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孟大宝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吉蝉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这妖怪胃口够大的。”
花芽离廖新湘最近,轻扯他袖,扑闪着眼睛问:“这些,都是人骨吗?”
廖新湘看着那些无一完整的骸骨,冷汗直流,不知如何开口。
许慎嘴角紧绷。他举目望去,远处的村口有骚动。
他们站在群骨之中,能落脚已经不易,只能看那群村民大呼小叫地一寸寸靠近。
咔嚓。
掌柜一脚踩碎了面前那块头骨,朝许慎迈出最后一步。一路走来,他由起初的惊骇变至如今的平静。随他出村的,多少都猜到这些便是不幸没喝神水的人。
可惜,固然可惜。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们要讨回他们的村子。
掌柜先发制人:“是你们做的吧?”
许慎道:“尸骨非我等所为。”
掌柜不耐地挥手道:“不是此事。昨日我竟未察觉你们身份,生生留了几个祸端……”他勉强按下烦躁,拱了拱手道:“烦请阁下将石仙人放还,否则我们全村人都难活下去了。”
他身后的村民纷纷应和。
许慎亦朝他拱了拱手道:“抱歉,实在不能。你们口中所言的石仙人其实是妖,这些,都是它犯下的罪孽。”
掌柜看也不看地面,冷淡道:“罪不罪孽小人不能评定。小人只知它当年挽救了一群走投无路的难民,供他们以肥田沃土桑蚕丝织。作为交换,仙人借黑夜,还我们丰衣足食的白天。”他顿了顿道:“还望阁下别将我们扔回凡间地狱才是。”
又是一阵附和。
“凡间地狱。这里还不是凡间地狱?”吉蝉清冷的声音在一片低语中尤为突出。“它害了成百上千人,你们还妄称不能评定罪孽,真是瞎了眼。”
群情激愤。“你又知道什么?”“你们知道我们以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吗?”“别装腔作势了。”“又不是我们想害他们的,还不是……”
掌柜换了副表情,眉眼之间露出一丝惋惜,道:“是,他们丧命,小人固然哀婉……但,各位是没见过,旱灾的时候,陇西那儿死的人,又比这儿多多少!石仙人温厚,从未直接抢夺性命,说好只要不在夜晚打扰他,他便不会计较。而这些,都是不肯听劝喝下神水的,又怎能全怪他人呢?”
廖新湘听得实在忍不住:“你,你这也太丧心病狂了,他们喝不喝本便是他们自由,你们总不可能时时留意到外来人,他们毫不知情,你们,你们竟能心安?”
许慎只直白道:“你们这几年将它的胃口养得极大,它不会满足于偶尔三两人,最后只会吞噬整座村子。”
掌柜后面的人静了静。有人低声道:“……原来的石头篱笆,是不是只在村口几步?”
掌柜却笑了一声,问:“你说的,便一定是真的了吗?”
孟大宝不满道:“我们好心帮你们除妖,居然如此揣测我们好意……”
许慎淡声答道:“无论是真是假,我们不会放它,还请谅解。告辞。”
话罢他转身,示意其他人一同离开。
花芽愣愣地看他。就这样?
好吧,她只能跟他们走。
正要走。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木瓢从人群中飞出,划过一道弧线,正正砸在许慎背上。
“……”
“……”
“……”
他们表情空白地望向许慎。许慎也没能掩饰一瞬的发愣。
“还想就这样走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你把仙人还回来!”
“还回来!”“还回来!”
咔嚓咔嚓,一连几脚,人骨尽碎。村民不约而同涌上来。许慎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对吉蝉道:“你带大宝。”吉蝉立即会意,顾不上清理下巴那片血迹,便抽剑跳上去。
“还不快来!”他向孟大宝喝道。
孟大宝来不及回味大师兄那声大宝便被他吓住,顿时跳上去,玄剑硬生生往下沉了几寸。
身后许慎伸手拉廖新湘,廖新湘又立即扯上花芽,少顷便跟着大师兄踏剑飞上青天。
花芽低头看下面穷追不舍的凡人,不敢确信地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他们耳际风声呼呼。廖新湘也看地面那群一指长的小人,答:“那不然呢?我们可不能和他们起冲突。”
“为什么?”花芽不解。
“不为什么,这是门规。”廖新湘答。
飞出几里,两条腿跑的人自然便追不上了。他们缓缓降落。花芽问起为何不能再飞远些,廖新湘又道这是门规。
“再飞远些,我们就要犯历练的禁忌了。”
花芽迷惑地问:“犯又如何,谁能知道?”
廖新湘噎了下,道:“我们不都知道?天道也知道。”
“天道。”天道是什么。花芽抬头看看天,复又好奇地问,“可天道会说话吗?不会吧。只要我们都不说,天道又如何泄密呢?”
“……”廖新湘以为她故意挑衅,看她半天,红脸憋出一句道:“歪理!”
花芽便不高兴了。
更令她不快的还在后头。料理完自己的吉蝉走来,上下打量她好一会,看得她很不自在,刚想躲他,便听他说。
“村里那男人,是你把他困在那的吧。”
花芽回想起那鼓贩,开口前先观察他的神色:“……我也是如此帮你们的。”
吉蝉顿了顿,听明她意思,不动声色道:“帮的是我们,困的是他。”
花芽急了:“我把他卡在那怎么了?我又没吃了他!”
吉蝉嗤了声:“你还想吃?没看见吃过人的现在关在哪?”
他示意她看他腰间第二个伏妖袋。
花芽仅一顿,反应极快:“你们关不了我!”不然许慎一早这么干了!
吉蝉坦然点头:“是,不过你也跑不了。等找到办法就把你关起来……做什么,还想被揍?”
花芽收起龇出的牙。
吉蝉回头对许慎议道:“把她法术禁了。”
花芽立刻反对:“不行!你们敢!”她一跳弹开数尺远,警惕两人一举一动。
许慎看她一眼,挪开视线,对吉蝉道:“那人抢她钱袋,她一时反应过激,情有可原。”
嗯?许慎好像在向着她。花芽余光捕捉见孟大宝所在,趁他不备,立刻钻到他身后。
“……”孟大宝转头,小声对她道:“如果师兄要动手,我护不了你的。”
花芽抿嘴不语,只管往他背后缩。
吉蝉眉梢微冷:“即便只是反应过激,她也能置他于死地,若你当时不在,后果又会如何?”
许慎顿道:“我不会不在。”
花芽立刻从孟大宝背后瞪视他,莫非他一路都要监视她!
吉蝉道:“师兄,你不觉得这句话过于笃定了吗。你固然法力高强,但如何能时时防备?我倒是想不通,一张封妖符而已,又非立即索她性命,这也不能下手吗?”
许慎默然不语。
廖新湘警铃大作。
气氛不对,大师兄和吉师兄是在争论吗?闻所未闻!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不可能吧。可是万一呢……为了这只小花妖?等等……原来这只妖怪从未停止离间他们!
他一眼寻见花芽身影,尽量缩起身子移动,不一会也聚在孟大宝背后。
“……”孟大宝和花芽看他半晌。
花芽悄声问:“那你们两个加起来,能,能勉强保护我吗?”
许慎沉默后道:“并非不能。你画便是。”
“我不画,”吉蝉却突然古怪道,“要画你画。”
廖新湘与孟大宝面面相觑。花芽小声急道:“都不许画!”
许慎没计较他语气,应允道:“那便我来。”说完干脆提剑。
“等等。”
师弟们又望向吉蝉。
吉蝉凝视青剑半晌,突然提起另外一事:“还未写信。”
是了——廖新湘与孟大宝恍然,按掌门要求,他们需得在每一练后回信上山。
许慎嗯道:“方才在它法域召唤不能,现在应可以了。”
但他剑未动:“还要封吗?”
吉蝉侧首,与花芽对视半刻,最后哼了声。“别再让我知道你乱用法力。”
花芽立马不甘回嘴:“什么叫乱用?我帮你们也是乱用吗?下次我就不呜呜……”
孟大宝一边捂住她嘴一边严肃道:“吉师兄是为你以后着想,好了,我们可以准备吃饭了。”
花芽止住挣扎,一双眼睛发亮。
“吃饭?”
孟大宝深得她心,拍拍她道:“等着,我去打野食。”又压低声音叮嘱道:“别再惹吉师兄。”
花芽背着手,满不在乎地应了。
廖新湘看了看孟大宝向师兄请行的背影,戳戳她道:“花妖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技?比如拉拢术?”
花芽一副不知其所云的模样。
封她法力的事似乎就此揭过。花芽似有所悟,这个吉蝉就是一阵一阵的,哪天惹他不高兴了,他便会对付你,不过可能下一刻脸色便晴好了。
因此她有心收敛,尽量不在他眼皮底下过分张扬。
只是,她无意惹他,他却多加关注——打嗝太响,是她的错吗?为何这也要瞟她一眼!
这回为避免掌门不满,写信人换为许慎。他将石头村之事,黑影“神水”、夜半惊醒、建筑挪移等一一道完,末了不忘在信尾问掌门与其他师尊安好。
只是这信一去几日,回信却仍不来。
期间他们踏入一座深山。此处钟灵毓秀生机勃勃,无不长满郁葱的绿丛,上下鸟虫互鸣,叫唤出一番春日美景。
灵气充沛之地有益于修炼,他们行进放缓不少,无事便在林间停下打坐。花芽自是不能加入,但她热衷于到处逗弄小草小虫,倒也自得其乐。
而这一慢,便迎来一场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