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一行人终于赶回大将军府。本以为大家已经休息下,谁知刚一下车,就见念希为首,带着另外四位夫人在府门外立等。景玥和樱雪交换个眼色,跟在穆赫章和曦儿身后,走上前去。
“你这是做什么?”穆赫章也很疑惑,扫视众人一回,目光定在脸色不善的念希身上。
“妾身在这里恭迎大将军和大夫人回府。”说着,念希略一点头算是见礼。后面的四人忙蹲身行礼。
穆赫章眉头一皱,“罢了,夜深了,别弄这些虚礼,都回房吧。”说着,转头对身边的曦儿柔声道:“娘子累了一天,回去沐浴歇息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有人惊讶、有人平静。
“大夫人?”念希不可置信的打量曦儿一回,忽然笑道:“大将军说什么?她……她不是大夫人!她是大夫人的那个结拜姐妹‘曦儿’。”
穆赫章眼神一闪,冷笑道:“还未睡觉你就开始做梦了。本大将军会连自己的娘子也弄错?!她就是我的妻子……康睛乐。”话音落处,曦儿手臂微微一颤,眼神中闪过一丝痛和恨。
穆赫章不想再废话,扶起她的手臂抬步就要进府。
“等一下!”念希一步拦在前面,盯着曦儿冷冷问道:“你是大夫人?那‘曦儿姑娘’又在哪儿?!”
“在这儿!”樱雪一出声,吸引过众人的目光。她指着身边的景玥道:“夜黑灯光昏暗,希夫人看不到吗?曦儿姑娘不是一直站在这儿吗。”
“你……”念希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当真有些糊涂。眼见曦儿和景玥一模一样的衣饰打扮,再加上刻意为之的妆容,竟然好似孪生姐妹一般。
“不会吧?!”后排的如柳低声对身边的如慧道:“当初就觉得曦儿姑娘跟咱们大夫人有相似之处,没想到这一围猎回来,竟然变成一个人了?!太奇怪了。”
如慧抬眼在曦儿和景玥身上一转,仍旧低下头,默默不语。
“胡说八道!”念希耳朵尖听到了这话,顶道:“谁该是谁,不可能变得了。”说着,看向景玥道:“大夫人,我知道你是大夫人。你怎么能容忍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抢走你的丈夫?!”
景玥刻意冷下嗓音,淡淡道:“什么抢丈夫,我没兴趣。希夫人不介意的话,请让路。我累了需要休息。”语气语调竟跟曦儿有四五分像。
穆赫章暗暗纳罕又庆幸,景玥果然是上天派来拯救他和曦儿的。
“希姐姐……”如兰悄悄扯了扯念希的衣袖,轻声道:“夜深了,有什么话不如明天再说。”
念希甩掉如兰的手,瞪着曦儿道:“你开口说句话。我和大夫人相处时日不长,可声音多少认得。你一向冷言冷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装得像大夫人的温婉大方。”
曦儿脸色一寒,却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柔声道:“希夫人今天是怎么了?竟说胡话呢。我跟曦儿姐姐虽然相识甚晚,但情同姐妹,留她在府中是我自愿。为何你总看她不顺眼?说起来,从她进府那日起,你就怀疑姐姐和大将军有私。殊不知这不仅仅玷污了姐姐的声誉,更侮辱了大将军和府中一众姐妹。难道你们觉着大将军真的好色到无所顾忌的地步,连府邸也弄得妓院一般?!”刻意模仿的语气语调,同样很像景玥。
不过,景玥清楚自己很少指桑骂槐,赶忙开口引开大家的注意,冷冷道:“哼,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你们乐意犯贱,我偏瞧不上。我去休息了,告辞。”说着,一个潇洒转身,绕过众人大踏步迈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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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樱雪端着早饭去景玥房间吃,因为景玥已经不是大夫人了,独自住在之前曦儿的屋子,虽然偏了些,倒很清静。
“夫、哦不是,乐姐姐,昨晚你真是太厉害了。”樱雪端着碗说个不停。
景玥一笑,“好啦,你说一晚上了,才睡醒又说,不嫌烦啊。”
“不烦,”樱雪笑道:“你没瞧见当时希夫人和曦……她们的脸色,笑死我了。”
景玥却不觉得好笑,昨晚的话,自己说的有些过火。可能惹怒了大家,遂担忧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以为模仿别人很容易?从心里累得慌,现在只盼着大将军能赶快搞定那几位夫人,咱们可以早些脱身。”
樱雪嗯嗯的点点头,开始幻想起离开大将军府后的生活。
吃过早饭,花朝来传穆赫章的话,说他要带曦儿出府一趟,嘱咐景玥一定乖乖待在屋子里,尽量回避和那些女人的接触。景玥巴不得离那些人越远越好,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书。可惜,事与愿违。才过去半个时辰,她的宁静生活就被打破了。
“请问希夫人有什么事吗?”月夕守在景玥房门外,一来为监视、二来也是保护。
念希的声音响起,很是不屑道:“怎么?!没事我还来不得了?别忘了我是大将军的如夫人,你只是个奴婢。”
月夕不卑不亢道:“是。可是大将军吩咐过,如果希夫人不说明来意,就不能进去打扰曦儿姑娘休息。奴婢不敢违抗大将军的命令,请希夫人见谅。”
念希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我特来送些补品给她,这样能进去了么?”
“大夫人说了,曦儿姑娘身子弱,不适宜进补。”月夕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有劳希夫人走这一趟。来人,把补品端过来,替希夫人送回去。”
啪啦一声瓷器碰撞声,紧接着是念希的吼声:“放肆!滚开!月夕,你不要仗着伺候大将军时日久就腰杆硬了。我告诉你,这件事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你死无葬身之地!识相的给我让开!”
不等月夕再开口,景玥忙扬声道:“月夕姑娘,让她进来吧。”
哐当,门被推开,力道之大,窗纸被震得哗啦啦响。
“希夫人该不会是找我喝茶的吧。”景玥冷面冷口。
念希细细观察片刻,冷笑道:“我就不明白了,放着好好的大夫人你不当,非得弄这么一出。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我求了太后,让我做大夫人,省得让那个贱女人钻了空子。”
景玥合上手中的书,在桌上轻轻一放,口中边道:“希夫人听没听过那句话,所求过多、必受其扰。你已经是大将军身边最受宠爱的如夫人,为何不守住自己的幸福,何苦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念希微微一怔,旋即得意道:“就冲这番话,你敢说你不是康睛乐?!那个贱女人说话从不讲理,只会挖苦人,才几个月,府里下人都怕了她。那一张夜叉脸,你学不像。”
这话提醒了景玥,她想起樱雪提到过,自己的眼神总给人温暖的感觉。瞬时一闪念,问道:“那希夫人来,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听我亲口承认冒充一个与我本不相干的女子?”
念希一扯嘴角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来是要提醒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点了头,你才当上大将军夫人的。”
景玥立刻回道:“我知道你是太后的人,那又如何?”
“不好好做你的大将军夫人,太后会杀了你。”
“警告我?”
“是通知。”
景玥一声冷哼,“请恕我想不出理由。或者,太后她喜欢滥杀无辜?”
念希脸上一僵,缓缓道:“‘那些身份微贱、血统肮脏的女人,不配进穆家的门、不配为穆家生儿育女’。这是太后娘娘的原话,这个理由够充分了么。”
景玥心下骇然,难道说太后送两个女人给穆赫章,是放心不下来监视他的?怕他有朝一日终会娶曲曦进门,怕他们会开花结果。
“怎么不说话?怕了?”念希欣赏着眉头微蹙的景玥,露出胜利的微笑,“实话跟你说,其实我也不想揭穿你。只要把这件事如实禀报给太后,到时候你和那个贱女人都得死,大将军还是我一个人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承认,我在大将军府熬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天。”
随着她说,景玥脑子飞快的转着,猛然察觉出一个问题,太后既然还不知道,那念希又从何得知呢?从前夜夜宴彻底交换身份到昨晚回城,短短一天时间,究竟是什么人告诉了她这个还没被揭穿的谎言。
念希等得不耐烦,一拍桌子,“喂,吓傻了?!若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等会儿大将军回府,咱们一起把那个贱女人赶出去,听到没有?!”
“抱歉,你说什么?”景玥故意装做不解的样子,“希夫人,你最好别再胡闹下去。我的耐性有限。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做大将军夫人,倒不如去跟给你通风报信的人好好商量一下,也许他会改变主意帮帮你。比如说尽快让太后知道这件事,然后可以顺理成章杀了大夫人和那个贱女人,也就是我。”说着,指向自己。
念希没料到景玥居然会这么说,愣在那儿,眼神有些茫然。
“你回去考虑考虑吧。我累了,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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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午后,穆赫章和曦儿才回府,听说念希来闹过,两人赶过来问明情况。曦儿一见景玥,仍旧冷冰冰的跟冤家似的;景玥有心事,懒得计较。三人未及细谈,第二天一早,穆赫章仍旧带着曦儿出府,景玥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也不想打听,独自在府中计划回南尧的事。不出意外,念希照旧过来送补品,然后把昨天的话又说了一遍。可等穆赫章下午回府,念希又悄无声息的躲回她自己的房间不露面。景玥感到蹊跷,又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此四五天下来,对于念希的故意找茬儿,大家已经习以为常。第六天,连日日守在门外的月夕都不再拦阻,一早见念希来,直接放她进了屋子。
“那些话,怕大夫人早听腻了吧。”念希一踏进屋子,就开门见山。
景玥笑了笑,“这许多天,希夫人想必累坏了,难为你天天登门送补品……和说那些话。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说给大将军听?”
念希面无表情哼了一声,冷冷道:“今夜子初刻后来花园假山,有件东西给你看。若不来,你会后悔的。”说完,转身就走。
不等景玥问,人已不见,琢磨一回这话,她好奇心起,决定准时赴约。等到子时临近,确认众人都已熟睡,便独自一人往后花园走去。业已深秋,夜风带着浓浓寒意,好在月光还算明亮,在稀薄的月色笼罩下,后花园里一片灰蒙蒙的。几座假山没了周围树木花草的装点,略显突兀。她在假山前略走几步瞧了瞧,并没见到人影,又等了片刻,仍旧一片安静。正纳闷儿间,忽听假山背后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似乎有人在低声呼喊着什么。脚下略一迟疑,绕去假山后边,借着月色低头一看,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念希侧倒在一块大石之上,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嘴角染着一片鲜红的血迹。
“希、希夫人?!”景玥低呼一声,忙跑过去跪在念希身边,手足无措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希夫人,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到声音,念希渐渐涣散的眼神亮了一下,抬眼看向景玥,张口似乎想说话,胸口不住的起伏,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捯了几口气,终于攒足力气,颤巍巍抬起左手,哑声道:“你……总算来……拿、拿去……”
话音落处,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到景玥的手背。她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一缩,低头看去,念希手心儿里攥着一枚金镶玉锁片。她不敢去接,忙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会这样?我扶你起来……”说着伸手去拉人。念希身子沉重的仿佛块大石,怎么也抬不动。景玥着急之下忙开口呼救:“来人、来……”
“等、等……”念希卯足力气扯住景玥的衣襟,气喘道:“锁片……你收、收好,上、上面……有你身、身世......你是曲……”
啊!一声尖锐的惊叫声打断了后面的话。景玥吓得手一抖,扭头见一个小丫鬟捧着心口张嘴大喊着。这一声冲破云霄的尖叫,相当震撼,只消片刻就引来了人。先是附近巡逻的护卫,紧接着是后花园上夜的小厮。大家见到眼前的场景,全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深更半夜,做什么大呼小叫?!”穆赫章中气十足的一吼,唤回众人神思。
“禀、禀大将军,出、出事了。”护卫头领抱拳回着,伸手指向地上。
穆赫章疾步上前,一眼瞧见奄奄一息的念希和抱着她的景玥,惊心不已,不觉怒目圆睁道:“夫……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景玥被念希扯住的手一直在抖,嘴也控制不住抖着,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救人、快救救她,她还有气,快救她......”
话音落处,没有人动,所有眼睛看向穆赫章。他眉头紧蹙,面色凝重,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你们还等什么?!”见大家只顾旁观,景玥心急喊道:“快来救人啊!大将军,希夫人她受伤了,快请大夫、请大夫救救她。”
此刻,念希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紧紧抓着景玥握着锁片的手,一双眼却直勾勾盯住穆赫章,唇边浅浅飘出几个字:“大……将军……是曦儿她……”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躺在地上不动了。
穆赫章眉头一动,朝旁边使个眼色。护卫头领忙上前一步,蹲身检查念希的尸体,片刻,回头道:“回大将军,人死了,身上不见外伤。有可能是受了内伤,也有可能……是中毒。”
“内伤?中毒?”穆赫章口中喃喃重复着,眼光看向跌坐在地的景玥。她的裙摆染上点点鲜血,仿佛朵朵梅花灿烂,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刺鼻的血腥味。思索一回,他沉声吩咐道:“来人啊,把曦儿姑娘送到后花园杂物房看守起来。”说着,扬手一指护卫头领,“詹安,你带人把尸体先妥当安置好,别出什么岔子。等查明真相后再做打算。”
“属下遵命。”詹安领命,指挥几名手下抬着念希的尸体往侧院走去。
死人抬走了,再来处理活人。两名小厮架着景玥,管家带路,直往后花园深处一间小杂物房走去。屋子躲在树丛深处,是平时花匠放置物品用的。里面横七竖八摆满东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到了地方,小厮松开手,景玥脚下踉跄一步,手肘磕在一旁的木头上,疼痛唤回她的神思。
“为什么、为什么关我?!”她上前一步,想夺门而出。却被管家伸手拦住,“曦儿姑娘,这是大将军的决定,不管有什么话,你问大将军就是,老奴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左手一推,右手一带,把房门阖上。
喀拉拉一阵上锁的声音,景玥心里一紧,忙拍门喊道:“喂!别锁门。放我出去!我要见大将军,我要见他!为什么关我?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做的。喂!回来、回来啊!”
凭她再怎么喊,脚步声越行越远,终于消失在寂静的夜里。杂物房的窗子被高高堆放的东西挡住,唯有最上一层的窗格子透进一丝月光。借着那一点光,她找到一小块儿空地缓缓坐下,摊开掌心去瞧念希塞给自己的那枚锁片。白玉嵌金丝长命锁,玉质极佳,温润暖手;金丝缠绕在花纹里,云头的位置镶着两颗红宝石,在月光下散着柔柔的光。仔细看去,锁的一面似乎刻着些类似文字的东西,但月光并不明亮,而且纹路有损坏的地方,一时瞧不清到底写的什么。她想来想去,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念希为什么要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后花园跟自己见面?两人相约的事还有谁知道?是谁杀了念希?白天那句“有件东西给你看”指的就是这枚锁片吗?锁片里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整整一夜,找不到一点儿头绪,景玥昏昏沉沉的迷瞪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响起金属碰撞声。她激灵一下直起身子,见门开了,穆赫章一脸凝重的走进来。经过一夜的惊吓和失眠,她神思略显呆滞,只愣愣的盯着他出神。
两人对视几秒,穆赫章开口问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景玥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那好,既然你没话说,我有些问题想问你。”穆赫章顿了下,继续问道:“昨晚,你为什么会去后花园?”
景玥犹豫了下,回道:“是念希约我子初刻在后花园见,我没想到她会出事。”
“她约的你?”穆赫章有些意外,“有什么事你们不能在房间里谈、不能在白天谈?非等到夜深人静在空旷无人的后花园假山上谈?!”
景玥心里一凉,“我不知道……念希她说有……很重要的事,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了,嘴角儿带着血,气息虚弱。”
“你说你到的时候她已经受了伤?”穆赫章好似不信,“那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
景玥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到的时候,四周并没有人,而且我是从假山前面走过去,听到呼救声才绕去后面。这一路,并未发现人影。”
穆赫章皱眉沉思片刻,“在我们赶到之前,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聪聪张口想说,心念一动又忍了回去,改口道:“没有。她当时很痛苦的样子,叫了我两声,没说出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穆赫章似有怀疑。
景玥郑重的点点头。
沉默片刻,穆赫章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景玥慌忙上前拦住,“你不能把我关在这儿,放我出去。”
穆赫章摇头道:“现在不行。你知道念希是太后赏赐我的人,她死在大将军府,我不能不给个说法。”
“你什么意思?凶手要找,可不是我啊!念希的死与我无关,放我出去!”景玥紧紧扯住穆赫章的衣袖。
“有无关系,要看廷尉府如何定夺。”说着,穆赫章甩开景玥的手,抬脚边走出门外边道:“你不必害怕。之前你帮了我和曦儿,这份恩,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