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雾气自由地在大街上奔涌,漫无目的。
忽然,它们静止了。
又是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世界因此染上片刻苍白。
黑雾再次狂乱,快速飘动的它们卷起了疾风。
教堂外围庭院的门朝两边大开着,被黑雾载着的半长黑发青年面容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街道,紫色眼瞳里映上比深沉夜色更浓厚的黑。
他仔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
雾气对我有渴望,但是我对它们没有感觉,这又是为什么呢?
塞缪尔操纵身下黑雾跃升,避开涌流过来的黑雾。上升过程中他发丝飞扬,飞起来的是夜色的黑,落下的是灿烂的金黄。
既然确定了自己所控制的黑雾的特殊,其它黑雾也不会无视“塞缪尔”之后,他也就没有必要保持自己的本真。为了完成副本任务,他必须切换成异乡人。
他现在的位置比街墙,比大多数房屋还高,视野绝佳。因此他看见了四方的雾向他涌流,它们高升,它们围拢。
塞缪尔的特性果真对黑雾无效,雾气的层级似乎比异乡人还高,它们更为特殊。
黑雾追逐着另一团黑雾,它们包围它,又被它推开。
凝实的雾气碰撞间发出金石敲击的声音,溅射出丝丝火花。
更有闪电精准瞄定塞缪尔。
他顾不得抬头观察方向,只能依靠直觉急忙变向。
闪电落于身旁,凝实的雾气阻挡了部分伤害。
“咳咳…”塞缪尔顶着伤继续向前。
雾气中有晃动的人影,下一瞬黑雾裹挟着数道寒光而至。
塞缪尔侧身躲开其中两道寒光,利刃从他脖子两侧飞过。
雾气擒住了飞来的其它利刃。
随着人影的靠近,塞缪尔看得更加清晰,是两个奇装异服的异乡人。
他们眼神呆滞,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角高扬着,似乎在笑。
……
不只是厄尔姆闪电不息,卡特拉斯荒原也被电光笼罩。
衣着相似的两男一女骑在流线型的特质摩托上,疾驰在荒原。
他们是官方探索者,接到的任务是强行关闭K-012副本。
根据《揭秘副本》一书,处于崩塌过程中的副本的登入点会扩大,并且会主动捕捉外界的人。
但是该死的,都从小镇边缘骑了快半小时了,这么还没有进入副本?!进都进不去还怎么关闭副本!
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叫骂出声,“该死的!我们只能去最初的登入点?!”
雷声作响,肆意的狂风中夹杂着摩托的轰鸣。
“目前看起来是的,这个副本不希望我们进去。”女子的声音不大,但是她的队友都清晰地听见了,因为声音是在两人耳畔响起。
远方的小山包上有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树,那里是最初的登入点。
……
弯刀再次斩断异乡人的头颅,丝丝黑雾在断面上蠕动,异乡人的动作有片刻静止。
塞缪尔在搏杀中向前,在闪避中向前。
异乡人已经被雾气改造成了异常,断手断脚片刻粘合,只有斩断头颅才能让他们有一段时间的停滞。
黑雾早已占据了四周,塞缪尔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前进。好在他熟悉厄尔姆的所有,因此不会出错。
在如此异变之下,异乡人大概束手无策。但对于完全了解厄尔姆的塞缪尔来说,净化副本的任务有完成的可能,他知道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到了。
雾气载着塞缪尔跃入庭院,疾驰着靠近建筑,最后猛地停下。
塞缪尔操纵雾气排开黑雾,而后眼前出现了一道雕刻异常华丽的门扉,只与他相隔半臂。
突然,雾气被侵入的感觉传导到塞缪尔脑中,他抬手推门的动作停滞在半空。
短暂地散开头顶的雾气,外围的黑雾立马向下俯冲,但是无果,因为雾气极快地重新聚拢。
塞缪尔看见了头顶飘来的云层,或许?
身后的雾气软化了,不再如之前一样凝实,不断抓挠的“异乡人”和不停撞击的黑雾得以靠近塞缪尔。
塞缪尔不避也不闪,重新凝实了四周的雾气,操纵着身遭的雾将靠近的黑雾肢解,只允许这两个“异乡人”靠近。
而后,闪电劈下,两条人倒下。
跨过尸体,推开大门,进入屋内,塞缪尔在清出的有限空间里看见了浓厚的血色。
地面上刻有繁复的花纹,是阵法。
一步,又一步。
塞缪尔小心地移动着。
大厅内倒下了数具尸体,他不想踩到。
他熟知不变的所有,也知可能会变的变化,但是他可没有全知的眼睛能够清晰地看见这次异常发生后尸体会躺的地方。
他只是基于他所知道的进行合理推测。
外围的尸体都是感染者,小少爷扣住了部分家中感染的仆人,没有将他们全部送往教堂。
为了救自己染病的母亲,他违背夜神教会的命令,私下向“苏生”祈求神迹降临,可惜的是他所绘制的灵降阵法有些小问题。
塞缪尔抽出挂在腰间的弯刀,根据记忆添补着法阵缺失的符文。
雾气滑入尸体中,躺在地上的尸体开始浑身颤抖,喉咙中发出咿呀咿呀的怪叫,而后他们支撑起身,攻向塞缪尔。
四周的雾气被大幅度扰动,塞缪尔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操纵雾气对敌。
偶有活化的尸体在黑雾的强势攻击下破开黑雾,与塞缪尔相见。
但是下一刻的情形往往是这样的——
雾气被/操动,缠上活尸,减缓他们的速度,而后被起身的塞缪尔找准角度一脚踹出。
死去的感染者腰腹有些瘪,裸露的皮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鼓包。
他们朝一团雾气冲去,或被拦在外围,或者在消失于雾气中后飞出。
黑雾张牙舞爪,与包裹塞缪尔的雾气交缠,不分彼此。
诡异至极。
不多时,塞缪尔完成了对外围阵法的修改,直接走向阵法中心,那里有一朵枯败的花和一个人。
海蓝色的长发铺散在少年身下,衬得他脸上的血迹更为鲜红。他至死也没有闭目……
尸体的位置不是在阵法正中央,而是偏移到了中心的外围,塞缪尔认为是活化的尸体在移动中令他改变了位置。
塞缪尔记得和小少爷的每一次见面。
第一次是他游魂似的目睹了小少爷被夜神教会执法者抓走的场景。
执法者打断了进行到一半的仪式。
“放开!放开!”清亮的嗓音响彻大厅,小少爷不甘地回望着阵法中央,眼泪自他眼眶滑下。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塞缪尔看见了枯败的苏生花有一瓣染上了血的颜色。
后来塞缪尔翻阅了数册古籍,明白了小少爷的行为:他希望苏生的灵降于己身,利用苏生的力量清除疫病。
即使阵法有些许错误,他还是打动了神明,可惜天意弄人。
他的运气着实不太好。
自那时起,塞缪尔就认为不是神明不垂首,而是“祂们活在历史中,而不在现实中”。
那之后的几次都是监视,塞缪尔不希望异乡人利用小少爷的方法完成副本净化。
塞缪尔听见了雨的声音,之前的这一夜没有落雨。
这一次是如此的不同。
他没有被教会执法者带走,但是弥漫的黑雾宣判了他的死亡。这一次,苏生花也没有盛开。
塞缪尔不沿用小少爷略有错误的阵法是出于“判定”的考虑。异乡人说特定的步骤会达成特定的结果,因此完美的阵法一定能引来苏生的力量,而不必寄托于神明可能的垂眸。
拾起那朵枯萎的苏生花,从干瘪的暗红也可以推知其盛放的鲜妍。
凝实雾气,对准自己的胸膛,一瞬间鲜血涌流……
“跨越死与生的流河,让枯萎的重新盛放。
向您献出我的灵,祈求您于此刻降临!”
数千个日夜以来的,头一次情真意切地向神祈求,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塞缪尔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开心地笑了。
终于结束了……玛娜婆婆,您不会怪我的吧?
雾气从严实的包围变成飘动的带状,塞缪尔已经丧失了控制雾气的精力,黑雾直冲向他,眼前即将被浓厚的黑覆盖。
塞缪尔的膝盖磕到地上,扶着刀柄的手染上血色,他“莫里斯”式的灿烂金发在黑雾渲染下竟有些暗淡。
好累啊。
塞缪尔意识有些模糊,但是他勉力睁着双眼。
他想看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要注视自己的家乡,即使看见的是无边黑色。
黑雾即将缠绕上塞缪尔的时候变化突生:被他攥在手中的花盛放了,从枯萎再归鲜妍,由死转生。
白光以塞缪尔为中心扩散,驱散黑暗,大大小小的鼓包消失,感染者重归正常,光的温暖照进了活人的心尖。
异乡人身中的黑雾扭曲蜿蜒地逃出,它们和留存在厄尔姆的其它雾气一道朝城市边缘逃窜。光追逐着它们,缠上尾端,包裹住这浓厚的黑。
一簇簇艳红的苏生花在厄尔姆的大街小巷破土而出,雨夜化作晴朗的白日。
……
塞缪尔感觉自己沉进了深海,脑子里混乱不清。
临近死亡之时,人们往往喜欢回忆过去,塞缪尔也是如此。
一睁眼,家乡就变了个模样,那一条条街道有些陌生,街上的人则更为陌生。
他没有看见苏生教堂的圆顶大殿,他想问问教堂往哪边走,但是无人理他,他们自他身体中穿过,似乎他并不存在。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很久很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很年轻,和记忆中不一样,但是塞缪尔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他的玛娜婆婆,教养他长大。
可是她,看不见他……
塞缪尔想,他来到了过去的厄尔姆,或许是在梦中,梦醒就好了。
在梦中他遇上了些打扮奇怪的人,他们似乎从外面来的,他们可以看见他。
而后就是瘟疫,那些异乡人对他特别好。
之后他明白了:他们都是在利用他。
然后?那些异乡人都死了,世界静止了。
静止的时间好漫长,这根本不是梦!
他无数次用双脚丈量厄尔姆的土地,翻阅一切可以翻阅的,破坏一切可以破坏的。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重新流动,一切变回了他最初到这“过去”的那一天。
第一刻的感受是痛,撕裂骨头的疼痛,他在片刻间生长,用一瞬跨越了几年的时间。
违背生物生长的自然规律怎么会不痛呢?
……
片刻间,数道闪电照亮黑夜,隆隆的雷声传遍荒原,大雨倾盆。
蓬草滚过一片空地,下一瞬空地上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