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 第19章 第九章 绝望（1）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离之前定下的婚期还差一天，正是穆赫非和秦昭夫妇二人从皇宫搬回穆府的日子。

景玥嫌小米嘴碎，打发她到街上去买些针线来，打算绣个荷包送给穆赫非。自己一人在屋子里看书，正看到起劲，就听外面咣咣咣一阵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撞开，赵小米脸红脖子粗的奔到跟前。

“干什么？有老虎追你啊？”景玥一脸笑意的打趣，拿手绢给小米擦额头上的汗。

小米见景玥这样开心，一时语塞，张着嘴竟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了？”景玥察觉出她的异样，问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小米一把扯住景玥的手，“姐姐，快！跟我走。”

小米是农家女孩，人小力气大，景玥被她拽的一个趔趄。

“到底怎么了？！先把话说清楚。”

“说……哎，说不清楚了，姐姐自己去看吧。快走啊！”

二人拉拉扯扯来到大街上，直奔穆府方向。景玥拉不住小米，只好让她扥着往前走，口中不住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小米紧闭着嘴，只顾闷头小跑。

一刻钟工夫，到了离穆府不远的一处大岔路口，路边里里外外聚集着很多看热闹的人，似乎有大事发生。景玥喘匀气，抬眼一瞧，见是不远处走来一支队伍，前面是吹打着迎亲曲的乐队，后面跟着举着红绣球、红灯笼的，正中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披红的新郎官，后面跟着一顶红顶大轿，并一队长长的送亲队伍。

“哦，是有人成亲，”景玥笑着对身边的小米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就为了让我看这个？”

小米张口难言，嗫嚅道：“姐姐……姐姐千万别生气，我……我……”

“呵呵，这有什么好气的，既然来了，就凑凑热闹看看呗。”景玥越高兴，小米越紧张，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会跑了似的。

迎亲队伍越走越近，小米心慌的不敢抬头，只紧紧盯住景玥的脸。果然，随着那新郎官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景玥的脸色由红变青到白，那神情从喜悦到惊讶到疑惑，直至愤怒。

“姐、姐姐，你没事吧？姐姐？”小米又急又怕。

景玥脑子里乱哄哄一片，眼巴巴看着骑在马上的人，竟然和穆赫非长的一模一样，声音不受控制的从颤抖的唇里飘出来，“他、他是谁？！”

一句问话招来无数旁观人的碎语，“他你都不认识？！这是穆太医啊，听说皇上给他赐婚啦……”

“瞧瞧这排场，啧啧，除了他谁能受得起啊。”

“哎，你们眼馋去吧，人家可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弟弟……”

“真的？！那怎么才当个太医啊，还不得封侯拜相？！”

“说你不懂，早晚的事儿。你知道他娶的谁？是秦丞相的女儿，那前途还不无量啊。”

众人七嘴八舌，把所有重要信息都说了出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小米慌手慌脚的扶住浑身发软的景玥。

景玥一口气堵在胸口，头晕目眩、脚下如绵，“小、小米……你说，我看错了是不是？他们……那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小米眼圈一红，不敢说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确认穆赫非的身份了，改口道：“姐姐……姐姐我们先回客栈吧，什么话回去说……”

景玥缓了口气，一使劲，推开小米，“不，我不回去！我去找他……我要亲口问他！”说着，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冲开人群，直奔穆府而去。

小米一愣，赶忙抬脚追过去。

迎亲的队伍果然停在穆府门口，穆赫非翻身下马，走至轿子跟前，抬手打起轿帘，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二人手拉着手，走进府门，一众送亲的人绕去府侧门。

------------ ------------ ------------ ------------

几个月的相处，穆赫非的每个侧影、每个表情都深深印在景玥脑海中。此刻，她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实却不容置疑，那携手而行的一对新婚夫妻，那位新郎官，正是发誓要娶自己的男人。

景玥的嘴唇在发抖、手在发抖，她并不晓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小米轻轻搂住她，带着哭腔劝着：“姐姐别这样，咱们先回吧。在这里站着，也不是办法啊。”

景玥嘴动了动，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是倔强的痛苦的光芒。

“姐姐……求你了……”小米不知该如何劝慰，因为担心，忍不住啜泣起来，只能“姐姐”的喊着。

半晌，景玥按住胸口深吸口气，迈步向穆府大门走去。小米不敢拦，扶她过去。

门上的小子见兩人直摸登眼的走过来，忙问道：“哎，干什么的？”

“我要见穆非，让他出来。”

小子听景玥语气不善，喊的又不是自家主子名姓，不耐烦道：“去去去，找人上别处问去！”

景玥当然不肯走，抖着嘴又念道：“穆非，我找穆非……”

小子白了一眼，理也没理。赵小米醒过味儿来，凑到景玥耳边讷讷道：“姐姐，他们、他们说穆、叫穆赫非……”是了，景玥心脏猛的一抽，既然骗就该骗的彻底不是么。穆非是他随口说的假名而已。定了定神，她恨恨吐出一句话：“对，是穆、赫、非，你叫他出来见我！把话说清楚！”

小子一听景玥居然语气不善的点名道姓叫自家主子，立刻立起眉毛，哼道：“你什么人？！竟敢直呼我家公子的名讳？！”

“我是……我……”景玥心口一刺，竟不知如何回答。

小米看不下去了，喝道：“呸，狗奴才，快去找穆哥哥出来。我姐姐是她未婚妻子！”

话音落处，守门的几个小子都听到了，众人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道：“哪儿来的疯子，快赶她走！让夫人听到还得了？！”

“我们不是疯子！”小米扯开嗓门儿喊道：“穆哥哥你快出来！我是小米，你出来啊，把话跟姐姐说清楚！”

见她撒泼，小子们不干了，四五个人一齐上来推搡。景玥浑浑噩噩站不稳，小米再有力气也是女孩子，两人很快被赶到街边。但小米的喊功可不一般，不停吆喝下来竟然吸引住过路的人驻足观看。不一会儿，穆府前围起一个小圈子。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小子忍不住，劈手照着景玥肩头就是一掌。她哪里禁得住，身形一晃便侧倒下去，小米顶不住，被顺势带倒在地。

“哼，再不走就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小米跪在那儿挣扎着要拉景玥起来。

“还装什么？！”一个小子抬脚一踢小米的手，“赶快给大爷们滚远点儿！滚啊！”

“住手！”一个喊声从府门口传来，是元庆。早听到外面吵嚷，元庆就留了个心眼儿，趁着穆赫非和秦昭去了后堂，自己悄悄出来看看，果然事情不妙。小子们见是管家出来了，七嘴八舌的说来了个女疯子。元庆不便解释，拉下脸怒喝道：“糊涂东西！在府门口打人，让公子的脸面何在？！都给我滚回去！”

一个小子觉得委屈，张口辩解道：“元管家，她们嚷嚷着说是……是公子的未婚妻……”

元庆扬手给了他一耳光，骂道：“猪脑子！这种话你还敢再说出口？！让夫人听见，你这颗脑袋瓜子就留不住了！把人给我驱散了，都回府去！好好的，记住，刚才的事一个字不许提起，不然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这一通骂，小子们自知理亏，忙驱散围观的人，回到府内。

见周围再无一人，元庆弯腰扶起地上的景玥，叹道：“你就是景姑娘吧？老奴是穆府的管家元庆。今天的事，老奴不便多说，只一句话，姑娘要保重身子，来日方长啊。”

景玥茫然的眼神对上元庆关切的目光，猛然醒悟过来，一把抓住他问道：“管家？你是管家。穆赫非呢？他人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元庆把景玥往街边僻静处带开两步，小声道：“姑娘轻声。现在公子不方便见你，等再过几日，老奴保证，他一定会去找你的。”

“你什么意思？”小米气得大喊：“穆哥哥他在府里，为什么不见姐姐？他躲什么？！”

元庆怕了小米的大嗓门儿，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切道：“小姑娘别喊了吧，为了你姐姐好。公子的这位新夫人不是一般人，她是当朝秦丞相的女儿！惹怒了她，你姐姐的命就没了！”

景玥一惊，“管家，你告诉我……”她忍住心痛，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元庆叹道：“哎……姑娘亲眼见了，是皇上下旨赐婚，我家公子没有拒绝的余地啊。公子的心意老奴不敢妄自揣测，那作为旁人，也能瞧出一两分来。姑娘细想，若他抗旨不尊，就是死罪！到时你二人也成不了夫妻，所以不管姑娘现在如何伤心，请忍耐过这段时日，老奴认为，公子定然会去跟你解释清楚。”

“赐婚……”景玥木然站了片刻，继续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元庆反应一下，才答道：“姑娘是问我家公子的身世？我家公子姓穆名赫非，是当今穆太后的二弟，皇上的小舅舅。他还有位大哥，正是当朝镇军大将军穆赫章。哎……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他的婚事，本就不能自己做主的。不过是我家公子对姑娘用情太深，才会…….”

呵……呵呵……景玥控制不住笑起来，眼睛早被泪水模糊。

“姑娘？”

“姐姐？”

那一老一小既疑惑又担心。景玥狂笑着，抬脚朝着客栈狂奔。

------------ ------------ ------------ ------------

被自己最爱的男人欺骗，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景玥前脚刚迈进客栈门槛，就觉心口刺痛，嗓子里涌上一股甜腥，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小米惊慌的来不及喊叫，景玥眼前一黑，整个人轰然倒地。她一晕倒，吓坏了小米和景世良。二人请医熬药，衣不解带守在床前。整整三天，景玥才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屋外寒风凛凛，屋内烛火幽暗。景玥睁开眼，心底如寒冬般冰冷，回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都是锥心之痛。她不懂不明白，他口口声声的爱，是假的吗？他的眼神那样真诚，是装出来的吗？穆赫非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吱呀……轻轻一声门响，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大少爷？”是小米的声音，“药煎好了。你去睡吧，我守着姐姐。”

“不用，我来。你几天晚上没睡，身体撑不住，你睡吧。”是景世良略显沙哑的声音。

“大少爷，还是你睡吧……”

景世良嘘了一声，“行了别争了，你去那边榻子上睡吧。我守着。”

小米无奈一叹，到榻子上和衣而卧。

景玥心里一酸，没想到自己晕倒，连累别人这样辛苦，闭眼缓了缓神儿，慢慢坐直身子。

“大哥……”

轻轻一声，听在景世良耳朵里却犹如洪钟一般，他猛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前，扶住景玥，低声道：“玥儿，玥儿你醒了？！太好了，吓死大哥了……”

景玥气虚，靠在景世良胸口，微微一笑，“是妹妹不好……让大哥担心。”

景世良心口酸涩，“说什么呢？！你没事就好。”

“姐姐你醒了？！”小米也奔到床前，噗通一声跪下，伏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姐姐去看的。姐姐你骂我打我，出出气就好了，千万不要气坏身子。”

景玥嘴角儿微微一动，幽幽道：“起来吧……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见小米张口还要说什么，景世良忙制止道：“小米！玥儿刚醒，别提那些事了，先喝药养好身子要紧。去拿药来。”小米愣了下，忙起身端来药。

景世良小心的喂景玥喝下。因为虚弱，喝过药后，景玥躺下很快又睡下。

接着五六天，景玥慢慢恢复过来，只是神情冷淡，总一个人坐着发呆。景世良警告小米从今往后再不许提跟穆赫非有关的任何事，小米明白她的身体最重要，乖乖听话。养病期间，穆赫非果然派木头来过两次，想见见景玥，都被景世良严词拒绝。从那以后，又拖过十来日，离穆赫非成亲已过去大半月。

一天午饭，景世良犹豫着开口道：“玥儿，那天大夫说你身体已经恢复了，眼看要过年了，咱们……是不是回家去？”

景玥手一顿，搁下碗筷道：“一切听大哥安排。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说着，走去床边坐下。

景世良也扔下碗筷，“小米，吃完收了吧。”

小米识相的收拾起碗碟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兄妹二人。景世良走到床边，也不坐，而是单膝跪在景玥面前，执起她的小手，轻柔道：“玥儿，大哥知道你不想回去。可咱们现在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呢？爹娘在家肯定想你想得紧。咱们赶在灯节之前到家，让他们二老也高兴高兴。”

景玥微微一笑，自嘲道：“是啊，留下来什么意思呢……大哥，可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爹娘？让旁人知道，他们会怎么议论？是我倒霉，可我不想让爹娘难堪……”

景世良早猜中她会有此一说，立刻反驳道：“谁敢议论？！又有什么好议论的？！穆赫非就是一个混蛋！是你不想嫁给他！爹娘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卑鄙小人，巴不得你离他远远的，怎么会责怪你呢。”

提到那个名字，景玥心口一缩，摇头道：“大哥不用宽我的心，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玥儿都听你的。”

景世良点头道：“好，等我准备一下，过两天咱们启程。你好好养身体，我去给你端药。”他推门出去，景玥一个人照旧靠着床边出神。

“啃啃……景姑娘，景姑娘？”一个声音在门口低叫。

景玥没在意，以为是小二送茶水，回道：“进来吧。”

一个人悄声走进来，竟然是木头。他一进屋，立刻奔到景玥跟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口中道：“谢天谢地终于见到姑娘了，不然小的回去没法跟公子交代啊。听人说姑娘病了，现在大好了？对了，小的来，是送封信给姑娘，喏……”说着，一封信笺递到景玥手边。

不等她伸手去接，门口传来一声断喝，“谁让你进来的？！”是景世良。他把药碗往桌上一扔，噌噌两步到了木头身边，一把攥住他脖领子把他拎起来，二话不说往屋外面拉。

木头受命而来，哪里肯走，挥舞着手中的信喊道：“姑娘，景姑娘！你把信收下，公子说要是交不到你手上就打死我。姑娘可怜可怜我吧，收下信，姑娘！”

景玥心软，眼看他要被扔出去，忙拦道：“大哥，把信留下吧。”

景世良一万个不愿意，哼道：“听他屁话，还敢威胁你！他们主仆都该死！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妹妹不劳他挂心，有话让他跟他的新夫人说去，别再来烦我妹妹！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木头惹不起景世良，嘴里不停求着景玥，“姑娘，好姑娘，木头求你了，你收下信吧，求你了……”

“大哥！”景玥起身到了门口，“信留下，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木头忙千恩万谢的把信在门边一放，转身跑开。

“玥儿你……”眼见景玥拿起信在手中，景世良想抢又不敢，着急道：“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看他的信做什么？！除了用甜言蜜语哄骗你，他还有什么好说？！玥儿……”

“大哥，别说了……”景玥微微一笑，手上唰唰唰利落的几下，那封信已经碎尸万段，变成一堆飘零的纸片，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