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刚来时大家皆不以为意。一时半天,总能下完吧。
谁知他们躲在一棵树下等了许久,雨仍不见歇。
身边的野花野草招展着,卯足劲汲取雨露。山中众生都喝得酣畅淋漓,在雨幕中一副欣欣向荣。
而等雨停的几人被淋成沉默的落汤鸡。
花芽蹲着,她用小树藤为自己搭起一座小矮罩。原本还给孟大宝搭了,无奈孟大宝身形过大,她支撑一会便法力不支。孟大宝立刻让她遮蔽自己便好。
现下其余四人浑身上下贴满了整衣符。
湿透的。
廖新湘迟疑地向吉蝉开口:“师兄,你还要……”
“要来有何用?”吉蝉朝他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想把符都浪费在这场雨吗。”
廖新湘哆嗦了一下,心想大约是春雨寒气的缘故。
许慎拨下被雨淋得软绵的符纸,伸剑挽了个屏,恰好挡在他们每人头顶。雨滴阻断于半空,滴滴答答。
花芽没忍住问:“为什么刚才不变出来?”
许慎不语。
孟大宝好心解答道:“我们在外历练要‘顺应’,而不能用符为自己行便利。”
花芽大惑不解。行便利和不得已的边界在哪?他们四人平时看着也算正常,怎么一谈及“天道”“顺应”便变得神叨叨的?
无解。还是不要管他们凡人心里想什么了。
吉蝉则向廖新湘伸手:“再来张。”
他们便顶着那层气屏一路走,怎知走了半天,太阳快落山了,雨还缠绵。
下雨,山雾氤氲,他们打猎也不便,动物都躲雨去了。勉强摘些浆果饱腹,但今夜又要歇在哪里?总不能在泥泞的地面铺满几层符吧。
四人不动声色地发愁。花芽则对停在她指上的小黄鸟努嘴,啾啾啾。
小鸟扑翅飞走,花芽略微怅然地望向那抹黄色的身影,回头看其余人:“我们今晚吃什么?”
“你除了吃还能想什么?”廖新湘没好气问。
花芽迟疑片刻:“……睡哪儿?”
“……”孟大宝抢在廖新湘前面道:“我们眼下也寻不见歇息处,你可以帮我们一起找看。”
花芽看看廖新湘似乎不善的神色,又看看孟大宝:“哦。”
如此安静一路。天色昏暗不明,混合着雨水,将山中景物涂抹得幽晦。许慎与吉蝉索性各在剑尖燃起一张符,一左一右在走在前开路。
有两簇明火在,小的也没那么害怕了,花芽不知不觉迈入四人中心。她时不时便要提醒他们走慢些。
几滴穿过气屏的雨落向他们,又被剑火灼成汽。
花芽突然问:“山洞可以吗?”
“我……”孟大宝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呃,山洞?”
四人停下来,望住她。
花芽遥遥一指:“那里。我的藤蔓长进去了。”
指尖所向,是层叠树影中一块模糊的黑色。
廖新湘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你的法力能施及那样远?”
花芽无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副等人夸赞的表情:“可累了。”
许慎望了那片浓黑半晌:“走吧。”
此地果然是个山洞。只是外面爬满了杂藤,不深入翻找只怕难发现。孟大宝没忍住感慨道:“幸好花芽找到了,否则不知今晚还有无地方睡觉。”
廖新湘拨了拨藤叶,洞口响起轻轻的沙声。他抹去溅到手上的水珠道:“这洞有些像我们派里的。”
花芽很感兴趣:“你们派也有个洞?”
孟大宝道:“我们派坐落于洞天山,取别有洞天之意,山前有一道瀑布,其后是个山洞,穿过瀑布便能到达派中。”
廖新湘随口道:“到时你去了便晓得了。”
花芽疑惑道:“我不是只需跟你们去建康吗?为何要去你们的,洞天山?”
廖新湘僵硬一瞬,顶着她的眼神和孟大宝不快的脸色,不自然道:“……随你,爱去不去。”
洞中昏暗,花芽未看清他们表情,肯定道:“自然是不去的。”她还计划一到建康便想办法逃走呢。
可是,她苦恼地想,同身符似乎不好解。她是否该多缠着许慎,好窃取解符秘要?
许慎啪嗒一声,引燃藤草,堆入柴木,生起一团火。
吉蝉不许廖孟夜里觅食,他独自钻了出去,好一会才抱着一堆果子归来。
刚探入半身,面前扑来三个身影。廖新湘和孟大宝殷切地喊师兄,花芽则对他怀里的果子虎视眈眈。刚巧有个抱不稳,掉落下来,一骨碌滚到她面前。
花芽立即捡起张嘴要吃。
许慎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夺下了果子,平静道:“洗了再吃。”
花芽万分防备地看他,远离几步。
吉蝉扫了这边一眼,腾手取了个果子,伸出洞外借雨水搓了搓,扔向花芽。花芽手忙脚乱的接了,但又不见吉蝉对她说话。她再三观察,确定是给她后才放心咬下去。
吉蝉将果子尽数分了。他两手各抓一个,一边吃一边在许慎身边坐下:“那鸟怎么回事。”
许慎摇头答:“不知。”
掌门行事有条,绝非已阅不回之人。那封信多日未等到回应,只可能是他有事绊住。许慎于心中算了番,暂时想不到派中会有何要事,便先放置了。
吉蝉嘴里有东西,说话含糊:“不会是什么猫门狗派去挑战吧?”
许慎微微一笑道:“应该不会。”现如今各方安定,除非实在想不开,不然不会无故向其他门宗发战书。
吉蝉正想说什么,突然神色微变。
不远处,孟大宝说了句:“你们闻到了吗……怎么这么香?”
廖新湘抽了抽鼻子:“对啊,哪来的香气?”他四周看了看。
这山洞不大,大师兄方才举火照了番,确定里面堵死后才放心让他们坐下休息。
既然里面传来的香气,那么只能是——
“啊——嚏!”孟大宝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截洁白的手臂从藤帘中伸进来。
他们三个离洞口最近,不曾想过会有其他人在今夜出现,一时半会没能反应。
“啊嚏!”只是孟大宝没忍住,又发出一声响。
手臂的主人原想掀藤进来,听见后不由顿住。
外面轻轻地“咦”了一声。
接着,他们俱听见鸟翅拍打声,一只小身影先于那人飞进山洞了。它目标明确地飞到许慎肩上,先歪头看看吉蝉,再转身向洞口。
“我还以为,此处无人。”
说话者是一位女子,她走进来,声音轻柔如纱。
她落步也是轻轻的。黑发披落及腰,因遇水而贴在身上。一袭紫色齐胸襦群半湿,雨珠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滑落,胸口雪白一片,更显她身材曼妙。
廖新湘只看一眼便满脸爆红。花芽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牢牢粘在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
而孟大宝在一旁狂打喷嚏,自她进来动静就没停过。
那堪称刺鼻的香便是由这女子散发而出。
她俯下身,更靠近他们。朱唇微启,如诱哄般,轻轻念道:“梦里相逢,不知是客。”
廖新湘不知看哪,下意识拿衣袖捂住脸往后缩。
孟大宝干脆捏住鼻子,憋得满面通红。
花芽对着她双星眸,心想,洞里这么黑,为何她眼睛还能这样亮?呆了半晌,连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傻傻地啊了一声。
女子弯唇笑了,缓缓道:“……是个傻姑娘。”
她望入那双映着自己的黑漆的眼眸,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唇。
花芽未察觉她的小动作,红了脸正欲开口。
叮——
紫裙女子转头。
许慎止住剑鸣,负手而立。篝火照亮他深邃的眉眼。
“我们五人行路遇雨,欲在此地避一夜,姑娘若不嫌弃,可与我们共处一处。”
女子凝视许慎身侧的剑,左手轻轻搭上右臂,作出十分柔软的姿态。
她垂下眼帘,似是思考。少顷抬头,目光盈盈道:“我,实在不好意思。还是……”
“不用不好意思。”花芽勇敢地站起来留她,但不知为何不敢和她对视,短促地瞄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吱唔道:“姐,姐姐,你一个人夜晚在山里不安全,外面还下雨,要不还是,还是留下来吧。”
她低着头,看见女子腰间的发丝还淌落着水,又鼓起勇气极力自荐道:“这里很安全,他们都是好人!”
“啊嚏!”孟大宝刚想尝试切回用鼻呼吸,立刻败退。
“……”廖新湘实在顶不住她的目光,默默掩起脸。
紫裙女子思索着:“你说,他们……”
花芽想了想,歪脑袋道:“我也是好的。”只是不是人。
不过,只要不告诉她,应该无妨。
紫裙女子想了半刻还未答应。花芽都有些着急了,虽然许慎和吉蝉不是好人,但他们站那么远,大姐姐也能看清他们邪恶的长相吗?大宝还是很无害的呀。
突然她见大姐姐往洞外侧了侧身,仿佛听见什么动静,神情居然有些严肃。
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听得花芽微动,居然为一个人的叹气心生不忍。
“好,谢谢你们的收留。但是,你能过来帮我一个忙吗?”
花芽脸红了,忐忑道:“……什么忙?”
紫裙姐姐微笑道:“你过来一些,我只对你说。”
孟大宝登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捏着鼻子喊住花芽:“你要让她帮你什么?”声音如同一只鸭子。
花芽被他一喊便停在原地。只是没想到紫裙女子直接走至面前,附耳与她说话。
“怎么。”许慎已经来到他们身前。他和正听女子耳语的花芽对视,看她表情似乎不是坏事。
他肩上的鸟叫了一声。
女子抬身,望着他,露出的笑容有丝羞涩。
花芽只道:“好,等等我。”说完不等阻止,便闪身往洞外跑去。
孟大宝惊得来不及捏鼻子:“你去哪!”
身影消失在藤帘间。
许慎脸微沉,直视女子:“你对她说了什么。”
紫裙女子似笑非笑:“我也没想到,她会跑这样快,过会便知了。”
她这番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许慎走向洞口,回头向吉蝉眼神示意。
吉蝉会意地走向女子。
“嗯?”
女子似是不解,笑容带了一丝疑惑。
许慎正欲掀帘,哗啦啦一声,花芽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怀里抱着三只毛绒绒的东西。
“找到啦找到啦!”
三只小家伙从她怀里敏捷地跳下来,原来是通身红毛的狐狸崽子。
与此同时,吉蝉摊开掌心,其上正是指妖匣子。
孟大宝看到脸色大变,紧接着打了个喷嚏。
三只小狐狸团团围住女子,在脚边蹭她,哼叫。
吉蝉看着那簇荧绿色的光,幽幽开口。
“让我们猜,你是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