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衿靠在床头,一边刷单词一边等顾筝弦出来。
半晌,顾筝弦穿着宽大的睡衣,带着满身沐浴露香味,呵气如草莓地过来,老神在在地游走到时衿旁边,挨着床沿坐下。
“怎么了?”时衿抬眸。
“草莓,是何物?”
“就是一种水果,你们那时候应该还没有。”
“很好吃吗?”
“挺好吃的。”
“想吃。”顾筝弦咂咂嘴:“方才那草莓牙膏的味道,十分好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早有预料似的:“你不是不让把你当孩子吗?”
顾筝弦将笑意收了回去,眼珠子一转,定在时衿笑吟吟的脸上:“今儿个先当孩子,明儿便是几百岁的大人。”
贫嘴。时衿不想理她了,翻身起来去洗漱。
临走前,她把顾筝弦的微博打开,熟练地调成繁体字递给她:“刷刷你的微博,这里头有你之前设计的衣服和照片什么的。往下滑就行,不要乱点。”她担心顾筝弦一个不注意瞎点赞,毕竟168.3w粉丝,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好。”
时衿很喜欢洗漱的时候把门关上,就好像能够短暂地从繁杂里抽离出来,在几平米的小空间乐得自在。
时衿洗了把脸,望着镜子发呆。明明才过了一天而已,无非是早晨上了课,中午带顾筝弦吃了午饭,下午去公司陪她盯面试,晚上又带她健身而已。
但是好累,就像过了一百年一样累。
她很不习惯将自己同别人捆绑在一起,她是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讨厌依附别人,也讨厌被人依附。
但顾筝弦不一样,时衿对她有种本能的保护欲,或者说责任感。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高高在上的顾筝弦,和自卑局促的时衿;第二次见面,是小心翼翼的顾筝弦,和一头雾水的时衿。
顾筝弦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依赖她,这种依赖却是极有分寸的。
而她的分寸,却吸引着时衿主动接近她,保护她,任她依靠。
她不会在时衿上课时打扰,会乖乖在家里等她回来,会按照时衿出门交代过的注意事项,按部就班地完成,会让时衿忍不住问:“顾弦儿,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听话极了,也叛逆极了。
时衿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转头看到顾筝弦拧干忘记晾起来的内衣裤,顺手帮她晾好,长舒一口气出门去。
顾筝弦仍旧靠在枕头上,专心致志地完成时衿临走时交代的任务:刷微博。
“看到哪里了?”
“超话。”顾筝弦将手机翻转过来给她看:“我不晓得这是什么,但瞧着大家都在发我的小像,想必是旁人眼中的顾筝弦。”
时衿凑近一看,顾筝弦的超话名字很可爱,叫“古筝弦”。
“还有一事,我不懂。”顾筝弦望着屏幕若有所思。
“什么?”
“这符号是何意?”
cp,时衿一看:“就是情侣的意思。”
顾筝弦脸色大变,睫毛轻轻颤:“情……情侣?和这个叫纪柠的?”
什么东西?
时衿接过手机仔细看,原来是顾筝弦和纪柠的cp超话,里头有几万个磕糖的cp粉,写写文画画图什么的。
cp名叫“顾的猫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衿捂着肚子笑。
“你笑什么?”顾筝弦快哭了:“而且她们说,要磕死我们,什么意思?”
她才十九,被人磕头折寿的。
“你别担心啊,这个就是粉丝说着玩儿的。比如两个人的互动很甜蜜,或者性格很合拍很互补什么的,大家都会给凑cp。闹着玩而已,不用当真。”
时衿想手动给顾筝弦做个表情包,
别看是恶评JPG.
“不过听安助理说,你和纪老师是快十年的老朋友了,大家磕这么狠也有道理。”
毕竟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刚认识没一会儿的人放在网上,都可能被凑成cp。
顾筝弦摇头,不理解但尊重。
时衿掀开被子爬上床坐她旁边,顾筝弦接着刷,刷到一个词条:“顾筝弦超绝古装,穿越时空的思念”。
她又要哭了。
九宫格照片,上面的顾筝弦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玉钗步摇;背景是一条木头长廊,像极了南景顾府。
镜头里的顾筝弦眼神破碎,透过屏幕在看另一个顾筝弦,好似在说:“顾弦儿,你终于找到我了。”
顾筝弦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在一边刷单词的时衿突然觉着床有些颤,偏头一看,顾筝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哭成了泪人。
“你……你咋啦?哭什么?”时衿手足无措,甚至来不及抽纸巾,笨拙地上手抹掉顾筝弦的眼泪。
一个人黯然神伤倒还好,被人一关心,顾筝弦吸了吸鼻子,梨花带雨。
时衿一看手机屏幕,懂了,到底是十九岁的姑娘。
“想家了是不是?”
“嗯……”顾筝弦很委屈地点头,却又摇头。
“什么意思?”时衿摸不着头脑,这是想还是没想,该怎么安慰一下。
“嗨呀,想就是想,想家就哭出来,又没人笑话你,哭完就好了。”
想家这方面,时衿确实没什么经验,开不了时衿小课堂了。
“我这个人吧,还挺自私的。我三岁那会儿我妈走了,但那时候我还小,以为我妈只是睡着了,也不知道哭,不知道难过。偶尔问起我妈,她们说我妈再也回不来了,我才哭。不过现在,除了墓碑上那张照片,我好像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后来我爸娶了个新媳妇,没过多久我小妈怀孕了。生我弟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犯什么病,就非要吃楼下的小蛋糕,非让我爸下去买。结果,唉……我爸下去好一会儿没回来,小妈羊水破了,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差点出大事。从那以后,他们都不大待见我了。而且没过多久,我爸也死了。”
“刚开始那阵吧,我还挺想他的,天天晚上躲被子里哭。好好一个家,偏偏我成了寄人篱下的拖油瓶。但后来我觉着无所谓了,反正他在世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人,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打牌。”
“有功夫想他们,还不如活好自己。”
时衿说得义愤填膺,却看到旁边逐渐冷静下来的顾筝弦。
她有点不好意思,担心顾筝弦会觉得她在卖惨。因为安慰人有一种被万人唾弃的方法,叫作:“我比你更惨。”
时衿拉过顾筝弦的手,用大拇指腹轻轻摩挲,这招还是从倪诺那学来的。
顾筝弦眼角泛红,沉静地望着她,时衿拍拍她的手背,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既来之,则安之。想爸妈的话就大大方方哭一场,哭完,我们还是一条好汉,好不好?”
顾筝弦噙着泪莞尔:“其实,我也自私极了。”
“我方才摇头,是因着我落泪不是为想家。”
“那你哭什么?”时衿好像个小丑,安慰那么半天,人家根本不是想家。
“我说我自私,是因为谁对我好,我才想念谁。”
时衿眉头一蹙,眉心鼓起两个小丘:“为什么?你们古代人不都很看重血缘宗法吗?这种骨肉分离的戏码,得哭上三天三夜吧。”
“明面上确是如此。我应当想念骨肉血亲,想念爹娘胞弟以及同族姊妹。”
“那暗地里呢?”时衿思索。
“暗地里……我只想念叶婆婆,想念我房里丫头锦儿,想念路口卖糖堆儿的大娘,想念教我古琴的师父……”
“好家伙,”时衿打心里竖了个大拇指:“与众不同啊弦弦。”
“所以,若是我回去了,便会用余生来挂念你。”顾筝弦吸着鼻子说。
时衿心头一颤。
“方才我瞧见我在南景时的模样了,想着万一回去,便再也见不到你,就想哭。”顾筝弦越说越委屈:“我哭,不是为旁的,是为你。”
时衿心里被挠了一下似的,软了又软。
人家哭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你啊时衿。这个场景好像她之前看到的一个土味梗:“臣妾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皇上……”
这么土的话,放在自己身上,却好感动啊。
“不哭不哭了啊。”时衿抽纸擦掉顾筝弦的眼泪:“我们复盘一下。”
时衿直了直腰坐端正:“你说你是一脚踩空穿越来的,对吧?我们之前试过了,睡一觉,你没穿回去,说明什么呢?”
“什么?”
“说明!”时衿拍着手背,用划重点的语气说:“穿越的机制不在于时长,而在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对不对?”
“嗯……对。”顾筝弦似懂非懂。
“这就对了。既然你是一脚踩空了来的,那你以后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稳一点,不要踩空就行。”
“记住了。”顾筝弦很认真地盯着时衿,很认真地记下结论。
“行了,折腾这么久,该睡了。”
时衿叫顾筝弦躺下,站起身把擦眼泪纸扔到垃圾桶,又回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睡一觉。你刚说的,明天要做个大人,对不对?”
顾筝弦点头。
“对了”,时衿突然想到:“按照那个食谱说的,明早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做个蔬菜沙拉吃好不好?”
顾筝弦又点头。
“好,闭眼睛吧。”
顾筝弦闭上眼,好乖。
时衿起身去拉窗帘,回头正要关灯时,看到顾筝弦眼睛动了动,想着,她刚才一定在背后偷偷看时衿拉窗帘的动作了,好可爱。
时衿故意放轻脚步,缓慢走到卧室落地灯的开关旁边,顾筝弦的睫毛心虚地颤了又颤。
默声看了一会儿,时衿关上灯,房间里连带着空气一起暗下来。
“啪”地一声,灯又开了。顾筝弦的眼神正正好被时衿抓住,又本能地躲开。
愣了三秒,她才问:干什么?”
时衿不怀好意地笑了:“没什么,忘了说晚安了。”
“哦、那,晚安?”
“嗯。”时衿关上灯:“晚安。”
刚才的动作多此一举,但时衿就是想逗逗她。大小姐的举止始终优雅从容,再加上顾筝弦本就不容亵渎的长相,清冷,禁欲。她好想看看她落荒而逃的表情。
很满意地,她看到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