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筝弦没有下楼,她对这里的一切很好奇,所以也跟着去看。
只见时衿把一个圆圆的柜子门打开,拎出来一条淡黄色的破布以后神色大变。迅速拿出手机按了一阵,颤巍巍问:“安助理,你记不记得顾总有件杏色的绸面的吊带裙来着?”
“记得。怎么了?”
“贵不贵?”
“嘶……”那边想了一下:“应该是在法国出差的时候从专柜买的,两万多吧,也不太贵。”
“好,谢谢安助理。”
挂了电话以后,时衿拿手机的那只手按住胸口,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顾筝弦见状,快走了两步迎上去扶住时衿,急切问:“怎么了?”
“糟了。”
“?”
时衿把破布扔回洗衣机里,攀住顾筝弦的手,深吸一口气,问她:“你之前说把我当一家人,记不记得?”
“嗯。”
“算不算数?”
“自然作数。”
她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也没什么,就是洗坏了你一件很贵很贵衣服。”
“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如果你是我老板,可能挺严重的,我得陪,而且赔不起。但你刚说把我当一家人……”
“那也得赔。”顾筝弦说。
……时衿又慌了一下,瞳孔极速扩张,声音也不住地发抖:“赔………赔多少?百分之五十行吗?一万块钱,我多打几份工。”
顾筝弦面露狡黠,从洗衣机里把那件洗烂了的吊带裙拿出来:“赔我一碗红糖水,现下肚子有些痛。”
“啊?”
“我要热乎乎的。”
时衿反应了几秒,立马搭腔:“没问题!我立刻煮。”
顾筝弦凑到洗衣机盖子前头看了看,问:“还有洗坏的么?”
“还想让我赔什么?”
“赔一顿饭,我有些饿了。”
蔫坏蔫坏的,时衿气笑:“知道了知道了,我把这儿收拾完就给你做饭。”
顾筝弦眨了眨清亮的眼,抱起胳膊斜靠在中间的案台上,若有所思地看她。
“还有事?”
“你怎么不唤我小祖宗?”
“……干嘛叫你小祖宗?”时衿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古代来的顾筝弦活像本未经上色的漫画书,下一页永远有惊喜,永远挑染着猜不中的颜色。
“电视剧里这样演的。”顾筝弦垂睫,蹭一蹭脚跟:“那女子无理取闹时,萧总便唤她小祖宗。”
“而且,谄媚极了。”她又补充一句。
时衿很无语地撇嘴,把洗衣机里余下的衣服拿出来甩了甩:“你能不能换个电视剧看?”
为何?顾筝弦疑窦丛生,却没有问出口。
”我只觉着,你与剧里那些人抖不一样。”顾筝弦说。
“是吗?”时衿拿了个衣架撑起来,踮脚挂在晾衣杆上,拍拍手问:“哪里不同?”
顾筝弦以微不可闻的轻笑回敬她道:“说不清。”
说不清的喜欢。
她性子温良,却时常懦弱。活泼开朗是她,恣意洒脱是她,却不似剧中人物那样刁蛮。
她有时候会凶她,但其实是个纸老虎;聪明的时候任何事都不在话下,但也能十分轻松地便中了顾筝弦的圈套……不对,现代人管这个叫作,套路。
“嘁。”时衿撇撇嘴,转头从滚筒里拽出来一件衣服,抖落抖落平整,套上衣架。
“我来助你。”
顾筝弦接过时衿套好衣架的衣服,抬抬胳膊随手挂到晾衣杆上,脚都没有踮。
……
时衿觉着自己被冒犯了。
转天便到了周一,时衿要去考试了。
一大早便收到倪诺的消息,要时衿给她发一张自拍过去,她考前要拜一拜。
时衿尽管很无语,但也知道这是倪诺的常规操作了,在地铁上随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顺便祝她押题成功。
“谢谢时衿宝~”倪诺回了条诚恳道谢的语音,又打电话过去,约她明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出去吃顿好的,叫上秦宿泱和顾老师一起。
“宿泱姐从老家回来了?”
“嗯,”倪诺的尾音俏生生扬了扬:“昨儿晚上回来的。”
“哦。”时衿说。
“有点想吃庆山路那家毛肚火锅了,去不去去不去?”
“好啊。”时衿爽快答应。
时衿顺风顺水地考完上午那场,买了两个菠萝带回去,切成薄片用盐水泡起来给顾筝弦吃。
又平安无事地考完下午那场,带回去两根淀粉肠,嘱咐顾筝弦小口小口吃慢一点,因为她觉得这样不那么容易胖。
捱到第二天,时衿凭借自己兢兢业业一学期,和破釜沉舟的一星期,欢天喜地结束倒数第二场,交了最后一篇论文,做完期末汇报展示,乐颠颠拎着电脑包回家。
只剩一场了。
顾筝弦同她一样欢天喜地,还没等时衿输密码,就碎着步子迎上去开门:“方才便瞧见你回来,今儿买了什么好吃的?”
原来是等着吃呢。
时衿不怀好意地把电脑包递给她:“自己拆。”
顾筝弦接过去,拉开拉链,自己琢磨一阵儿,问:“这是何物?”
时衿边换鞋便偷笑:“一台电脑,写论文用的。要吃吗?”
顾筝弦生气了,马上就要拍下来,发到仅时衿可见的朋友圈里。
时衿笑得好夸张,把书包卸下来同她说:“下午我们要和秦宿泱倪诺出去吃饭,中午得空空肚子嘛。”
每次聚餐之前,时衿都会特意空一空肚子,要么少吃一点,要么压根不吃。
顾筝弦眸子一亮:“去吃什么?”
“火锅。”时衿说完,笑得贱兮兮。
“好。”
“???”顾筝弦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不怕吗?你不怕吗?火锅诶!要烧火的那种大锅,热起来咕噜噜的”时衿边说边比划。
时衿想着古代人祭祀的时候也要生火煮大锅肉,那种场面想一想其实挺恐怖的。现在要把这种祭祀的场面搬到饭桌上,她能不害怕?
况且时衿每次吃火锅下肉丸的时候都要刻意躲一躲,因为小时候被开水烫过,留了块疤,往后见到开水便觉着害怕。她顾筝弦能不怕?
“不怕。”顾筝弦望着远处,缓声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大唐便有这物件儿,你未曾见过吗?”
嗨……是她没文化了,还是安心去厨房煮面吧。
时衿把挂面煮上,又蒸了一小碗虾仁蒸蛋给顾筝弦补营养,配菜是清炒山药和锅包肉。
忽然,背后多了个举着手机的人,时衿回头问:“咋啦?”
“你不要看这儿,看着锅。”顾筝弦对她说:“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自然。”
时衿皱皱眉,盛好最后一道菜,端着盘子走到餐桌,说:“你最好不要把我拍到你手机里,你是公众人物,被发现的话,很麻烦的。”
“为何?”顾筝弦端着锅包肉跟在后头,同她一前一后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公众人物便不许有自己的生活吗?”
“哎呀也不是。”时衿把面条拌开,推就给顾筝弦:“要知道,你的粉丝种类有好多,什么妈粉女儿粉老公粉女友粉的,如果被她们知道有人住在你家,你还专门给这个人拍照片的话,你会掉粉。”
顾筝弦默声把碗里的葱花挑出来,很规整地在纸上摆整齐,沉吟着说:“知道了。”
“你不吃葱花吗?”时衿注意到她的动作,问了一嘴。
“不大喜欢,有些辣。”
时衿含着筷子点头,默默记下。
简单午饭过后,时衿又背起书包去考试了。由于是最后一场,她不似前两天出门时那样死气沉沉,说天说地地叮嘱了好些事。
听出她语气里的欢愉,顾筝弦跟着拎一拎嘴角,道:“一切安好。”
虽然说来了这么久,顾筝弦已经改掉对人行礼的毛病,但说话仍旧文绉绉的。
时衿坐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教她:“你要是想祝我成功,就说:‘祝你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这个实际一点。”
顾筝弦眼底含笑,温柔道:“夫子说过,世事不在天命而在人为。”
“……”古板。时衿不想理她了,起身错开话题:“乖乖在家等我,短针指到四我就回来接你,不要乱跑。”
“嗯。”顾筝弦鼻息很轻,像是在等墙角那朵蔷薇开花,温柔且耐心。
最后一场考试,大家本就归心似箭,再加上题目不难,提前交卷的人很多。
离下考还有四十分钟,倪诺和时衿对了个眼神,一同交卷出来。
秦宿泱就在考场门口等,穿了个简单的白衬衫,高腰工装裤,头发仍是黑长直。上衣的下摆一侧随意塞进裤腰里,衬衫做工精致,垂坠感很重。总之整个人仙气飘飘的,像自带滤镜。
“秦宿泱!”倪诺笑吟吟叫她一声:“你不是说害怕被贴罚单,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等吗?怎么进来了?”
“车停得比较远,担心你们出来找不见。”
等两人结束对话,时衿才乖乖地叫了声:“宿泱姐。”
秦宿泱朝她点点头:“走吧。”
倪诺没和秦宿泱并肩走,而是挽着时衿,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
“咋啦?”时衿以为她没考好,贴着耳朵问。
倪诺恨了秦宿泱一眼:“都不带花给我。”
“噗。”时衿笑她:“土不土啊?什么年代了还送花?”
一行人刚出校门,时衿眼风一定,笑容僵在脸上,愣住了。
“?”倪诺攮她:“走啊?干嘛?”
“你等会儿。”时衿不动声色从她胳膊里撤出来,搪塞一句。
校门口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酒红色真丝长裙,白色网纱披肩,拎着小巧的黑色高定奢侈品包包,低调地带着墨镜口罩,在等她。
女人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时衿心里咯噔一声,小跑着迎上去,把她拉到角落里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
顾筝弦将花递给时衿,环顾一下四周,摘掉墨镜和口罩:“雇了车来的,接你散学。”
“你会打车了?”时衿震惊。
“见过安助理雇车,那日又瞧见桌案上摆着‘苏城大学’的书卷,猜想你定是在此处上学。”
“上车时同车夫说了这名字,他便带我来了。”
好聪明。
“那你买花儿干嘛?”时衿低头闻了一下,有点呛鼻子。
“方才瞧见许多人抱着花,我不能输。”
时衿心里冒起小气泡,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花。纵使她不懂花,而且一度觉着这是“美丽废物”,但当她收到花时,还是按捺不住的开心。
读了许多篇童话故事,都觉着安徒生在骗人,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浪漫才开始具象化。
“谢谢啊。”时衿仍旧抱着花傻笑,五颜六色的,开在心上,变成彩虹的样子。
突然便被一阵香气笼住,时衿心脏停了一下,怔怔然愣在暖香里,听到顾筝弦贴在她耳边悄声说:“见旁人献了花都得抱一下,我亦不能输。”
“是送花,不是献花。”时衿被逗笑,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很矜持的从她怀里撤出来。
阳光底下,万物都被闹哄哄地炙烤着,唯独她们二人躲在墙角的阴凉处,世界变得好安静,让人忍不住好好感受一下眼前人。
时衿很喜欢安安静静地听歌,尤其喜欢一阵沉默后前奏响起那一刻,松散的琴弦被不经意撩动的那一刻。而顾筝弦藏在薄薄的阴凉下面,安静得像首曲子。火焰的颜色穿在她身上,炽热将她们侵裹,但周遭越热烈,便衬得顾筝弦越冷清,越淡漠,像尘世里飘起的一缕烟,隐在雾里。
顾筝弦,同她的名字一样,被谱成曲,安安静静地弹出来,温温柔柔地念出来。
与此同时,骄阳底下两个用手挡着太阳的人,煞有介事互相看一眼。
“你相信她俩没在一起?”倪诺问。
“不信。”秦宿泱看着顾筝弦,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