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的吗?”
众人回头。花芽气得拍胸口。
好容易下定决心假扮人类,居然被吉蝉揭穿了!这还让她怎么接近大姐姐!
“我是花妖,是花妖,你是不是记性不好,还要我再告诉你吗!”
吉蝉显而易见地愣在那儿了。
花芽严肃地安抚紫裙姐姐:“姐姐,我,我其实是一只妖怪。”
她对上那双掠过一丝惊讶的丽眸,没忍住,又脸红了,有些委屈地强调:“但,但我很弱……我伤害不了你的。而且他们他们都是人,会法术的那种,可以保护你……”
紫裙女子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平静。她甚至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嗯?”花芽被笑声撩动心弦,红着脸抬头。
同时,吉蝉也笑出声。
“原来被气笑是这般感受,我算是体会师尊心境了。”他在花芽炯炯的注视下近乎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道:“该说你笨,抑或实在是你一点不懂?”
那分明是一双狡黠的眼睛。三只狐狸不再眷恋温暖,各朝一个方向,对着几个人眦出尖牙。
紫裙女拨了拨湿发,无不怅然道:“原以为此地不会被凡人发现,没想到一来还是道士……是么?”
她面前的小狐狸尖利地叫唤了一声,随之身体突然膨胀,转眼生生变大一尺。
“嘘。”紫裙女轻道:“不用你,我来便好。”
三只小狐狸纷纷嗷叫,似在劝阻她。
紫裙女子对愣怔的花芽绽开笑容。
“小花妖?我是……狐狸。”
“啊嚏!”
许慎抽出了剑。
“慢着!”
他看向花芽。
花芽脸上两团红晕已经散了。她问狐女:“你,你有没有吃过人?”
吉蝉皱了皱眉。
“吃人?”狐女身后渐渐隆起,一条硕大的红狐尾伸出,环至她身前。
紫裙被狐尾挑起,底下是一双美不胜收的人腿,洁白无瑕,与狰狞的兽尾反差鲜明。
她敛目抱尾,一手轻轻抚摸光滑的皮毛。
“我不曾吃过。”
花芽立即哀求地看向许慎。
吉蝉于几步外冷道:“她说你便信了?怎么如此蠢笨。”
花芽扭头怒言:“你谁也不信!你才蠢笨!”
吉蝉的脸一瞬间冷下来。
“我还偏谁也不信。等我将她皮扒了,再给你好好纪念。”
话罢,剑光一闪。
狐尾登时竖起。紫裙女不浅不淡地道了句:“你怎知扒的不是你的皮?”
只此两句,弹指间两人已斗了几来回。
花芽死死拽住许慎,恶声恶气道:“不许你去!”
许慎不想与她拉扯,但无奈花芽化身狗皮膏药,整个倒在许慎身上将他往后拱。
廖新湘与孟大宝不得不从旁出声劝阻。“花芽你不能这样,放开大师兄吧……”“你别扯着大师兄不放,现在吃里扒外,待会出事了唯你是……”
嗤啷——
小狐狸尖叫声响破耳膜。
廖新湘话音一顿,抚耳不合时宜地怨道:“怎么到哪都……”
吉蝉一剑插入地面,剑壁距狐女柔颈仅毫厘之差。
他缓缓蹲身,狐女摔地后脸色苍白,两人于火光中对视。
吉蝉摩挲剑柄,笑道:“所以,到底是谁的皮?”
狐妖,判为中等,洞天山大弟子出手稳,小弟子勉强。
吉蝉自然胜券在握。
许慎身上重量一轻,花芽径直往吉蝉身上一扑——吉蝉半点防备也无,整个人被推至几尺远。
廖新湘和孟大宝沉默了。
花芽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真是……”吉蝉一想到方才被扑那瞬还留心松开剑以防伤人,便气打不出一处,“你找死是吧!”
花芽扁了扁嘴:“我,我不想你杀她。”
狐女坐起来,轻轻咳嗽。
吉蝉感觉头没那么痛过:“我不杀她,我也不能杀她,但我得收她,懂吗?算了我和你说那么多做什么,起开!滚一边去!”
花芽顿了顿,动手结藤:“你也没收我,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吉蝉眼睁睁看着顷刻间自己被捆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要是能把你收了,我第一个动手!放开我!……你们在那儿愣着干什么!”
他话自然是冲着廖新湘他们说的,两人吓得不轻,顿时奔过来帮他。
许慎也没闲着,青剑已经横立半空。
“我将你化为原型。”他淡淡告知狐女。
三只小狐狸聚在狐女身边,抓着地,毛发倒竖。
花芽眼见孟大宝他们这厢冲来,那厢许慎便要下手,就她一个怎能拦下这么多人?她想到大姐姐就要到那什么伏妖袋里去了——连同三只可爱的小狐狸,可能再也出不来——顿时没再忍住,哭了出来。
“……”吉蝉刚被师弟们扶起便看见她哭,脸色堪称狰狞:“你哭什么?”
孟大宝廖新湘惊讶回头,许慎也停住了。
狐女抬脸看她。
花芽哭得一抽一抽地:“我不想……我不想……你们抓她……她都说她没吃过人,你们还抓她,你们欺负人……”
大家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芽孤零零站在那儿抽嗒,少顷有人来轻轻揽住她肩。
那股芳香直往鼻子里钻,柔夷轻轻拂去她的泪珠。
狐女弯身柔道:“不哭,哭了就变丑了。我还在呢。”
花芽眼里含泪,想起那只石妖吃剩的满堆白骨,倔强地又问一遍:“你真的没吃过人吗?”
狐女凝视她半晌,叹了口气,摇头:“我受不了人肉的味道。”
花芽憋着泪咬唇看许慎。
吉蝉看着孟大宝小心翼翼地拿他玄剑磨树藤,咬牙道:“我受不了了。”他抬头看许慎:“师兄你给个准话吧,收,还是不收。”
其实便是,信,抑或不信。
许慎思忖片刻,收剑入鞘。
但他合剑前画了两道符,一前一后分别飞到狐女花芽身上。
许慎平静道:“今夜共宿,人妖终有别。以防万一,在下不得不限制姑娘一夜法力,还请见谅。”
狐女伸手轻触化在胸前的符文,皮肤略微刺痛,她不觉莞尔:“你倒是……挑了个好位置。”
许慎恍若未闻,对花芽道:“上次你出手为己,我不计较,但方才你再次情绪失控捆绑吉蝉,实属过分。为避免日后生事,非不得已我不会解咒。”
花芽摸了摸手腕,扁着嘴没应声。
孟大宝犹豫着为洞天山解释道:“我派向来黑白分明,不会滥抓无辜的——啊嚏!嗯狐狸姑娘你真的太香了,我鼻子实在受不住……“
狐女微微一笑:“是我太爱凡人制的香,一时兴起抹了太多,对不住。“孟大宝摆手示意无事,又听她轻声细语:”唤我慕瑶便好。“
“哦啊嚏!”孟大宝摸了摸鼻子以掩盖脸红:“慕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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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自然而然分为两拨休息。许慎四人在里打坐,花芽径自取了柴火来洞边,坐在慕瑶身侧。
慕瑶轻声道谢,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花芽很是受用。
慕瑶将狐尾收起,侧靠在石壁上,也不问花芽为何不去他们那儿。她柔和的目光停驻在那三只依偎在火边的小狐狸上。它们烤干雨水后,毛发鲜丽许多,瞧着精神抖擞。
小狐狸交头接耳片刻后分散开来,围着火堆各踞一方。
花芽不仅好奇地问慕瑶:“它们在做什么?”她深怕打扰它们,把声音压得低低地。
慕瑶微微一笑,侧过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它们要开始玩了。”
花芽被温柔的嗓音和馥郁的粉香迷得头晕目眩,烧着脸在她身边坐好。
身形较大的小狐狸突然将尾巴一伸,里面藏的东西啪嗒啪嗒落了一地,回音在山洞里格外清晰。
花芽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些小木片,形状几乎一样,但上面画了不同图案,看不分明。
其它两只小狐狸伸出尾巴,与那只小狐狸一同揉搓起那些木片。靠火堆比较近的,还总是差点碰到焰火,它尾巴下意识一缩,鼻孔喷气,似是不满地哼唧一声。
花芽在一旁看得心都软了,忍不住道:“太可爱了。”
慕瑶露出赞同的微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也很可爱。”
花芽受宠若惊,同时有些愤懑:怎么那四个人从未这样夸过她可爱!
不过想想若是吉蝉夸她可爱……嗯,可能下一瞬就要动手揍她了。
至于许慎?呵,那更是不可能。无从想象。
花芽晃了晃脑袋,专心看小狐狸玩。
篝火下,她一届花妖也能察觉出三只狐狸的表情变得严肃。它们各自拿了等数的小木片,卷至自己面前,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木片上的图案,四肢也不闲着,因为木片太多,既要扶住不让它散落,又要用短小的四肢支撑身体不至歪倒。
花芽看得忍俊不禁,起身想扶稳那只最小的狐狸,全被慕瑶阻止了。
她弯目轻声道:“它脾气还大,不喜欢我们看它的牌。还是让它自己来吧。”
花芽愣了愣:“牌?”
慕瑶微微颔首:“嗯,它们在打牌。从凡人处学来的。”
花芽没见过如此新奇之事。然她刚出土不久,确实对凡间不甚了解,也不懂扔出那些小木片的规则。再深想,她便不由钻了牛角尖。
那三只人形都没化出来的小狐狸都懂打牌,她怎么能不懂?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自告奋勇道:“我也想学打牌。”
慕瑶有些讶异:“你想学?”
花芽郑重点头。
小狐狸显然听懂她的话,不约而同地把尾巴里的牌往前一丢。其中一个劲大些的,差点便把小木片扔入火里了,吱呀叫着把它叼回来。
它们怕是都觉自己牌差,索性放弃本局,三个红脑袋凑在一起哼叫了几声,最后商量出结果。
慕瑶微笑译道:“它们仨一家,你一家,我一家,可以吗?”
花芽看看狐狸姐姐,又看看你挤我我挤你的小狐狸:“可以。”
慕瑶便道:“你来,我教你怎么打。”她捻起小木片,低声对她道:“看到上面的指印了吗?它们特地按的。”
花芽点头,认真地注视着木片上淡黑色的、缺了的圆印。想必小狐狸做这牌费了些心思,特地收了指甲,以求这些圆印更像样。
“有多少圆点,便是多少数。像这片,便是三。”慕瑶不自然地比出三个人类手指,继而又拿出一片道:“除了黑色,还有红色,它们不知从哪偷来的朱砂。”她不经意笑了笑。
花芽沉醉于笑容之余不忘点头,示意自己懂了。
慕瑶又拿出一片木片,这回上面的不是指印而是指甲了,如同柳叶一般,在木片上留下细长的痕印。慕瑶道:“也是同方才的指印,上面有多少,便是多少。”
小狐狸彼此依偎着,安静听慕瑶轻声授学。
花芽听了会便自豪道自己已然明会,可以开局了。小狐狸以前都是自娱自乐,不想今日有个花妖也来与它们玩耍,皆兴奋不已,轮流在同伴身上来回跨跳。
纵使它们压低了欢叫声,也还是引起了隔壁的注意。
孟大宝最先过来,此时已经开局。他见花芽正襟危坐,不禁好奇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嘘。”花芽蹙眉道:“我们在打牌。”
“打牌?”孟大宝来了精神,在她身旁坐下道:“你居然会打牌?”太神奇了,她除了无师自通使上筷子,居然还习得了这玩意。
花芽看着小狐狸出牌,目不斜视道:“刚学的。”脸上带了几分骄傲。
孟大宝一看,对面三只小狐狸竟然凑在一堆交头接耳,见他打量,特意用等身长的狐尾密实地遮住手中的牌。
孟大宝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也太通人性了!
慕瑶悠悠出牌,如看出他心中所想,轻声道:“这也是它们想出的修炼办法,妖学聪明了,亦能增进修为。”
花芽恍然大悟般看她,姿态更庄重了,她犹豫片刻才出了牌。孟大宝则默默无言地观战。
但过了片刻他便坐不住了,忍不住在小狐狸的叫声中催促道:“你快出,怎么想这样久。”
花芽抿嘴道:“我不知出什么。”
“……”孟大宝指一张道:“就这张。”
花芽侧头怀疑道:“你怎知出这张,你看明白了?”
孟大宝掩盖似地哼了声,不说是或不是。
花芽也不好意思让下家多等,便照他说的出牌了。
-
半柱香后。
“……”
“……”
花芽转头认真对孟大宝道:“这是我们输的第四局。”
“……”孟大宝听她称“我们”,既欣慰又不是滋味:“不碍事,有输便有赢……继续。”
同夜,花芽亦无师自通地学会一个复杂的表情。
她皮笑肉不笑道:“我们一共打了四局。”
孟大宝躲避她的视线,沉默半晌,对里头喊道:“廖新湘!”
无人回应。
“小瞎子!”
廖新湘便气冲冲地来了:“孟大宝,你不好好打坐,在这跟他们干嘛。”
孟大宝已无闲计较廖新湘不呼他江湖名,他一手挡住花芽幽怨的视线,一手拉廖新湘坐下:“你来,你不是总说自己玩牌一绝,今夜便是你表现的时候。”
廖新湘瞥了那些木片几眼,心下了然:“哦,这不便是我家那便的牌,简单的很。”他胸有成竹地坐下,顺口问孟大宝道:“怎么不见你打喷嚏了?习惯了?”
孟大宝一想,对哦:“应该是习惯了——”话音刚落,利落的一声喷嚏打在廖新湘脸上。
“……”廖新湘用力擦了一把脸,咬牙切齿道:“离我远点。”然后转头道:“开始吧。”
小狐狸便卖力地拿尾巴洗牌。
-
又半柱香。
“……”孟大宝怀疑道:“不是说这是你家那边的牌。”
“啊?”廖新湘擦了把汗道:“我这么说过?”
花芽的嘴已经扁得不能再扁了。
廖新湘哈哈道:“那我总归带你们赢下一局吧,你们怎能质疑我?”
花芽幽幽道:“我们打了八局。”
孟大宝接道:“七局在输。”
慕瑶在一旁扑哧笑了,赢下六局的她不免起了恻隐之心:“要不,让它们分开,我与你们一家?”
廖新湘话还没听完便猛然摇头。开什么玩笑!他打牌打不过妖怪还要被妖怪同情,太丢脸了!
难道洞天山的颜面今日便葬送此洞了?
其他两个与廖新湘同时陷入沉默。
背后突然有人道:“在玩什么?”
所有人抬头。原来是吉蝉。
花芽立刻将屁股挪远几寸。廖孟两个摸不清师兄对他们与妖怪打牌的态度,一时不敢吭声。吉蝉挑了挑眉,只好又问一遍:“玩什么?”
慕瑶微笑不语。小狐狸很有见识地噤声了,警惕地打量这个人。
廖新湘按辈分,磨蹭地回话道:“师兄,我们在打牌。”
“哦?”吉蝉盘腿而坐,两指捏起一张木片,研究片刻后问道:“输了,还是赢了?”
廖新湘支吾道:“……赢了一局。”
花芽立即补充:“总共八局。”
吉蝉轻笑了声。他示意他们继续:“让我看看。”
“……”
廖新湘和孟大宝硬着头皮盯牌,直要将小木片看出一个窟窿。
又轮到自家。
他们默了半晌。
孟大宝指了指:“这张?”
廖新湘道:“我觉得是这张。”
花芽弱弱道:“为什么不能是这张?”
“……”
气氛凝固。
一根纤长的手指越过他们的肩膀,点了点。
吉蝉在他们身后带了笑意道:“还是出这张吧。”
于是,他们赢下第二局。
小狐狸方寸大乱,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商量对策,毕竟现在它们排末尾了!而廖孟二人则握拳激动地对吉蝉喊道:“师兄!”
吉蝉摆摆手,倒是问花芽:“厉不厉害?”
花芽哼道:“才一局。”
于是吉蝉带他们拿下第三局。
小狐狸开始追尾跑圈,慕瑶不得不探身去低声抚慰。廖新湘与孟大宝的眼睛燃起斗志,果断道:“再来!”
花芽忍住不与吉蝉对视。
不过,她倒是有所感觉,打牌这玩乐,似是能让人上瘾的。他们打到月上枝头,打到雨声稀零,打到哈欠连连,终于,许慎走过来,他们像是得到指令,未等他发话登时便各自歪倒睡了。
花芽入眠前还迷迷糊糊地想,许慎居然能免受干扰,打了一晚上的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