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被拉动的声音,鸟的鸣叫和女人温和的说话声一齐袭入塞缪尔的脑子。
“&※……”
听不懂,果然是异乡。
在正常情况下,副本中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其他人的话。当一个人说话时,“理解”先于“分解发音”发生。本地人和异乡人交谈,他们听到的都是自己说的语言。
塞缪尔套上异乡人的身份后可以听懂异乡人的话,但脱掉异乡人的壳子时他又忘记了异乡人的发音与发音所组成的词汇的含义。
不过在登出副本之后,塞缪尔就发现自己可以听清这些奇怪的音节,但仍旧不理解其含义。
需要学习。
不对,我是塞拉斯·格兰特,一个异乡人。
自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起,神秘的语言不再神秘,发音所构成的词句的含义变得和音节一样清晰。
护士正在温声细语地向另一个女子告知自己的情况。
没有外伤,但是昏迷不醒,可能被一些东西影响了。对于自己的推测,她说得有些含糊。
“如果确认被污染,那他会死。”一道清冽的女声打断了她,“你先出去吧”。
塞缪尔听见了门被带上的声音。
“不睁眼吗?我知道你醒了。”
枪支拉动保险栓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是枪。塞缪尔可以想象下一刻朝他而来的火舌,这种器物异乡人曾在副本中用过。
闭着的双眼睁开,一片色的世界刹那间变得多彩。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对准他的枪口,然后是持枪紧盯着他的漂亮女人。她有一头火红的长卷发,如同翻滚的波涛,塞缪尔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那个被踩碎的和眼前人有着相似颜色头发的头颅。
是亲属吗?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必须思考一下塞拉斯会如何应对。
塞拉斯是个怎样的人?从获得身份得到的浅薄记忆中,塞缪尔看见塞拉斯经常坐在图书馆中阅读。他总是身着最简单的校服,坐在那张阳光最好的桌子前静静阅读,两排高大的书架把位于书架中间的桌子衬得很小。塞拉斯从未主动向别人搭话,大多数时候也不回应其他人的话。
沉默寡言,热爱知识。
因此塞缪尔没有先开口,只是用比苏生花枝更为苍翠的漂亮眼瞳注视着眼前人。
黑色的制服称得她更加英气挺拔,制服右胸位置绣着一个特别的图案:五只或大或小的手团围了中心的蓝球,看上去颇为立体的球中间以双层金色细线勾勒出一个有些扭曲的数字“0”。
图案代表的是安全研究对策所中的探索部。这个部门中的外勤人员都是要进入副本完成副本任务的探索者,在特殊情况下会协助其它部门处理现实中异常。
探索者在出本之后,或者是在进本过程中发现了自己。暂时没有被关押,说明目前没有被察觉有异常。是无视了只有上半身的尸体,还是是尸体消失了?
在塞缪尔观察女子的同时,她也观察着他。
神情正常,没有慌乱,目光清澈,不见污染。生物识别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从肉眼观察,他的确是塞拉斯。其它的,看不出来。
于是她打断了低效的沉默:“你的姓名,年龄和身份。”
塞拉斯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说这样基本的信息。出于一贯的谨慎,他没有立马给出答案:“女士,我需要确认你不是假冒的探索者。”
塞缪尔贼喊捉贼,一点也不心虚。独来独往的人一般都不会轻易交付信任,所以塞拉斯有较大可能会要求先确认对方的身份。
他是对的。当塞缪尔说出确认身份的请求时,他感受到塞拉斯的身份贴合得更紧了。
塞缪尔的能力就是如此,交换身份需要双方同意,贴合人设的扮演能够加大身份与自己的契合度,然后就能解锁所扮演的身份的更多记忆与能力。
枪口仍旧对准着他,女子用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证件。她先是将封面对准塞拉斯,方便他观察。
封面上的语言与塞拉斯拥有的百年守则不同,但是他能够读懂,因为这是他家乡所通行的文字,“帕尔瓦蒂表音字符”。
“等你进入高级学院选修了探索者相关课程时,你就可以完全看懂眼前的文字,但我想你应该能够从字形上确认是否与你记忆中的模样有区别。”女子单手将证件甩开,第一页和第二页在塞拉斯眼前呈现。
证件里面的文字是异乡人通行的文字,一道闪动的银光在照片周围游动,这是来自最高系统的防伪认证。
罗莎·沃德,24岁,正式探索者(觉醒)。
觉醒意味着拥有和我相似的特殊力量?绝对不能硬来。
“你知道的,这做不了假。”女子金黄的眼瞳再次锁定塞拉斯。
塞拉斯终于开口:“塞拉斯·格兰特,16岁,孤儿,卡特拉斯中级学院6年纪在读。”
而后就是顺利的问答环节。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
不知道呀,塞拉斯的记忆中没有这个答案。但是塞缪尔必须给出个相对合理的回答,否则就是死。
在恰到好处的沉默后,塞拉斯有些不情愿地说:“我想成为探索者。”
因为想成为探索者,所以冒险去了卡特拉斯荒原,那里有副本几乎人尽皆知。少年的冒险,似乎很合理。
但是塞拉斯不是莽撞的性格。
秀眉微挑,女子的声音有些戏谑:“想成为探索者不好好准备分流考试,而是出现在远离学院的荒原?”
“沃德女士我必须纠正,荒原离学院只有半小时车程。”
罗莎·沃德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塞拉斯。
在短暂的停顿后,塞拉斯真诚地说:“我是全A,最后一关是副本实测。”
自己一定会走到最后一关,所以就先去观察观察。
“颇为傲慢!你差点就死了。”罗莎的声音略微提高,训诫意味非常浓厚,“私进副本是死罪。”
塞拉斯纠正:“不是私进,我只可能‘倒霉’地被副本捕获,属于意外事件。”
塞缪尔在塞拉斯记忆中翻找到了相关律法,立马运用到现实中。
“你倒是聪明。”罗莎似乎相信了塞拉斯的解释,语气更加嘲讽,“要真是这样,说不定就是我来救你这位不幸进入副本的倒霉学生。”
塞拉斯选择闭嘴,没有答话。
不过罗莎没有让沉默再次降临,她对待工作相当认真:“详细叙述你踏出学院大门后的所有经历。”
枪仍旧稳稳地持在她手中,如果塞拉斯有不对的表现,她将行使探索者的紧急执行权,杀人。
塞缪尔根据不多的记忆尽量合理地进行“还原”过去。好在塞拉斯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只需要说出最为关键的部分,只有被罗莎提问时才用补充细节,这为他的推测大业省了不少事。
月光洒落大地,塞拉斯自白色的石墙上翻出,骑上停在角落的摩托,驶向荒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是否感觉到一些异常,如果有,请详细描述异常情况与发生的时间地点。”
她们发现了异常。塞缪尔立即意识到。那么是黑雾,白光,活尸还是其它?
承认或者隐藏?
“阴冷的寒风。”塞拉斯眼帘微垂,似乎不想回忆那一刻,“很痛。”
他不能不承认异常,因为塞拉斯昏迷了。但他不能全盘托出,塞缪尔必须藏好自己的秘密。不能不说,不能胡说,只能基于事实选择性地说。黑雾只要不眼瞎,应该都发现了,往这个方向引导不会出大问题。
寒风,雾气飘过来确实会有相似的感觉。如果他说没有异常那才是最大的异常,既然有那就再观察一下。
“基本了解了,你先休息吧。”罗莎收起枪转身离开,红发飘扬。
更像了……
关上房门后,罗莎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队友。
这个中年男子指着仪器上的数据压低声音说:“污染值在正常区间,一直处于偏低水平。”
一个圆盘静静躺在男人摊开的右掌上,像钟表,但它只有一个指针,刻度线分为3种颜色,蓝色,绿色和红色,在罗莎和塞拉斯谈话的时候指针一直指向蓝色区域。
一直偏低?那应该没有问题。
罗莎将手搭在男子肩上:“通知道格拉斯校长,然后把他的信息上传到系统。在学院没有来人前,继续监测。”
“好。”男子点头,然后用空闲的左手将肩上的手拿开。
罗莎斜睨了男子一眼,“继续脱敏。”
她一边低头操纵着光屏,一边快步离去,没有回应她队友的幽怨眼神。作为能力颇为特殊的探索者,她要协助猎魔人进行区域清理,很忙。
……
室内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室内,只有塞缪尔一人的病房是如此宁静美好。
塞缪尔猜想,屋内一定有相应的监视手段,异乡人的科技明显比他的家乡发达,所以他没有妄动。
静静感受着身体内的黑雾,它们很安静,连在灵流内的交缠流动都变得温和缓慢。
是苏生的力量?
思即此,他心念一动,尝试召唤任务光屏。
蓝色为底的光幕在眼前迅速展开:“恭喜探索者塞缪尔完成净化任务与最终任务,‘不治之疫’因你而消亡!
请查收任务奖励——”
一个礼物盒子在光屏上跳动,它下面显现着一行文字“来自苏生的赠礼”。
塞缪尔操纵心念打开奖励盒子,而后眼前景色变得模糊,除了白光什么都没有。
刺痛自脑中传来,极深的疲惫窜上塞缪尔的灵魂,就如在水中妄图上浮但衣物却吸满了水,拖拽着他向下,沉往深处。
塞缪尔拼命地上浮,咬牙支撑。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后眼前重新清晰。
人填满了街道,他们都在欢笑,高高矮矮的屋檐挂满了苏生花铃,风一吹过就叮叮作响,清脆悦耳。
厄尔姆,我的家乡。
塞缪尔发现自己在向下俯视,他想看往最为熟悉的地方,去寻找自己最爱的人,但是他却发现视角不能转动。
所以,曾经是谁以这样的视角,俯视着众生?
一道柔和的白光在眼前滑过,天空中出现了无数朵开得正盛的苏生花,艳红的它们洋洋洒落。
他知道是谁的视角了:是祂,苏生。
在古老的传说中结束人类流亡于大地的执掌生命的神明。
这是疫病过后的苏生花祭吧。
四周的一切又变得模糊,这一次塞缪尔隐约感受到了世界的变化,时间在往前。
“啊啊啊——”
惨叫先于画面出现。
夜色笼罩城镇,街道上几乎无人。
惨叫的发出者是此刻唯二出现在街道上的人之一。
她趔趔趄趄地在无人的街道上行进,踏过满是污泥的小巷,踩进混杂着血色的水洼,她不停地撕扯着自己身上的鼓包,喉咙中发出凄凉惨绝的尖叫,自高天洒落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映得很长很长。
她是感染者,她不想无望地等死。趁着还有力气,她要自己将自己埋葬,埋葬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
而另一个行在街上的人到达了夜神教堂,沉默地从侧门驮起一具又一具尸体。他穿着高领长袍,头上罩着全包围式面具,面具与领口相接没有露出一丝皮肤,袖口也严严实实地用绳子缠了好几圈,长手套的末端隐于袖中,整个人都被包裹着。
良久,全部尸体才被搬上车。他沉默地挥动马鞭,驱使着马拉着超负荷的重量艰难前进。
一个人一直在庭院中远远注视着他。
那是玛娜婆婆!塞缪尔认得她的身姿,虽然养育自己长大的是年老的她,但是在数次副本重启中他也熟悉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时间再次往前。
没有光,全是黑暗;没有声音,一片沉寂。
塞缪尔数着秒,一秒,两秒……大约24558秒后有人声传来,一道微弱的光在眼前闪耀。
光团似乎被触动了,展现了一幕景象:阵法中央枯败的苏生的已经重新染上了一丝鲜红,而后被毫不怜惜地踩碎。
光,消失了,世界重归黑暗与静默。
是小少爷。或许这是苏生关于厄尔姆那次疫病的记忆。那么,在神明的记忆中静默与黑暗代表着什么?莫非,神明被囚禁了?!
塞缪尔正要细细思考,但是发自灵魂的剧痛阻止了他,脑子像被刀割,身体似乎四分五裂,眼前不再是无边黑暗而是浓厚的血色,他仿佛要看见了——
停下!!!由黑雾形成的工整优美的文字铺满了塞缪尔的脑海,层叠的黑掩盖了血红,黑雾还在堆积。
终于,塞缪尔平复了灵流的翻涌,不敢再去细思。
眼前又是那一片黑暗,但又有所不同,数道光丝向四周延展,试图穿越黑暗。
这是?塞缪尔强迫自己止住思考,只是安静地看着光线的动作。
那样的疼痛,暂时不想再体验一次。而且,那样做的最终的结果会是死亡,他下意识这样认为。
光丝在穿越黑暗,连接了人间的梦。塞缪尔看见苏生出现在数个人的梦中,其中包括他熟悉的人。
良久的黑暗之后又出现了跃动的光,光被触动后,出现的是白日的厄尔姆。
叫骂声,惨叫声和祷告声一齐传来。
一些染病的人裸露着上身,挥动着纸质的苏生花,坚定地行走在充满血污的街上向苏生祷告。
他们克制着自己不去抓挠鼓包,即使如此,也有脓水从破开的鼓包中流出,苍蝇在附近飞舞。
有人推开窗户缝悄悄观察,但大多数窗子还是紧闭着。
塞缪尔知道这一日,自这以后,厄尔姆改信苏生,因为神明了从疫病中拯救了他们。
果不其然,白光席卷了厄尔姆,苏生花破土而出。
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了塞缪尔。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将手攀上脖子——相当滑腻的触感。
“警告!警告!”刺耳的警报声在他耳边炸响。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