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以为躺在床榻上的景玥会从此一病不起。谁也没料到,新年来临的前三天,她竟然完全好了,能吃能喝能睡,唯独不爱说话。她不开口提任何要求,但吃喝穿用全是最好的。石夫人也照顾的无微不至。她退烧当天,想再去祭拜家人。石夫人借口说她身子刚好,实在不适宜吹风,给挡了回去。第二日照旧,她忽然有种感觉,石夫人似乎在故意阻拦,但又想不通为什么,只当她是一片好意。毕竟如果再受寒生病,一躺几个月更不能尽快去看爹娘和哥哥们了。
这天正是新年,景玥独自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踱步,一颗心却挂在城郊西林。忽的,石彪的声音从花园外传来。抬眼看去,他正在拱门处朝自己挥手,示意自己过去。
“石大哥?”看他一脸小心翼翼,景玥莫名其妙。
石彪摆摆手,再确认一遍四周无人,才低声道:“我来看看你,一个人在那儿发呆呢?可别再着凉,病才好呢。”
景玥心里一暖,“随便走走,你在做什么?”
石彪笑笑,“没事。今天新年,晚上城里有灯会呢,想不想去看看?”
景玥摇摇头,黯然道:“不了,没心情。”
石彪微微一皱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病好了别再屋子里闷着了,出来逛逛对身体也好。我跟你说,今晚我约了君雅去看花灯,我跟她说了你的事,她不介意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玩。怎么样?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看花灯的,一起去吧。”
提起旧事,景玥一瞬恍惚,记起那时年幼,景大鹏总会领着他们四个孩子逛夜市,一起看灯吃小吃。不觉间,眼角儿带出一丝忧伤的笑意,喃喃道:“我记得……大哥总怕我和美人走丢,就拿条红绸子系在我们的腰上,他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美人最讨厌他这样,总说像在牵小狗一样。”
“玥儿……”石彪不忍见她伤心的样子,忙打岔道:“听说今年的灯会不一样,有都城来的贵人参加,弄了很多平时见不到的新式花灯。咱们瞧瞧去,开开眼界。”
景玥愣了会儿,仍旧摇头道:“不了……那天听你娘说,那位君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还是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说着,转身要走。
石彪一把扯住她,坚持道:“不行,什么一个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你再这个样子,没病也憋出病了。跟我走!”
因为有石福成的警告在先,石彪不敢明目张胆的拉着景玥出去闲逛,领她去侧门,在守门房间让她换了套小厮的衣服充作他的书童。两人这才放心出门,看时辰还早,石彪雇了辆马车,直奔城北而去。一顿饭工夫,车子停在一处高大的府门前,门楣上悬着一块匾,上书:宣安王府。
景玥抬眼瞧见那块匾,心里奇怪,想起几年前听大家议论宣安王欧阳慕和突然在历城买下套大宅,却一直没来住过。不知今天石彪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正想着,答案揭晓。只见府门打开,走出两个人。前面是位身穿大红斗篷的美人,高挑轻盈、姿容秀丽。后面跟着一个裹着灰毛坎肩的丫鬟。
“雅雅,”石彪柔声唤了一句,迎上前去,拉住美人的手道:“夜里风凉,有没有多穿一件?”
君雅轻轻一笑,抽回手,嗔道:“你又逾矩了。我们说好的,才半天就忘了不曾?!”
石彪不好意思一笑,挠头道:“是了是了,我一时忘情,你别生气。”
君雅笑笑,看向站在车边的景玥,大方的开口道:“这位就是景姑娘?幸会。我是君雅,你可以叫我‘雅雅’。”
景玥愣了下,低头见自己一身小厮打扮,纳闷儿她怎么猜到的。
君雅似乎料到她心中所想,掩嘴一笑,自答道:“景姑娘不必惊讶,是他一早告诉了我。今晚是新年夜,不管有多少不开心的事都暂且放下,咱们一起逛灯会、猜灯谜好不好?”
盛情难却,更何况景玥看得出来,君雅是一片好意,点头道:“多谢,只要君小姐不怪我打搅你们就好。”
君雅笑了笑,对石彪吩咐道:“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车夫并小厮了。快赶车去。”
石彪呵呵一笑,扶两人上了车,丫鬟跟在车下。一众人向着最热闹的街道前进。
车上,景玥好奇君雅的身份,又不能随便发问。没想到君雅倒是个热络的人,没说两句把家底大曝光。她跟石彪一年前偶然在都城相遇,两人一见钟情,本来石福成还担心自己不过是小小郡守,这桩婚事做不成。谁想到君雅竟然暗中派人鼓励石彪上门提亲,果然一去就成了。原来君雅的娘虽然是宣安王正妃的亲妹,可她爹却只是一员小小的中郎将,再加上夫妻二人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她一施加压力,谁也不敢再阻拦。这回到历城,正是她准备一个月后出嫁,省得从都城出发路途遥远,太过辛苦。
“我之前听他提起过,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从小在一处玩耍的。你觉得他为人如何?”君雅的问题带出一丝刻意。
景玥明白还是装傻的好,遂勉强一笑,回道:“我们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玩伴,长大些倒很少见面。至于石大哥的为人,你既喜欢他,难道还没信心么?要知道石郡守一直是老百姓心中的好官,他的儿子自然不会差了。”
君雅点头道:“我就是喜欢他直爽的性子又憨厚,心里藏不住半句话。跟他在一起轻松的很,有什么便说什么,不用猜来猜去的受罪,不像我表……对了,你猜灯谜行不行?到时候咱们多赢几个灯笼,听说可以拿去换奖品呢。”
景玥不介意她刻意转变话题,摇摇头回道:“我很久没猜过,大概猜不中几个。君小姐喜欢,可以让石大哥代劳啊,几个谜语难不倒他的。”
“我都说了,叫我‘雅雅’嘛,”君雅自认跟景玥算熟识了,不见外道:“咱们是朋友,不用客气来客气去的。你喜欢吃什么?下馆子?街边小吃好不好?”
见她这样热情,景玥再没心思也不好不应酬,点头道:“那你叫我‘玥儿’好了。我吃东西很随意,这个天气,只要是热乎乎的可以暖胃的,都行。”
------------ ------------ ------------ ------------
两人商议好,把马车停在一条人流较少的地方,四人步行往热闹的街上溜达。夜幕缓缓降临,人们点起灯笼,照亮整座城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景玥又有了新发现,这位君雅小姐不但人美声甜,脾气也很随和,跟自己有说有笑。
景玥心有不忍,明白这“夫妻”二人大概是有意哄自己开心,扭头看了眼一脸百无聊赖的石彪,拉住身边的君雅站住脚道:“雅雅,咱们走了这么半天,我饿了。要不先去吃些东西好不好?”
君雅当然一百个赞成,也不给石彪一个发言机会,抬脚往不远处一个小摊子走去。
“吃馄饨?”景玥坐在破旧的木头板凳上,吃惊的望着身边的君雅。
君雅帮众人摆上碗筷,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吃这些东西?”不等其他人说话,她自解道:“听我爹说,他幼时家境不好,过年没什么好吃的,一家人就挖些野菜拿油渣包馄饨吃。以后凡是新年夜里,他总会一个人悄悄去厨房煮一碗馄饨吃。后来我发现了,他不让我告诉娘,拿糖果买通我,我们两人一起吃。所以现在一到过年我就想起爹……”说着,眼神黯淡下来,似乎在回忆什么伤感的事。
景玥自然不解。石彪在一旁小声解释道:“雅雅的爹两年前去世了。”
景玥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君雅却又笑笑,开心道:“今天过年,我们要开开心心的,这样爹在天之灵见了也会高兴的。玥儿,咱们同病相怜。我明白你心里的苦,可我们不能整日愁眉苦脸的生活,我们要开心,我们周围的人才能开心。不管亲人是不是陪伴在我们身边,他们都希望自己最在乎最爱的人过得幸福快乐。所以我们要快乐起来。为了所有在和不在的人,快乐起来。”
朋友的关心确实是疗伤良药。景玥有些小小的感动,虽然不足以抵消丧亲之痛,但心里掠过一丝温暖。很快馄饨上桌,吃完热腾腾的食物。夜色渐浓,灯会渐渐热闹起来。大家兴高采烈的看着路两边的各式花灯,往同一个方向移动。在历城中心位置,是全城最大的一处集会地,背靠一座三层高的阁楼,据说是当年建城之前南尧国主用来视察地形而建。今晚,在空地处搭建了一架巨大的木塔,足有两层阁楼那么高。木塔上挂满一只只拳头大小的红底绣金福袋,据说,里面装着铜钱。
“这是什么?”景玥纳闷儿道:“祈福用的吗?”
“当然不是啦,”君雅挤在人群中,兴奋道:“你不知道吗,这是我……嗯,那位都城来的贵人想出来的鬼主……不是,好主意。让城中百姓去抢,图个喜庆。那福袋都是上好的云锦制的,有的里面还装着碎银子呢。”
景玥眉头不禁一皱,叹道:“木塔那么高,会不会有危险?再多银子也买不来平安。万一摔伤,大过年的,不是添福,倒像是添堵呢。”
君雅撇撇嘴,附和道:“我说也是,谁让我人微言轻呢。不说这个了,咱们去那边猜灯谜吧。”
猜灯谜的地方,在阁楼侧方一处长廊里。五彩灯笼,下面悬着写着字谜的纸条。凡是猜到的人,可以取下纸条,去阁楼一层兑换礼品。长廊四周安静的很,大概所有人都聚集在木塔周围看热闹或者等着抢福包。景玥不好意思再耽误君雅和石彪谈情说爱,借口说要慢慢猜字谜,一个人躲开。丫鬟自然跟着那两人去了。
长廊里外两层,半回字形,景玥从最外侧走进去,一盏盏灯笼望去,见下面纸条上或长或短写着各色灯谜,勾起兴致。看过不知多少张,忽的一条字谜映入眼帘,吸引住她的全部心思。她就这样静静的仰头望着风中飘荡的纸条,眼神也跟着飘飘荡荡,没有焦距。全然没注意到,一道身影来到身边。
“是多难猜的字谜难住这位仁兄,也让在下一观如何?”声音幽幽冷冷的,仿佛这冬夜的风。
景玥激灵一下,缩回还停在空中的手,扭头看去。见一位紫袍裹身,披着亮黑皮大氅的翩翩公子站在近前,面色肃然,眼神沉静如夜色。
“公子请。”景玥说着,微微一颔首,转身想离开。
“等等,”男子开口拦住道:“我见仁兄一路走来,每张字谜都是一笑而过。怎么偏巧停在此处?依我看……”说着他伸手捧住飘来荡去的纸条看了看,眉峰一挑,继续道:“这样简单的谜面,怕难不住你。”语气是肯定的。
景玥不想解释,垂下眼道:“那留给公子解答好了,失陪。”说着,转身离开。
这回男子没有阻拦,只对着她的背影道:“这张字谜最对仁兄心事,何不摘下它去兑换个礼品,也许天意凑巧,你舍不下的人也有东西想借他人之手留给你呢。”
话音落处,景玥脚步一顿,琢磨起话中深意。那条字谜的谜面是“兄弟姐妹”,难道真的是家人的在天之灵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个安慰么?想了很久,她下定决心转过身回去。那男子早已不见。她走到灯笼旁,伸手摘下纸条,又看了看空旷的四周,走去阁楼兑换礼品。礼品装在一只福袋里,倒出来一看,是颗龙眼大小粉玉雕成的山茶花。正出着神,忽然噹一声铜锣响,抢福包活动正式开始。从阁楼这里看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把木塔围了个水泄不通,踮起脚尖只能看到爬上木塔一层的几个年轻人。每人嘴里手里怀里,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福包。她微微叹口气,认真寻找君雅和石彪的身影,忽的,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迎面走来。等他到了近前,正是刚才说过话的男子。男子扫过一眼,便擦身而过,走到兑换礼品的地方在桌上扔下一张纸条,接过一只福包,转身又走出阁楼。她好奇心起,悄悄转眼看过去,只见那张纸条上写着:书香人家。
“哎,玥儿你在这儿啊,”石彪的声音突然出现,带着一丝兴奋道:“让我好找。万一你走丢了,我可没法向爹交代,就得挨板子啦。”
景玥抚着心口,扭头看去,没见到君雅,忙问道:“雅雅呢?你没跟她在一起?”
石彪尴尬一笑,解释道:“她回府了。刚刚宣安王府的人来找,说这里人杂,怕她受伤,带她回去了。”
景玥点点头,“她是王府的表小姐,身份不同,自然要注意些。那咱们也回去吧,我没说一声就出府,让你爹娘知道会担心的。”
石彪心里也怕,他是名副其实的大孝子,从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这回是破天荒头一次。
两人急急忙忙赶回郡守府,府中一切平静,似乎根本没人发现景玥出门的事。两人各自回房休息,一夜不说。第二天一早,按照南尧国的习俗,要去庙中祭祀还神。这样,景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府,顺便为家人祈祷上香。
------------ ------------ ------------ ------------
去庙里还神向来是女人的差事,石夫人带上景玥一同坐着马车往城外香火最盛的天女庙而去。石夫人上了年纪,喜欢一个人安静坐着,闭目养神。景玥一静下来,不免又记起往事,心中难过。路途较远,车子行进一半儿,石夫人睁眼一看,见景玥正靠着窗子发呆,眼角儿挂着一滴泪珠。
石夫人不免心中伤感,开口道:“玥儿,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府去了?”
景玥吓了一跳,先是摇头,想到自己借住人家,不好再撒谎骗人,遂又点点头。
石夫人看得一笑,柔声道:“你不用瞒着我,我都知道。是彪儿那小子,他担心你闷在家里会生病,才瞒着他父亲带你出府去逛逛。我不怪你。”
看着那慈祥的笑容,景玥想起叶氏,心底一酸,勉强笑道:“怪我不好,让伯母担心了。”
“不说这个,”石夫人岔开话题道:“听说昨夜城中可热闹了。好多百姓去抢福包。连咱们府中几个小厮也去凑热闹,还抢了几个福包回来。里面竟真的装着铜钱呢。看来这次那位贵人是花了些本钱,想安抚百姓,让大家过年讨个好意头。
你跟彪儿有没有去抢福包?”
景玥忙摇头道:“我跟石大哥还有君小姐一起去的,大家都不喜欢拥挤,只远远看了下。后来我自己去猜灯谜,也不知道他们去抢没有。”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石夫人会心一笑,“我年轻时也爱凑个热闹,这些年渐渐上了岁数,见不得人多。你猜了什么灯谜,说给我听听,看有什么新鲜的没有。”
景玥眼前闪出最后看到的那张纸条,便说出来。
“书香人家?”石夫人喃喃重复一遍,凝神在想答案。足足半盏茶工夫,她眉头不易察觉的一动,摇头笑道:“瞧我这脑子,想了半天竟想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你说给我听吧。”
“伯母的心思都在还神上,哪里费神想这个,”景玥先安慰一回,才解答道:“谜面‘书香人家’,该是说一家子都是读书人,我猜是个‘闵’字。门里一个文章的文字。”
石夫人点点头,没再说话。
又沉默良久,才到了天女庙。两人下来马车,有家丁在前开道,丫鬟左右搀扶。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庙祈福。石夫人早有准备,献上果礼之后,跪在那儿三拜九叩,口中念念的祈祷。景玥只拜了三拜,便起身往庙后去。因为她记得,庙后的山脚处有一口地涌泉,池子有一人来宽,深不见底,往里面投掷石块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听说凡是听到金属碰撞声的人,就能走运,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来的人多了,起初大家以为泉眼会被堵死,或者池水被填平,谁知许多年来,竟然一如既往的深沉,仿佛无底洞一般。走到那儿一瞧,果然池水还在,水面泛起一串串小气泡,是泉水在不断涌上来。她弯腰看去,脚边刚好有几枚小石子,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暗暗祝祷一番。祝祷完毕,轻轻一扬手,把石子朝着池水正中间扔了过去。眼见石子划过空气直直落入池中心,竟然一丁点儿声响都没有。她心里咯噔一下,心灰意冷的无助感立刻铺天盖地袭来。
“姑娘许了什么愿,连老天爷都吓住了。”冷冰冰的男声。
景玥缓缓转过头,是昨晚猜灯谜那个男子,仍旧一身紫袍,却没披着那件大氅,更显出英挺的身材。她只当是又一次偶遇,懒得理会。弯腰捡起一颗大块石头,许过愿,朝着池水使劲砸过去。这回老天爷倒是给了些面子,石头入水,发出咕噜一声闷响,极微弱。她明白,许愿一家团聚不可能实现,只是心里一份消磨不掉的执念。想着,眼圈儿一红,忍不住滴下泪来。
这边她悄声啜泣,那边却传来一声类似嘲笑的冷哼。
男子也随手捡起一颗石子道:“哭有何用?!做人最要紧的便是脚踏实地。许那些异想天开的愿望,神仙下凡也懒得理你。倒不如认认真真想想身边可行的事。”说着,手腕一动,那石子箭一般飞到水面上,冲进池水。镗啷!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景玥愣了下,惊讶的望向身后的男子,脸颊上挂着泪痕。
男子眼神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平静道:“没想到这许愿泉还算灵验,我想的事,很快会成真了。”说着,捡起一枚石子递给景玥,道:“姑娘不妨许个实际些的愿望,看看老天爷是待你不公呢?还是你要求太多。”
景玥犹豫一阵,便接过石子,扬手把石子抛向池子。意外瞬间发生了,铛!是金属碰撞声。片刻沉默,她一笑,却是苦笑。
男子好奇道:“不知姑娘愿不愿告知许了什么愿?”
景玥扭头迎向他带着探究的眼神,“我许的愿是,让你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男子嘴角儿微微一扬,盯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 ------------ ------------ ------------
景玥在池边待了半晌,怕石夫人在庙里等急了,赶紧往回走。进到大殿一瞧,石夫人正高高兴兴拉着君雅的手聊天呢。丫鬟们见她来了,忙给石夫人示意。
“玥儿去哪儿了?寒冬腊月里,可别到后山去,小心着凉。”石夫人关心一回,又紧紧拉着君雅的手道:“这是我未来儿媳,你们见过的。雅雅最会讨人开心,知道我惦记你,就赶来庙里让我见见。”
君雅不好意思一笑,“雅雅心里也非常记挂夫人呢。又不方便去您府上拜见,只能让您山长水远的跑来这里咯。”
石夫人笑眯眯的摸了摸君雅的脸蛋,满是宠爱。景玥看得心里发酸,转眼看向别处,沉默不语。
“玥儿?”君雅唤她道:“昨晚我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道别呢。你猜出多少灯谜?领到什么礼品了?”
景玥微微一笑,“只猜出一个而已,拿了个福包。”
“真好,我一个都没猜到,”君雅一撇嘴,很快又开心道:“我请了几位朋友去家里烹茶聊天,玥儿你也来吧。大家一处热闹些,我特意从都城请来两位宫里的乐师为咱们弹奏助兴哦。”
景玥一叹,果然王侯公府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宫里的人也能使唤。但自己无心应酬,礼貌的回绝道:“多谢君小姐美意。我还是不去了,一会儿要陪石夫人回府。”
“啊?……”君雅一脸失望,皱眉道:“我想着能多来几个人呢,要不然府里冷清清的真没意思。”说着,讨好的望着石夫人。
石夫人一瞬的犹豫,似乎有些为难,但很快被君雅祈求的眼神打败,笑道:“既然你喜欢,那就让玥儿陪你去。不过她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刚好些,去去就回吧。”
“谢谢夫人!”君雅揽住石夫人的手臂,亲昵的摇着。
景玥无奈,明明是自己的事,却不能自己做决定。顾及君雅的身份,只好顺着她,点头道:“石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早去早回。”
就这样,君雅拉着景玥上了她的马车,直奔宣安王府。车子走得很快,到了地方刚好正午。等二人来到宴客的小花厅一瞧,客人已到齐。君雅跟众人寒暄过,给景玥一一介绍。来的一共四位,全部是都城来的大官千金,其中一位身份极尊贵,是当今南尧国主的义妹,姜宝公主。
当着贵客,当然不能失礼,景玥深深一福,恭敬道:“民女景玥给公主和众位小姐请安。”
那三个人笑笑,点头为礼。
姜宝一脸平淡,看向身边的君雅问道:“雅雅,她是谁?你在历城还有朋友?”
君雅笑着点点头,“是啊,她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叫‘玥儿’。我们昨晚一起去逛灯会,很有意思哦。”说着,给还站在那儿的景玥使了个眼色道:“玥儿快坐,来,坐着说话。”
景玥坐在最下手。众人围成一圈,每人面前一套精致的茶具,是用来烹茶的。那五位贵小姐说了几句话,便拿起各自的茶具煮茶品茶。看着眼前的茶盘,景玥脑子里又回忆起往事。自己七八岁时,叶氏亲自教导过她和美人姐妹俩饮茶的礼仪,那时贪玩儿,根本静不下来,总找各种借口溜掉。现在想起,能跟母亲一处静静的坐着,竟然是那样的美好,可惜一切已成泡影。
“你不会烹茶么?”姜宝略带嘲弄的声音响起,眼底闪着一丝不屑。
景玥抬眼看去,回道:“儿时跟着娘亲学过,但很久没这样烹茶了,有些生疏。”
“那我叫下人上茶给你,”君雅先抢过话,扭头吩咐丫鬟道:“去把茶具拿走,换只茶杯,要泡最好的香螺茶。”丫鬟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飘着袅袅香气的茶杯端上来。
“你请我们来,为了闷坐喝茶的?”姜宝别有深意一笑。
不等君雅回答,一个女孩忙开口问道:“是呢,雅雅你不是说请了神秘嘉宾?究竟是什么人啊?该不会……”说着看向身边的景玥,不信道:”该不会是她吧?!”话音落处,其他那几位瞬间一脸失望。
君雅呵呵笑起来,摆手道:“当然不是啦。我说了给大家一个惊喜,不会失信的。看好啊,惊喜马上就到。”说着,扬手啪啪击了两下掌。
片刻,一阵悠扬的笛声从众人所在不远处的一道屏风后响起。曲调宛转悠扬、空灵清雅。一时间,大家听得入了神,空气静的凝固一般,唯有茶盘里微弱的火苗散出点点热气。景玥早知道会有乐师来演奏,没觉得意外,但也同样被笛声吸引住,听得入神。半晌,笛音忽的一低,在众人以为曲子要结束之时,一道朗朗琴音加入进来。独奏变成合奏,曲风一改之前的幽婉,隐隐透出一股特别的蕴味。柔媚中带出一丝蓬勃的英气,仿佛正在舞剑的美人儿,妖娆的曲线和锋利的剑身奇妙的合为一体。景玥自认不善音律,不像那四位贵小姐,各个听得如痴如醉。尤其姜宝,脸颊上竟扫着一抹红晕。
半顿饭工夫,曲子在一串挑动的高音中戛然而止。静了一会儿,君雅又一击掌。两个下人撤走那道横在中间的屏风,一道白色的飘逸身影出现在眼前,手中握着一管长笛。
“怎么样,我准备的惊喜够惊喜了吧?”君雅笑着看向那人道:“多谢融先生肯赏光。请入座大家一起续茶。”
融先生一拱手,大大方方坐在君雅下手的空位。那三位小姐的眼睛立刻粘在他脸上,一副沉醉的样子。姜宝却一改刚才听曲时投入期待的眼神,冷静的独自饮茶,似乎眼下的聚会不关她的事。几人谈论乐理,景玥插不进话,悄悄朝君雅使个眼色,便退出席去。
君雅跟着出去,问道:“怎么样?刚刚的曲子你可喜欢?他是咱们南尧国最出名的乐师,国主最喜欢。要不是这次我大婚,又看在姨父的面子上,都不肯放他出宫呢。”
景玥对这些事一向不上心,笑了笑,回道:“曲子非常好听,也是托你的福啊,不过看样子只有我一人不认得他呢。历城偏远,对都城的事一无所知。”
“你想听都城的事?我可以讲给你啊,”君雅最开心找到听她讲话的人,兴奋道:“上至皇宫内院,下至文武百官,凡是有女孩儿的人家,大小事我都知道些的。”
一听这话,景玥吓了一跳,原来君雅是个不折不扣的包打听。遂笑道:“那好,等你跟石大哥完婚,我天天去郡守府找你聊天,到时候你不要嫌我打搅你们夫妻相聚才行啊。”
“玥儿你打趣我,”君雅红着脸嗔了一句,眼光忽的一闪,转口问道:“对了,你不问问我刚刚在屏风后面弹琴的人是谁?你不好奇吗?”
“弹琴的人?”景玥下意识重复一句。
“你该不会没听到吧?!”君雅不可置信的望着一脸茫然的景玥,低叫道:“那么……那么特别的琴音,你没听到吗?”
景玥点点头,“听到了,还好吧……不过我对音律没研究,只是随便一听而已。嗯,现在你最好告诉我更衣的地方怎么走,我真的很急。”
君雅笑了几声,叫来丫鬟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