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在洞里住了一夜。廖新湘认真数了遍剩余的符纸,紧张地告诉许慎:“大师兄,现在只余一百来张,我怕不够用。”他为此忧心忡忡,师兄还能画剑符,可他只晓得用纸笔,这可如何是好。
许慎沉吟道:“我与吉蝉还备了些,在他乾坤袋中,你尽可使用。”
一旁吉蝉应了声,解下腰间半掌大的乾坤袋递与他。
廖新湘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大师兄!谢谢吉师兄!”爱不释手地摸了几遍,才将所有符纸塞入其中。
花芽好奇道:“原来这些也会用完。”
每次都见他们嫌场面不够大似得一扔一大沓,她还以为符纸耗之不竭呢。
“当然会用完,”孟大宝见缝插针地取笑廖新湘,“就他,前几回为了好看,花起符纸毫不手软,现在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他絮絮叨叨地复述了廖新湘当初是如何大费周章起阵寻花芽的。花芽听得津津有味。
廖新湘瞥来一眼,反嘲道:“总好过现在某人法器都还没有呢。花妖,你说对么。”
花芽一心向着孟大宝,只当没听见。孟大宝闻言却被击中要害,脸一下耷拉了。
他愁容满面地看着角落里那块石头。会不会是掌门根本给错了他石头?其实里面并无灵性的法器?如果是怎么办,不是又该怎么办。
他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至出发前。许慎注意到后道:“只是机缘未到,顺其自然便好。”
孟大宝无精打采地应了声,用力将石头扯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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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在山里行了十来日,花芽便央求出山见人。孟大宝问了半天才明白,她对花花草草已经倦了,急不可耐地想见新鲜人影。
“我每天醒来见到的都是你们,能不能换张脸看看?”花芽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
孟大宝听了很是惆怅:“你是腻了我们吧。”
吉蝉冷道:“怎么,你有提要求的权利?”
于是众人换了条路,打算走出深山。
廖新湘注视正编着花环的花芽,挠了挠下巴,神情不无疑惑:“怎么感觉她半点不像俘虏?她提的要求,我们无不答应的。我没记错吧?”
孟大宝思忖道:“你不能换个词?俘虏一点儿也不好听。”
廖新湘沉默半晌:“花芽,你其实会幻术,是不是?”
花芽边走边低头编花环,含糊地敷衍道:“不知——呀!“
她一时力气太大,花环被扯得一分为二。
“我原本想编好赠你的,”花芽扁了扁嘴,“现在没了。”
“送我的?”孟大宝开心又羞涩。“不碍事,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廖新湘看着头发乱蓬蓬,龇牙傻笑的花芽,如同参破小小花妖之秘诀,“原来人情亦是一种幻术。”
孟大宝听懂了,自是很不赞同。
“救命啊——”
“救命——”
“谁来救救我——”
许慎停下脚步,神情微凝。
吉蝉在他身侧皱眉道:“走外面就是事多。声音哪来的?”
众人瞬间安静,沉心索迹。
“东边。”许慎道。
他们循声走到丛林掩映的一道野沟,极窄,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但仍能看出人踏足的印迹,而路中央开了一个洞,声音便是从里面传出。
孟大宝愣住:“怎么还有个洞?”
廖新湘也疑惑:“还能掉入如此明显的洞?”
里面的人又喊了句救命,结果咳嗽起来。是个女人。
救人为先。他们在十几步外跨过纷扰的灌丛跳下沟,一触地便听见一阵黏腻声。
吉蝉作出嫌恶的表情,但他不能立刻跳回去,只能先拨拍去身上的树叶聊以慰藉。孟大宝抬脚看了看溅上腿的泥点:“山里下过雨就是麻烦些。”
许慎一脸淡然,抬步领路。一行人深深浅浅地发出啪唧声。
花芽神奇道:“怎么我觉得越往那儿走越抬不动脚?”
廖新湘低头专注地使力:“反正不是沼泽,你慢些走不便好了?……嘶,那人到底怎么坚持走到洞边再掉进去的?好好的路怎么不走?”
吉蝉风雨欲来,脸黑得不能再黑,橘衣下摆已然变成土色。
许慎突然停住。他低声道:“似乎不对。”
众人在他身后,陷在泥中,一脸复杂地静候发落。
许慎沉吟道:“我先过去。”
他一步步接近洞沿,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咳嗽声。
“姑娘,”许慎停在几步外,洞深,他无法看见人,“你为何落入此洞?”
里面人一顿,哭得撕心裂肺。
“我今日上山采药,见到一只蝴蝶,一心要追,没曾想掉入沟里,这泥又湿得很,一滑便到洞里去了,呜,呜呜呜呜……”
许慎扫了眼洞边,问道:“那你的药呢?”
那姑娘止住哭声道:“我见着蝴蝶,便把草药放在一棵桑树旁。现在蝴蝶飞走了,药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还掉坑了。”
一哽咽,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慎面无表情。他莫名想到花芽,也爱哭得没完没了,只是声音清脆些。
他听着嘶哑的哭声,决定带她上来,往前走了几步。
低头一看,那洞居然有一个半人深。一个身着素裙的女子捂脸哭泣。他蹲下身,正要伸手下去。
突然,两侧叶丛振响,有东西从天而降。
许慎瞳孔一缩,立即抬头,同时他的手被人一拉——
他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
那女子抬头与他对视,泪痕犹在,但笑容满面。她的手粗糙而有力。
许慎反应迅速,立刻稳住身体,左手抓入粘稠的湿泥,右手反手一拧,女人便吃痛地松开了他。
怎料一张大网破空落下将他罩住,许慎正要起身,上空扑下几个人,将他狠狠压倒在地。他闷哼一声。
他身后的师弟和花芽皆被打个措手不及,都被套入另一面网里,纷纷乱叫。
制住许慎的人熟练地卸下他的青剑,许慎面色难看地反抗。
“他奶奶的,力气这么大。”三个人粗声粗气地骂。隔着网用一根粗麻绳将他反手捆住。“看他有没别的防身,这把剑看着可有些厉害。”
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入他的衣襟。许慎眉头紧皱,看他搜出指妖匣子。
“这是什么?”那满脸横肉的赤膊大汉捏着匣子左看右看:“里面还发着光,不会是夜明珠吧?”
拿另一根麻绳连起许慎左右足的人抬头看了指妖匣子一眼,不屑道:“呆子,什么夜明珠,看看太阳,现在可是白天!”
“哦,”壮汉反应过来,“那留着还是扔掉?算了,怕是我刚才眼花,现在它又不亮了,还是扔掉吧。”说着随手往身后一抛。
洞天山的探妖法器就此不知飞到哪处草中。
这大约是这一路上许慎情绪最复杂之时,双拳难敌四手,背后的师弟也已被全数抓了。有人大叫道:“你他妈居然敢砍我!”下一瞬便传来吉蝉的闷哼声。花芽惊叫,廖新湘孟大宝纷纷叫师兄。
许慎回头朝挣扎的吉蝉道:“吉蝉,别动。”
被两个人箍住还在挣扎的吉蝉身形一顿,终于慢慢平复。廖新湘他们也不推攘了,惴惴不安地看向大师兄。
身旁的壮汉拍拍许慎的脸:“还都挺听你话嘛,哟,这小脸真嫩,脸也俊。”
“你们还不他爹的滚过来拉我上去!”
洞里女人暴吼一声。
“我操……”壮汉喃喃,“忘了……夫人!”他扑到洞边,一块肥肉挂在洞口,半晌才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他嘴里的夫人满面怒容,站稳后竟然对壮汉左右开扇,声音响亮非常,男人脸上立刻浮现出两道红印。
壮汉被打得低下头:“对不住夫人,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夫人竖眉道:“别摆出这副委屈样儿!我从早叫到方才,嗓子都哑了,还未说什么——赶紧的,把他们带过来让我瞧!”
壮汉立刻直起身子叫他们过来。夫人眯着眼,掐起许慎下颏,偏过他的脸左右看了看:“唔,倒是不错。”她的目光一一点过其他人,露出满意的表情。
壮汉谄媚道:“这些都长得不错,各有特点,全仰仗夫人今日与我们一同出寨才不至于碰见些歪瓜裂枣!”
夫人睨了他一眼,哼声道:“这些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
壮汉答:“这个青色衣服的就一把剑。瓜子,其他呢?”
被他喊瓜子的男人迅速上前,喜色道:“这三个男的没几个响镚,倒是这小姑娘,嘿嘿……”
他双手奉上花芽的荷包。
“我的荷包!”花芽这才发现有人趁乱夺了她的荷包,方才吉蝉被打完全吸走了她的注意,竟半分感觉不到。
她气得浑身发抖。她才不像他们几个,法器一夺便手无缚鸡之力,勾勾手指藤蔓一出,他们还不束手就擒?她在背后抓起五指。
“……”
“……”
花芽回头瞪大眼睛。我的藤呢!
慢着。
刹那间,她回忆起许慎在山洞里已将她的法力封住。
看着花芽快要喷出火的眼睛,许慎竟神差鬼使地笑了下。
夫人接荷包是明显感觉份量之重,她不动声色地打开看了眼,然后看向瓜子。
瓜子浑身一震。
夫人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毒无比,她大跨步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瓜子竟被她一掌打跌在地。
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
夫人低头睨着瓜子,一脚踩上他小腹,轻碾着问:“拿了多少?”
瓜子强忍痛楚,从袖里摸出两枚金块,双手举给夫人。
夫人扬了扬下巴,壮汉立即会意,上前拿过,在身上擦了数下,才弯腰奉给她。
夫人看着他低的不能再低的头顶,缓缓道:“我也不是不体贴的人,只是,总要按规矩来,若不是我今日在此,还看不见你们这造反事呢。”
壮汉连忙道:“兄弟们平日里不这样!我们对帮主和夫人您是忠心耿耿,怎么会造反?是这几日毛也没得,瓜子才突然……迷了心!我以后必定好好教导他们,请夫人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
“大人有大量,”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这话,我还真不爱听,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壮汉瞬间浑身紧绷。
他听夫人道:“罢了,今日也是好日子,我便饶了他,喏,这些都是你们的。”她从荷包里拣出几块差不多大小的金石放入壮汉手心。
“除了这个叫瓜子的,你与其他人分了这些吧。”
壮汉连声道谢,其他人纷纷跟嘴,谢成一片。
花芽气得浑身发抖。
夫人转过身,盯着她缓缓道:“你一介女娃,钱挺多。”她从她肩头捻起一片花瓣,若有所思道:“长得倒是水灵,便是年纪小些,不过……”
她微微一笑。
然后笑容顷刻消失。
“一并带走,”她挥手,“带这些人好好见识我们猛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