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安保比村里好很多,时衿从门厅找到住院部,一路上没有见扛着摄像头鬼鬼祟祟的无良记者。
爱萍叮嘱她全副武装,时衿把帽檐压得很低,口罩几乎挨到卧蚕,只能看到一双小鹿眼,闪过疲惫和紧张。
“外婆?”时衿探头探脑进去,看见姨姥姥吸着氧,安静躺在床上睡觉。
爱萍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抬手指了指示意让她关门。
时衿轻手轻脚摸过去,把水果放在桌上,拉住姨姥姥的手:“姨姥姥没事吧?”
手心倒是热乎乎,时衿放心下来。
“没事。就是高血压犯了,晕倒了。”爱萍跟着时衿的视线看一眼妹妹,又以安抚的姿态拍了拍时衿的肩膀:“要不是你姨姥姥晕这一下,那些混蛋记者还要跟着拍呢。”
“咋回事儿啊?”
爱萍揽着时衿的手面对面坐下,病房里只有她们一家人,但她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前段时间看那围脖子上嘛,你好出名的!都到热搜第一了是伐?村里好些人来恭喜我,都没啥事情嘛。”
“就昨儿个,来了个男记者,问我认不认识顾筝弦……”
爱萍有点心虚,知道自己的爱慕虚荣闯了祸,不大敢和时衿对视,只摩挲着她的手背,承认道:“我没想那么多嘛,就说认识弦弦。结果,今天一大早,乌泱乌泱一群人围在家门口,吓得我们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外婆又老了一点,羊毛卷没有从前那么翘了,手也变得粗糙好多,皱皱巴巴的,眼底下一团乌青,看得时衿心疼。
她对外婆的感情,其实是有点矛盾的。
她像一只风筝,孤零零飘在天上,好在有外婆在底下拽着她,护着她,让她不至于被狂风卷走。但同样因为这根风筝线,她永远没法自由。
“外婆……”时衿忽然就,挺愧疚的。
上次爱萍一个人偷偷带着姨姥姥在苏城看病,被时衿正好撞上,她们只是匆匆一见,又各忙各的去了。外婆不知道她俩工作上的问题,甚至不知道华璟书院那栋别墅已经卖掉了,只默默盼着哪天小孙女再邀请她去别墅里住一段日子,回去再和十里八乡吹吹牛。
时衿讨厌她的爱慕虚荣,却又希望自己过得好,叫外婆有爱慕虚荣的资本。
“好嘛,晓得了嘛,我下次多长个心眼子。”爱萍抬手捋了捋羊毛卷,她的头发染过色,发根处藏着一抹白。
“不是你的错。”时衿安慰道:“你回答认识也好,不认识也好,那群记者也会千方百计查到你头上。”
“就……”时衿也不晓得怎么解释:“弦弦工作出了点问题,好多人想看她笑话来着……”
“看么看么,”爱萍斜一把眼睛,递上去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同她说:“找个男朋友还是好的伐?能保护你们的。”
“我也可以保护她。”时衿盯着爱萍的眼睛,认真回答。
算了,说不清。
她薄唇一抿,起身拎了把暖壶,晃荡一下,壶里水不多了:“我去接开水,水房在哪儿?”
“哎呦喂。”爱萍嗔她一眼,一面用胯怼她,一面抢过水壶:“来看一眼就够了,回去吧。姨姥姥这儿有我呢,暂时不需要你,工作重要嘛。”
“我……”
“去吧。”见时衿还要反驳,爱萍弯一弯眼睛:“弦弦那里更需要你嘛。”
苏城和津城离得近,高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过中途,大概十来分钟的路程,列车是在山里走的,信号很不好。
好巧不巧,那时候正好收到顾筝弦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里?”
“高铁上呢。怎么了?”
短短七个字而已,跟网络打了十五分钟架也没发出去。
……
半个小时之前,苏城电视台。
节目录完了,顾筝弦被带去后台换衣服。她穿着一字肩收腰红色连衣裙,后背是镂空的设计,衬得她身材姣好颀长,但是凉风会顺着灌进去,顾筝弦冻的鼻尖红红的,讨了杯热水端着喝。
工作人员递来她早上穿着的大衣披上,看了眼时间说:“您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衣帽间有空位了我来喊您。”
“好。”
顾筝弦乖巧点头,随即瑟缩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翻手机。
翻找到江吾的微信,准备打电话过问卖房子的事情。时衿之前跟她提过两地时差的问题,顾筝弦也聪明,联系人家之前总会事先确认,波兰时间下午两点,那么正好。
“阿吾?你在忙吗?”
职业习惯的缘故,江吾接电话很利索:“您说。”
“还是房子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是这样的,”那边一阵急促的翻文件的声音之后,听到江吾缓缓道:“您在法国的那栋宅子一共三层,但只有其中两层的产权是属于您的。”
“也就是说,您只有接近百分之六十的所有权,不能擅自做主卖掉。还得找到另外一层得所有者,联合签署声明,做个公证才可以。”
专业术语顾筝弦听不懂,只问她:“那么另外百分之四十的产权,在谁手里?”
还未听清楚江吾的回答,休息室大门被很不礼貌地直接打开,一张令人作呕的脸出现在眼前,顾筝弦咽了咽喉咙,同江吾说:“下次再说,有点事要解决。”
整理好表情,顾筝弦从沙发上缓缓起身,作以迎接的姿态道:“弗洛雷斯先生。”
“顾小姐,好久不见。”粗犷的男低音以一种及其强迫的姿态钻进她耳朵,顾筝弦打心里翻了个白眼。
弗洛雷斯这次没有带翻译,前脚刚进门,后脚便反锁住了。顾筝弦条件反射地后撤两步,听到他问:“节目录得怎么样?”
“送给顾小姐的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在顾筝弦诧异的眼神里,弗洛雷斯得意地扬起一边嘴角,斜靠在她对面桌子上,说道:“你没猜错,这个节目是我投资的。而且,整个苏城电视台都是我的。”
顾筝弦虽然隐约猜到,她最近参加的这几个综艺跟这位姓弗的脱不了干系,但万万没想到,整个苏城电视台都是他的产业。
顾筝弦咽咽口水,答非所问道:“原来弗洛雷斯先生会说中文。”
“是。”弗洛雷斯不再伪装了:“母语。”
语毕,弗洛雷斯侧着头斜眼看她,却没有从她眼睛里读出想要的惊慌失措。
其实顾筝弦早就料到了。
自从她们得知卡米尔和弗洛雷斯私下是好友的时候,顾筝弦便察觉到他身份不简单。
一个外国企业家,凭什么手可以伸这么长?为了泡她,得到她,再摧毁她,凭什么有能力让半个时尚圈都来为他服务?
答案昭然若揭,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
顾筝弦读史,晓得“联姻”之法,弗洛雷斯便是这样,家族势利强大到能够波及两个国家,甚至更多,因为各地律法规章不同,所以他总能钻到空子,任凭再胡作非为,也能逍遥法外。
顾筝弦拢了拢大衣,胸前起伏一轮问他:“所以那晚,我在苏城大学门口被车撞,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这点她其实没有把握。
弗洛雷斯支一下眉头,抬手拨弄两把将要秃顶的头发,回答道:“顾小姐不用套我的话,背地里录音这种事,我在商战里见得多了。”
顾筝弦暗自揣摩一番,基本确认了。那天晚上的肇事车,包括坏掉的监控,都是他安排的。她让顾筝弦走不了路,上不了T台,好心甘情愿接受他递来的资源,然后对他心怀感激。
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打断你的双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
这件事难就难在,一切都是推测,没有切实证据。
见顾筝弦没有发话,弗洛雷斯往她的方向靠近两步,悄声问道:“是不是,想把法国那套宅子买了?”
顾筝弦蓦地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不然顾小姐认为,你那套宅子剩下的股权在谁手上?”弗洛雷斯装腔作势地背着手,皮鞋在板地踩了两圈。
“……谁?”
“卡米尔小姐。”
“卡……米尔?”顾筝弦望着他,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腿疾复发了似的一软,险些跌倒。
“没错,我捧的艺人。”弗洛雷斯笑得很猥琐,从口袋里掏了根烟点上,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顾小姐祖上那点破事,我比你知道得多多了。”
破事……
顾筝弦睫毛一颤,被雷打了似的僵在原地。这两个字对她而言,有诛天灭地的分量,她们古代人一向注重门风,“破事”这两个字安在她身上,无异于亲口谩骂她的生身父母。
“那……我当真是个很不好的人吗?”她又一次问自己。
不过是藏在心里的,没有问出口。
“所以……”弗洛雷斯吐了口烟摊一把手,又插回兜里腆着下巴道:“无论公事,私事,闲事,家事,只要我想阻挠你,你就别想办成。”
“反过来,只要我想帮你,你明天就能回到从前的位置。”
“甚至更高。”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么,顾小姐,”弗洛雷斯整了整西装领子,欠身伸出自己粗糙短小的手掌道:“可以邀请您,把几个月之前在德国的那杯酒续上吗?”
言外之意是,只要顾筝弦今晚顺从他,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资源。
顾筝弦嘴唇翕动,睫毛似蝉翼一样轻颤,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页面停留在和时衿的聊天框里,内容是问她:“在哪里?”
对话框像死了一样安静。
顾筝弦叹了半口气,揣起手机:“可带了合同过来?”
“五个代言。”弗洛雷斯抬起手掌,正反各翻了个面,强调着说道:“都是大牌子。”
“那,走吧。”顾筝弦插着兜往出走,纤细修长的小腿在裙摆下头若隐若现。
她的手一直在大衣兜里没拿出来,时不时亮起屏幕偷看一眼,仍旧没有回复。
弗洛雷斯带她来到电视台顶楼的宴会厅,半露天小花园的样子,中间有个泳池,卡座里大都是常年混迹名利场的,他们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却人面兽心……
顾筝弦在门口徘徊一阵,看到个卖酒水的吧台,上去问:“有没有果酒,支付宝付钱。”
弗洛雷斯见状立马跟上去,递了张黑卡给前台:“怎么能让女士付款?”
“不用。”顾筝弦拒绝了:“这杯酒,我自己请自己,余下的你请我。”
前台小哥没看懂他俩什么戏码,只亮出扫码的东西给顾筝弦:“美女,麻烦扫这里。”
这两章可能会看着比较生气(鞠躬)
先道个歉(鞠躬)
马上就不虐了(鞠躬)
谢谢理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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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打断你的双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某音评论区看到的,但没有查到来源。(一说是鲁迅先生写的,但也不太准确)
2.所有房屋产权公证流程什么的都是我编的,还参考了一点点之前看的电视剧,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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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