠,自动缩成了半人高的一个机械球,伸出三条腿在原地立正——它可不嫌烫脚。
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和自己的耐热程度,觉得应该能坚持到陈迁过来,于是打开手腕的个人微型交互终端,开始呼叫。
烈日当空。
等陈迁开着三轮咣当咣当地赶来的时候,虞沧海已经脱得只剩一件里衫,外套兜头套住半空的球状云艇,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阴影里,扯着领子扇风。
这人一看快到了,反而把电门拧到了底,一个神龙摆尾般的漂移,差点把三轮车屁股甩到他脸上,自以为很帅的扭头冲他吹了个口哨。
“等多久了?”
“你再来晚点,我就成肉干了。”
虞沧海爬起来拍拍屁股,发现没有灰。
“什么时候修的路?”他随口问道,上前揪着陈迁的后领把他拽下车来,“下来帮弟弟搬一下东西。”
“你前脚刚走,这高轨就通到这了。至于这路,才修没多久,机器施工,修的忒快——”
陈迁被拽的差点跌了个马哈,抬手扶住头上的伞,坚持把话说完,“虞大学子,你离开了南安,为家乡脱贫攻坚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
虞沧海没理他,只是重新将云艇启动,调整好角度移动靠近三轮车。
陈迁放下后挡板,云艇的一条腿检测到地面高度变化自动缩短,陈迁和虞沧海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往里推进,直到云艇的三条腿都缩短了,像个地球仪似的站在陈迁的三轮车棚里,两人才松手。
陈迁抹掉额头的汗,将挡板重新挂好,两手撑在上面问他:“怎么不直接喊客服来拉?运回家充能多麻烦,你这和上街卖驴结果把驴扛过去有什么区别?”
“……这边不知道能不能租到长途云艇。我可不想坐光磁车回去。”
陈迁果然如他所料,表情开始变得玩味,笑着说:“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怕坐车。”
“光磁车和别的交通工具不一样。”虞沧海斜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来云京坐一次,我给你买票。”
陈迁欣然同意。
“看样子是发达了。在大学里有兼职吗?”
“做家教。”虞沧海似是犹豫了半秒,“在云京做家教,很挣钱。”
“可不,你现在是金贵的大学生了。”
“大学生可不金贵,金贵的是云京。”
虞沧海把棚内收拾好,直起身来随口接了一句。
陈迁见状,一点不跟他客气,嘴里说着要帮看着云艇别磕着了,一扭头就钻进了三轮车棚里,整个人近乎扭曲地夹在缝隙里。
虞沧海本来就打算让他歇一会,对此举熟视无睹,只是眼疾手快地抢了他的头戴伞,随后开着三轮车,飞奔向他两年没回的家。
车子一路平稳地穿过大片大片无人的街区,视野中才出现了些许人烟,再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周围终于真正热闹起来。
虞沧海从遮阳伞下打量着这个城镇,试图从记忆里找出一丝怀念。
陈迁在后棚里打了个盹,此刻正半眯着眼看着虞沧海开过最热闹的区域,四周变得冷清起来。
眼看着快到了,他准备起身,不料车却没有一点停的意思,直直地略了过去。
陈迁这下终于清醒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门口那棵大杏树在狭窄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赶紧使劲敲了敲棚子,“停!骑过了!快停下!”
待车停稳后,他从车上跳下来,跑到面前嘲笑道:“两年没回家,都不认识了?”
虞沧海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闻言歪过头,用眼尾扫了他一眼。
陈迁:“……”
“得了,交给我吧。”他说,“你赶紧去里面歇歇。对了,家里才安了台新空调,弄的都是灰,你有空打扫一下......”
虞沧海根本不想在太阳底下再听他唠叨,一下车就脚下加速,一溜烟跑进屋里洗澡去了。
陈迁把车开到檐下,准备给云艇充能,他掏出云艇的有线接口一看,发现型号是改造过的,应该是云京制造商那边设置的加密。
他眉心一跳,侧过头向屋内看去。
客厅已经看不到虞沧海的身影,只有侧耳细听时有微弱的水声。
他放下接口,去自己卧室里拿来了自己的微端和一个极其迷你的工具箱,非常快速地改造了一个转换器,确定能用之后,他掏出一个非常不起眼的黑色大胶布,将转换器和自家接口裹在了一起,伪装成防折保护层。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提了一下一边嘴角,趁虞沧海出来之前,将东西归位藏好。
幸亏是我,他想。换个人当虞沧海他哥,迟早还得坐光磁车回去。
虞沧海出来之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自己的“旧榻”打扫干净。此时天色将黑,陈迁美名其曰重新熟悉一下家乡,直接把他带去了街上吃饭。虞沧海猜测他其实就是懒得做饭,但难得贴心地没有揭穿——他也想出去转一圈。
两人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靠一双脚灵活地穿梭在狭窄的格子通道中间。
虞沧海环视着周围紧凑的建筑和亮起霓虹灯的招牌,心里升腾而起的陌生仿佛将他带回了初到云京的那一天,即使有些名字他有记忆,仍不能减少半分距离感。
陈迁一路上东拉西扯,问的都是生活上的一些事,自顾自地聊的很开心,根本没注意到虞沧海的这点情绪。即使虞沧海此时有吐露的意思,也被陈迁的粗神经给堵的憋了回去。
结论是什么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虞沧海想。
三年前他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脑病,被一场紧急手术将救了回来,许多记忆却因此变得模糊,甚至丧失。亲人里,他只能记起来陈迁,连过世父母的面容都已经忘却。
这种遗失来路之感,加之部分成长轨迹的缺失,极易令人失去对自己以及其他事物的定位与掌控感。
至少在虞沧海身上是这样的。
他两年没有回来,不是因为情怯,而是感觉无乡可近。
直到晚上,虞沧海躺在他睡了十七年的床铺上,才在直冲脑门的浓烈睡意里,找回一丝因为熟悉所引发的安心之感。他在学校会有轻微失眠,但今天困得极快,几乎刚沾到床就睡着了。
而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
陈迁靠在椅背上,手上拿着几张薄纸,个人微端被打开,鲜艳的红色光点在屏幕上活泼地闪烁,旁边是密密麻麻的、不断变化的英文简写与数字。
在他面前,赫然是一张虞沧海卧室的监控投屏,此刻被无限拉大,将座椅上的人整个地笼罩进蓝光里。
他面无表情地等待着,直到青年已经完全睡着了之后,站起身,在虚空中做了一个点击的动作,地板从无到有张开了一张方形大口,虞沧海连人带床开始缓缓下降,而他卧室的墙面朝两边移开,露出了一间电梯。
陈迁随手一抹关闭了屏幕,背过身,倒退几步进了电梯里,在它关上门的最后一秒,将手中的废纸投向远处的垃圾桶。
“三分球。”
电梯下行,他满意地自言自语道。
随着电梯门再次打开,一间近一百平米的实验室在他眼前展开,随着主人的到来而无声地亮起灯光,照亮了正前方虞沧海的脸庞。
青年睡得正熟,基本成熟的立体五官此刻毫无防备地展示在各种器械面前。
陈迁给他补了一针镇定剂,有些费力地将他比自己还高的身体扛到另一张手术床上,自己换上了实验服。
城郊夜深人静,卧室空无一人,而地下室灯火通明。
直到凌晨,虞沧海才重新被搬到他原来的床铺上运了上来。
陈迁回到自己的卧室,身后的墙移回原状。他将一种凝胶之类的修复剂涂挤在了墙面缝隙处,凝胶飞快风干变白,等到他将这项工作做完时,墙面已经光滑如新。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准备在睡前去虞沧海那边看一眼,却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一低头,看见一只废纸团子窝心地躺在脚边。
“**……”
陈迁认命地弯腰拾起纸团,恭敬地请它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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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