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安息千万载 第4章 尸林

尸林进入昏暗时刻。

玥渠在瓢泼大雨中起身，说道：“走吧，先出去。”

莫烟跟着玥渠进入右侧的尸林。进入尸林后，黑雨陡然变小，开始细细地淋着二人。莫烟口干难耐，他不由得伸舌舔食了几口鼻尖滴落的雨。

玥渠突然停下，惊讶地看着他：“你喝这玩意儿干啥？”

莫烟惊异于她的感官竟如此敏锐，连自己如此轻微的动作都能觉察道……他立刻承认道：“突然有些口渴。”

玥渠严肃地说：“这里的东西少碰少吃，如果你不想变成那些行尸走肉的话……”

玥渠话里的警告清楚明晰，莫烟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没有尽头的黑林，问她：“还有很远吗？”

玥渠闻言，神情变得忧虑起来，她看着前方说道：“今天很奇怪，按理说，我们这会应该出林了……或许，是神河村要出现了，这样也好，那里有食物，我们刚好可以恢复一下。”

玥渠的这句话对于莫烟来说消息量很多，原来灵魂也要依靠食物生存，那他在这个世界长期存活的几率大了……之前在草地上，玥渠饱满的精神使莫烟误以为灵魂是天地元气，天地在，灵魂就在。他以为玥渠并不需要食物……他原本都打算如若没食物，便来尸林里吃尸体了……再者，村里流经每户人家的河也叫神河……萍城、神河村，它们与现实必定存在某种联系。

周围的尸体渐渐少了，莫烟回想起自己在黑林里醒来的时候，周围是没有尸体的。看来，那时候的自己已经身处黑林边境了。

即将走出黑林，莫烟提醒自己必须甩开玥渠，因为玥渠说的雪楼先使，可能真的会使自己彻底沦为这个世界的人。

他要活下去，他的中年、老年尚是未知数，他的生命还不完整。不论是什么力量带他进入这里，他都要回去，完整地过完自己的人生。更或许，这是个梦境，是莫烟在奶奶身旁做的梦，那他更要出去了。梦境终究只是潜意识编织的结果，而莫烟，他才是“他”的主宰者，是“他”的最高意识。

昏暗的黑林里，机械般移动的尸体彻底消失了，但前方仍然是没有尽头的黑林。莫烟暗道：当务之急，是要提前探清神河村出现的位置，那是自己可以摆脱玥渠的地方，此外，还得探出林境的位置。

落着黑雨的昏暗里，莫烟看着神情严肃的玥渠问道：“黑林看似没有尽头了，神河村会在哪出现？”

玥渠摇摇头：“很难说，因为神河村基本不太愿意现世，所以村子的出现没有规律。我也不清楚它具体会在哪出现，但是这个黑林我们走得越来越久了，没准我们已经走在神河村的土地上了……”

不会时常出现的村子……莫烟看着玥渠疑虑的神情，想起来她在介绍春秋大陆上的地点时，并没有提到神河村……莫烟内心推测道：神河村可能跳脱于魂域的规则之外。

“神河村的土地……”莫烟重复着玥渠的话语，他继续问道：“玥渠，你进去过吗？”

玥渠摇头否认了。

莫烟再次思索着：从这段时间的相处看来，玥渠对自己并未表现出敌意。如若她怀疑自己，按照她的实力，大可以直接解决自己。总不能像外星人似的，拿他当“异种”去实验吧……

莫烟赶紧否定“做实验”的想法，他瞥着玥渠，大胆询问道：“神河村不受你们的规则限制吗？”

玥渠闻言，停了下来，她面色冷峻地看着莫烟，低声说道：“莫烟，我跟你说过，林境，雪楼，还有东园的灵魂都是被规则选中的，我们都是无条件地规则履行者或执行者。但是，魂域的千万年里，规则履行者并不是没有变化的，还有，我也跟你强调过，灵魂是能安息千万年的……”

玥渠点到为止，她深深凝视着莫烟，谨慎地说道：“莫烟，你是未被规则选中的人，所以，为了你之后的漫长安息，你最好少知道、少了解。如果我们有幸进入神河村，你切记，不要说话，不然会惊扰他们的。”

玥渠说完，继续往前走。莫烟跟在后面默默分析着。玥渠的两段话令莫烟更加肯定，神河村是不受规则控制的，而且还有更大的可能——神河村没有规则！按玥渠的意思，魂域的三处规则都在变迁，变迁的转折点会是什么？履行者的轮换条件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一个劲地冲击着莫烟疲乏的精神。在昏沉之中，莫烟陡然想起玥渠经常提到灵魂需要安息，且“安息”的时间能持续千万年……莫烟看了看身旁的玥渠，玥渠正边走边谨慎地四处盯视着。

玥渠作为监管规则的履行者，不仅有作为人时候的记忆，还保持着人的语言思维、情感理解……从这点出发，或许，千万年的“安息”对于那些规则履行者来说，是很难忍受的时间，毕竟，他们终究是人的灵魂。

玥渠刚刚也有意强调在神河村不能说话，这应该是神河村的禁忌……莫烟思虑道：相较于严格执行规则的灵魂司主，求助于神河村里不受规则束缚的灵魂们，貌似更有希望。

莫烟疲劳着，苦恼着。在他陷入沉思的时间里，他没有发现，身旁的玥渠精神紧绷，她越走越警惕……

他们身后的黑林里，恐怖的咀嚼声渐渐传来了……玥渠停了下来，莫烟也立刻靠近她，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玥渠被黑雨染洗着的美艳脸庞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这是莫烟第一次看见她恐惧，作为执行规则的人，连她都害怕的事物，会是什么？

现在，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不只是咀嚼声，还有血腥的撕扯声。莫烟的脑海里瞬间浮现那两具互相撕扯啃食的尸体，他的身体本能地颤动起来。莫烟紧张地看着玥渠。不间断地黑雨不仅冲掉了他脸上的黑泥，也在他白皙的肤色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黑痕。

“莫烟，跑，必须往前跑，不要左右拐！”玥渠压着嗓音对莫烟说道。

莫烟闻言正要跑，但见玥渠定定地转身，他赶紧小声问道：“你不跟我跑吗？”

“你先去，神河村大概率会出现的……处理完事情，我会去神河村找你。”玥渠边说，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烟立刻向前跑去，期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昏暗之中，只见玥渠的身影一点点移动着，她的手里攥着把发着光的尺子……莫烟的内心升起无数惊诧，但马上就被疲劳冲散掉了。

莫烟边跑，边恨恨地骂了句脏话。他开始有了怨气，他厌恨这片黑林，恶心这些尸堆，还有玥渠所说的规则……他一定要逃离这个疯子般的地方。

昏暗的林子里，莫烟奋力地跑着，他喘着气，同时也注意着那些咀嚼声和撕扯声。声音还在，但没之前那样近了。身体的疲累一点点折磨着他。他不断地祈祷着神河村出现。

在尸林里醒来之后，玥渠的出现虽然令他紧张，但也令他看到了希望。可是他跑了很久，他在黑林里没有停止地跑了很久了。

黑林里没有明晰的路径，也没有看得到的尽头，黑色的雨无情地淋着他，咀嚼声与撕裂肉·体的声音像蚂蚁一样吞噬着他的意识……莫烟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即将崩坏……

他在心底愤怒地呐喊道：不行，我的生命不曾用尽，我必须回去……

莫烟的跑步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很多，但他并没有停止，他一直在向前跑着。

黑雨持续地打落在发着白色荧光的尺子上，但并未留下黑色的污迹。玥渠站在百来具尸体之间，她的周围，尸体一批批爬起，又一批批地靠近……就在刚刚，玥渠已经对所有尸体执行了规则，但没能杀死他们。

玥渠集中注意力，在尸体靠过来时，轻轻飘了起来。升到林间后，她转身往后一直看去。在交错的黑林里，玥渠依稀看见了一个正在奔跑的人影。她转回视线，低头看着身下正对着她嘶吼的尸群，露出了无奈而严肃的神色。

昨天，她照常监管柳茉城，眉沿向她传来意识，让她去尸林杀掉新出现的有意识的尸体。

落地尸林后，玥渠便把新出现的有意识的尸体都处理掉了。然而，预备离开之时，不知为何，只能下雨的尸林突然刮起了一场狂风，而且还诡异地起了浓雾。当时，狂风使玥渠无法升空，浓雾也使她辨认不清尸体。她抓着一棵大树，在昏暗中沉默地等着风停雾散。

但是，就在狂风停歇、浓雾消散之际，一股未知的力量狠狠裹挟住了她，她被推移着，被那股力量禁锢在了一棵更大的黑树下。禁锢她的力量非常强悍，是连监管规则都难以抵挡的力量。玥渠在昏暗中推算了好久，才知道树后面的黑色蝴蝶结是解除束缚的关键，但是，那股力量限制住了她传送意识的能力……

尸林的尸体有意识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是被魂域允许存在的情况。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几具尸体虽不会对魂域的安宁构成威胁，可如果是上千上万具呢……所以，每当尸体数量多起来时，科莱或者玥渠就会来“控制变量”。

玥渠眉头紧锁地看着身下正想办法攻击自己的尸体。之前，只有发展到千数时，她和科莱才会来处理他们……但是这次，新出现的有意识的尸体，不仅只有一百来具，而且明明已被自己解决，为何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新的……更可怕地是，自己的监管规则与尺子突然对这些尸体无用了……

尸体的更迭速度与无法致命他们的事实，令玥渠感到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玥渠从头思索着那股强硬的力量，当时，她的监管能力被它限制，连意识也无法传送……偏偏在那之后，莫烟出现了，尺子和规则的力量无法杀死尸体的问题，或许跟他有关……

最终，玥渠作出决定：先带莫烟回去。

她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给眉沿传去意识：尸体出现速度过快，尺子与规则无法杀死尸体，林里出现可疑灵魂……

玥渠正要结束意识传送，前方传来非常沉厚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一棵千年老树被砍倒在地——神河村出现了。距离神河村不远的地方，莫烟在疲软地奔跑着……

玥渠赶紧对意识补充道：还有，神河村出现了……

说完，玥渠闭上眼睛，放松着精神，结束了传话。

突然，玥渠周围的黑雨仿佛凝固般，停在了她的上空。与此同时，一个披着红纱的身影缓缓飘落在她面前，与之一起飘落的，还有几片白雪。

玥渠看着眼前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惊讶地问他：“先使？您怎么来了？”

在无风的黑林里，先使的长发飘荡在他的腰侧，红色的纱衣比他修长的身躯还要长，纱衣垂在空中，也在飘荡着。

先使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道：“眉沿跟我说，这些尸体大概率杀不死了，让我来渡引。”

玥渠有些疑惑：“尸林不是星使负责吗？”

先使温柔地回道：“她忙不开……玥渠，你的灵魂有些发弱了。”

说完，先使伸起纤长而苍白的右手食指，对准玥渠的额间，凭空点了点。几丝透明的气息缓缓进入了玥渠的身体。一瞬间的功夫，玥渠疲累的身体舒缓了起来。

玥渠赶紧低头行礼：“谢谢先使，先使安息。”

先使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了，这里我来解决，你回吧。”

玥渠点头，她思虑了一瞬，决定先不跟先使提莫烟。她集中注意力，飘入漫天的黑雨中，往莫烟的方向飘去。

先使意味深长地看着玥渠飘远的方向，他越过玥渠看了一眼罕见现身的神河村，以及那个已经在黑林里奔跑许久的人。片刻后，先使回转视线，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轻笑着说道：“神河村正大光明的现身，真是难得。那位携带着活人气息的灵魂更是少见……真是罕见的滋补。”

先使垂落着的手提到腰间，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红带，红带被抽出的一瞬间，化作了一枝红梅。他轻轻举起红梅，居高临下地看着嘶吼扭动的尸体们，温柔地宣判道：“你们安息吧。”

红梅开始不间断地向下落雪，尸体上空的黑雨完全停止了。底下，百来具尸体在雪落下后，纷纷痛苦地嗷叫了起来。他们站在原地做着撕咬类的反击动作，并未逃跑，只是更加恼怒地看着头顶上的红衣使者。

昏暗的尸林里，尸体一个接一个被雪融化了，融化成为了一摊又一摊的黑泥，陷入黑土之中。奇妙的是，尸体的头颅却化成了一丝丝透明的气息，气息渐渐漂浮，进入了先使的身体里。

剩余的尸体仍在吼叫着，他们群情激愤。

先使看着他们的样子，朝他们蹲下了身子，他温柔地说道：“是啊，你们并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你们也有灵魂，可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看着更加恼怒的尸体，先使的眼神暗了暗，他突然嗤笑道：“就连你们，也是到死了才发现自己有灵魂……”

片刻后，红衣使者下方的黑土上，多出几层很厚很新的黑泥。先使悬立在空中，缓缓朝神河村的方向飘去了。黑雨重新落下，黑暗时刻降临，撕咬与咀嚼声渐渐充斥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