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到达体育场的时候时间还早,只有班主任和零星几个同学到了。
他把包放在昨天的位置,老老实实走过去挨批。
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着的女老师,平时说话嗓门很大,威慑力极强,课下的时候倒很轻声细语。看到周宜过来,她停下和学生聊天,转身走到下一层看台的连接处,示意周宜借一步说话。
周宜跟着走过去,她却像有难言之隐一样,好半天才开口:“周宜啊…开学这么久也没跟你好好聊过。你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周宜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妈都不在这边,家里只有我……和我弟弟”
老师顿了一下,然后问:“你弟弟?多大了?”
周宜没多思考,流利地说瞎话:“刚上小学。老师,昨天我突然走就是因为他,他年龄还小需要我照顾,以后可能也会有像昨天那样离开的时候。您……”
班主任被他一番连贯的话唬住了,点了点头说:“好好好,你这种情况老师也理解。但是……以后请假要当面和我说,就算实在着急,找其他同学来和我说,好吧?”
周宜愣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言外之意:“为什么?”
老师的表情有些难看,隔着栏杆往上层看台瞟了一眼,转回头压低声音和他说:“韩瑾轩这个孩子呢……比较特殊。具体情况老师不方便告诉你,反正……你少和他来往就好了”
周宜也看了一眼看台。最上层座位上,他的包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放上了一件外套。他没动声色,转过头垂眸,乖顺地说:“知道了老师”
班主任放他回去,周宜就走回座位安静地坐着。她似乎很担心,在下边的看台回头看了他好多次。学生到的越来越多,老师终于顾及不暇,没有再管他。
当周宜确保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注意,他抓起身边的外套,逆着人潮走出看台,来到并不算空荡的走廊。
来往的学生,家长和老师很多。周宜四下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手里抓着的衣服渐渐被揉成一团。
周围的环境越喧闹,越衬的此刻逆着人流呆站在走廊里的他像个傻子。周宜又站了好几十秒,心里的火烧的越来越旺。
他准备转身回到看台,然后拿着包,换到离人群近几排的位置坐。
身后突然凑过来一个人,拽住他的领子将他往旁边带。
周宜被吓了一跳,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抬手往身后那人的腹部砸。
“卧槽!”韩瑾轩看到他动作,瞬间松了手,往后跳了几步躲开他的拳头:“你干什么?”
“你他妈干什么”周宜没好气地整理领子,抬手把外套往韩瑾轩身上扔:“拿好你的破外套”
这句话仿佛触到了韩瑾轩的神经,他脸上不正经的表情瞬间收了下去,眼神有些阴翳:“聊聊?”
周宜太讨厌他的眼神了,被盯的火气也起来了:“好啊”
韩瑾轩带着他走到一块还算清静的地方,然后靠在墙上问:“你跟老师聊什么了?”
周宜冷笑了一声:“她说让我离你远点”
韩瑾轩的眼里没有惊讶,他静静看了周宜几秒,然后低头笑了:“不奇怪”
周宜看着他没说话。韩瑾轩突然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还出来找我?”
周宜想把手里的外套抢过来再砸他一次:“你有病吗?”
韩瑾轩低头笑了两声,眼睛里却没多少轻松,反而阴暗又深邃。他抓着外套站起身,走到周宜面前,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探索欲:“周宜,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周宜瞪着他:“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来这儿上学,为什么?”韩瑾轩一步一步逼近,周宜十分不舒服。
“我只是个学生,我能干什么?”周宜蹙眉。
“你知道开学报道那天,你穿的外套多少钱吗?”韩瑾轩眯着眼睛看他,眼神冰凉:“诺悠翩雅,对吗?
周宜语塞:“我……”
韩瑾轩打断他的话:“昨天。你穿在里面的那件T恤,路易威登压花款,对吧”韩瑾轩嘴边扬起一点不太友善的笑容,眼神往他的领口扫了扫:“还有今天。克罗心,我没说错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宜有些不耐烦。
“周宜,让我猜猜。你之前大约一直在国外或是国际学校读书,养尊处优,以后还有万贯家财要继承。周宜,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跳到这个完全不属于你的世界里,和我们这些人……挤一条路?”
周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扑哧一声笑了:“那你呢?你又为什么?”
韩瑾轩的表情瞬间变了,神情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两人就这么剑拔弩张地对视几秒,然后韩瑾轩低下头,笑了:“我是会走的”
“走?去哪里?”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韩瑾轩深黑的眼睛盯着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周宜沉默了一下:“……我父母大多时候都在国外,很少回来。我在国际学校读完初中,然后中考,来到这里。韩瑾轩,以后我也许会参加高考,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会走到别的路上去……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韩瑾轩深吸了口气,声音却突然变得很轻:“我爸死的早,我妈带着我妹妹改嫁,一家人搬到南边的滨海城市,早就失去联系了,我是姨妈养大的。她年纪也大了,前两年生了重病,身体已经撑不住。我初中成绩就很差,中考是压线才有高中读。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是我姨妈……她说她想看到我把书念完,然后成家。所以我就……”他低了下头,鼻头上有点酸涩:“可是她……她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过世了。所以我…会走的,去做我原本真正想做的那件事”
周宜沉默了,戳在原地看着他。
一墙之隔,体育场中传来话筒的声音,运动会已经开幕。
韩瑾轩一直低着头,发丝还倔强地翘在风里面。良久,他突然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声音和神情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
“韩瑾轩”周宜突然说:“你第一次找到人说这些吧”
韩瑾轩咧开嘴笑:“是啊”
“你没朋友吗?”周宜靠在身后的墙上。
“没有啊”韩瑾轩脸上和眼睛里的笑意都没减毫分:“我原来脾气很臭的,没人乐意和我站在同一块地板上”
“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吧”周宜转身,迎着风笑。
“这不是好了很多吗”韩瑾轩走到他身边站着,体育场高高的顶棚挡住阳光,只能在圆形建筑的外围看到金色的晕。好多好多秒,他突然没来由地抒情:“周宜,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别说谢谢”周宜的表情很淡然。
韩瑾轩忍不住侧头看他的脸,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家里面,不是你一个人吧?”
周宜也转头来看他,似乎因为他这句话开始回忆,嘴角很快挂上一抹笑容,眼神无法控制地变得柔软又和顺,仿佛盛了一片被阳光映照着的粼粼波光。
“不是”周宜轻轻说了这句,却再也没有后文了。
韩瑾轩没再追问,而开始说些完全不相干的。
“我们回去吧。分开走,你去坐的离我远点好了”
周宜不置可否:“再说吧”
韩瑾轩不可置信:“周宜,我相信你之前没在普通学校里读过书了。以后我走了你要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会走?”
“不知道”韩瑾轩的眼睛飘到了远处的山脉:“运动会之后我们就要上生理课了,一直到高三的上半学期结束”韩瑾轩又笑了:“等到生理课结束吧”
周宜没再应这句话,抬步往看台里面走了。
韩瑾轩还是等了一下,直到周宜的身影被隐没在座位下边才往里走。
比赛已经开幕,体育场很热闹。周宜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眼神安静。
“你真的不去前面坐?”韩瑾轩站在他身后。
周宜摇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韩瑾轩没办法,只能走到他身边坐下。
这位置怎么这么扎眼。
昨天没觉得啊。
韩瑾轩心乱如麻,无意间侧头看到周宜的表情,还是开口:“我真想问,周宜,这件克罗心是你最便宜的衣服了吧”
周宜把头转过来,脸上只写着一个大字:啧。
韩瑾轩比了个嘘的手势,噤声回座位上靠着了。
依旧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座位,第三天也是一样。
运动会结束马上连着国庆假期。周宜也信守承诺,带庚辰去买了一件和从前那件长得一样的睡衣。
不过周宜在开口的时候他还是经常会顿一下,保证自己每一次叫出口的,都并非庚辰的大名。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回到学校,传说中的生理课也随之而来。
第一堂课,一位穿着黄色格子衬衫的男老师走上台。班里所有人都直起了身体,连韩瑾轩都不例外。由于分化时间晚,大多学校都在高中时才开设生理课讲授第二性别的知识,家庭也会因为生理知识不需要系统掌握而忽视提前渗透,因此很多学生对于这方面没有一星半点的了解,都对这门课非常感兴趣。
老师把手机放在讲台上,开口的声音很有力量地扫过教室里每一个角落:“生理课要教给你们的第一件事: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十九岁前后完成第二性别的分化,也就是成为alpha、beta、omega三种之一”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板书:“beta是三种里最特殊的一种。他们腺体退化,没有专属的信息素,也没有易感期或者发情期。但很容易收到另两种性别的信息素的影响,产生类易感期或类发情期。这取决于影响他们的是alpha还是omega。不过由于他们自身比较稳定,社会上大部分普通从业者都是beta”
老师的粉笔移到alpha的下面:“alpha是三种性别中具有侵略和占有性质的一种,omega与他们相对,属于被占有的一类。alpha与omega分化后,随着腺体发育所产生的就是信息素等级。信息素等级由高至低分别是S、A、B、C、D。信息素等级为D的,腺体一般存在先天性缺陷,无法被治愈。除D级,其他四个级别的alpha都具有信息素压制的能力。但在omega中,只有S级omega才具有这种能力。信息素压制的影响大小取决于压制与被压制之间的级别关系。级别同等的情况下omega受到的影响会比alpha的大”老师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用手指敲了敲讲台:“信息素压制会对被压制者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如果高级别alpha对偏低级别的omega进行信息素压制,有可能直接导致omega腺体异变退化,变成废人。我必须提醒你们,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尽全力避免使用信息素压制,切忌一时冲动,听明白吗?”
台下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老师很满意地扔下粉笔,直接用手指节叩着黑板:“今天要说的就这么多。班长,组织几个同学把讲义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