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像一块巨石,在四人平静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凌虚子愣在原地,手中残留的灵力波动逐渐消散,脸色比方才与妖物斗法时还要难看。
玉昆道人首先打破沉默,叹了口气,对凌虚子道:“凌虚子,纵然妖物之言不可信,但他能如此准确说出江世初的名字,这其中,必定还是有些道理的吧?”
“那孩子的梦,是不是……”
凌虚子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他知道,江世初的身世,不仅是他强行隐瞒下的一个谜团,也是众人心中的一根刺。
紫宸山上所有内门修行弟子,除了江世初,都是经过所有峰主共同考核过根骨、心性甚至背景的。
偏偏他又是天赋异禀,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在同龄人中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久而久之,甚至有人猜测江世初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预知梦”,也引起了无数流言:那真的只是因为修炼功法而产生的吗?
可越是有流言,他就越不能说出那孩子的身世。
“莫非我们一直猜错了?”伏藏道人突然开口,语气低沉,“或许,封印松动,异象频发,并非是妖物作祟,而是……因为江世初?”
一时间,气氛变得格外沉重。
凌虚子垂眸思索片刻,终究,对紫宸山的责任还是战胜了他一贯对江世初的偏爱,他应了声,道:“这妖物确实有可能通过梦境窥探过世初的记忆。”
“不过,以防万一,我在收他入门后不久便和暮雨真人合力在他体内种下了禁制。”
“禁制?”玉昆道人有些疑惑,“是什么样的禁制?”
“这道禁制,平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凌虚子解释道,“但如果他真的新生歹念,危害师门,只要一道灵符,他体内的禁制便会立即发作。”
“禁制发作后会如何?”
“一旦发作……轻则让他经脉逆行,修为尽失,重则——立即诛杀。”
“诛杀……”溅月娘娘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一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伏藏道人微微颔首:“如此一来,倒也稳妥。只是不知者禁制可有破解之法?”
凌虚子摇头道:“除非我亲自出手,否则无人可解。”
“唉……”溅月娘娘叹了口气,试图打破这凝重的气氛,“说这些做什么,那妖物不过说了几句疯话,我们何必当真?如今封印安稳,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这鬼地方阴森森的,也不知外面过了多久了。”
伏藏道人接道:“只凭我们的力量,一时怕是难以出去。”
剩下三人齐齐看向他。
“从石屋出来后,各位可返回去看过原路是否还在?”伏藏道人继续道,“我看过,以防万一,出门前我还特地在门上绘制了传送法阵,可我刚一出门,身后的一切就都消失无踪,传送法阵也根本连接不上了。”
“刚才凌虚子道友和伏藏道友对掌时,借着光芒,我也看到了,如今我们完全是在一个封闭的拱形厅内,各处都没有任何出口。”玉昆道人也赞同道,“不过,刚刚和伏藏道友共同修复法阵时,我隐约感应到了外界的气息,证明我们或许能通过这个法阵离开。”
“可是……”溅月娘娘眉头紧锁,“说到底,刚刚这法阵究竟为何异常,你们可调查清楚了?”
“我们站错了位置。”凌虚子回道,而后从原本代表他们宗门的白色站位处走到了代表伏藏道人宗门的黄色站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为了保证法阵的秘密不被轻易破解,每次我们从外面传送进来,都会先进入不同的石室,而我们接下来在法阵的站位,则是根据石室里面的内容决定的。”
“这样一来,除各宗门峰主之外的人第一反应会是传送法阵出了问题,仍会按照宗门习惯站到对应宗门颜色的站位上,导致法阵不能顺利启动。”
“可刚才你也看到了,如果错误启动法阵,法阵不仅会夺走施术者的所有力量,为什么还会将这些力量输送给封印琥珀?”伏藏道人提出质疑。
“对啊,这样以来,如果有人误打误撞闯入这里,岂不是轻易就能损坏封印了?”玉昆道人也附和道。
“行了行了,现在在这里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个头绪,吵的我头都疼了。”溅月娘娘不耐烦道,“凌虚子,你说清楚点,是不是现在我们走到刚刚石室中所代表的宗门,就能顺利回去了?”
“起码可以一试。”凌虚子道。
“试试就试试吧。”玉昆道人正往暮雨真人所代表的青色位置走,看到凌虚子的站位,疑惑道,“咦?凌虚子,你是不是站错了?我宗门的代表颜色,明明是黑色啊。”
伏藏道人忽然冷笑一声:“凌虚子,从一开始,你进入的就不是玉昆道人宗门的石室,而是我的石室吧?”
他一把拦住正要踏上站位的玉昆道人,又看了眼溅月娘娘,而后与凌虚子对视,“而你之所以故意说错,扰乱我的心神,就是为了让我们无法知晓正确的站位,从而用错误的方式刺激法阵,帮助那个妖物突破封印!”
“不。”见凌虚子面色坦然,他忽然话锋一转,又换了种说法,“也许那妖物已经将部分神魂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此刻我们若按照你说的方法顺利出去,便立刻应了那妖物的话了!”
凌虚子原本还想解释,但看到伏藏道人如此咄咄逼人,反而失去了辩解的**。他略一思索,也从站位上走了下来,语气淡然:“这妖物最擅长操控人心,我们一味争辩,只会中了它的圈套,结果适得其反。”
“既然伏藏道人如此不信任我,那么如今我们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共同留在山底,等待暮雨真人归来入山,汇聚我们所有人的力量,破除山中迷障,并将这妖物彻底重新封印。”
“二是各位凭着各自带出的信物,找到对应的站位,先行出山。我留在山中,等待各位与暮雨真人会和,从长计议之后再做定夺。”
“你要留下?”伏藏道人道,“这里的时间流速还不知与外面是否相同,也不知我们此次加固的封印能坚持多长时间,万一我们出去太久……”
“我对各位有信心。”凌虚子打断伏藏道人,此话一出,三人面色皆是有些尴尬。
“我们来是一同进来的,怎能让你独自留下?万一你在山中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那小弟子更发狂怎么办?”溅月娘娘道,“要留一起留。”
玉昆道人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伏藏道人:“伏藏道友,你带出来的信物是什么?虽然我和溅月两家宗门的行事风格是有些相似,但是她们宗门的峰主一向是女人,这石室的风格应该很鲜明才对,不至于同我们宗门的秘宝搞混吧?”
伏藏道人轻哼一声,从袖中拿出了什么,而后摊开掌心——一枚虽然雕刻功夫略显粗糙,但形式精巧、装饰精美的玉簪。
“不错。”伏藏道人道,“我进入的石室中确实挂着一副女修士的画像,旁边还放着这只玉簪。”
溅月娘娘仔细端详了玉簪片刻,微微颔首:“确实像是我们宗门之物。”
“奇怪。”玉昆道人挠了挠头,“可我怎么看这玉簪,也觉得有些眼熟?”
伏藏道人收起玉簪,走到一旁,从袖中抽出一个软垫,盘腿坐下,开始调息:“若觉得眼熟就仔细想想,反正现在我们也出不去,有的是时间。”
“伏藏道人也准备留下?”玉昆道人倒有几分惊讶,“你刚刚不是对凌虚子处处怀疑,难道不想出去盯着他那个叫江世初的小弟子?”
此话一出,除伏藏道人外,众人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
见对方不搭话,玉昆道人也同溅月娘娘在另一处坐下了,他又用灵识探寻了一遍整间山洞,不无遗憾道:“可惜没有人进入我们宗门的石室,否则,起码能带点好酒和肉干出来嘛!”
溅月娘娘冷笑道:“你若是把那条玉蛇带出来,此刻我倒是不介意给你做一道烤蛇吃。”
“那还是算了。”
厅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皆闭目调息,没人注意到内层中原本散发着冷光的宝石已经完全亮起。
祭坛苏醒了。
…………
皇宫中。
太子寝宫内,珠帘低垂,香炉袅袅,却掩不住皇后眉宇间的焦躁。
太子御瑾宸依旧昏迷不醒,天师殿束手无策,她如同困兽,在奢华的牢笼中来回踱步。
“陛下,半个月,已经有十日了!宸儿还没有醒过来!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他的脸色,若再不想想办法,恐怕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他了啊!”皇后说着说着又垂下泪来,“天师殿那群废物,拿着朝廷俸禄,关键时刻却毫无用处!”
皇帝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也是一脸愁容。太子昏迷,后宫压力巨大,朝堂上太子党更是咄咄逼人,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火山口上。
他勉强压着心中火气,沉声道:“前两日已经问过天师殿,柳道长还未恢复。”
随后他转向身边太监:“去,着人再去问问,看今日柳道长是否已经出关。”
不出一刻,柳长月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臣柳长月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皇帝连连摆手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已出关,想必已经知晓太子情况,话不多说,快来为太子诊治!”
“臣遵旨。”柳长月起身,目光投向内室,远远看见榻上太子已是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他眉心微蹙,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直接道:“请陛下赎罪,臣——无能为如今的太子诊治。”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凝固,皇后更是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皇帝脸色也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柳道长,此话怎讲?”
柳长月立刻又道:“太子之事臣确实已听天师殿同僚细说,因此一出关就急急为其进行了续命和招魂之法,又以驱邪除厄的法术相辅,可行法过程中臣发现太子身边并无邪厄,无魂可召,也……无命可续。”
“你大胆!”皇后怒起,冲向柳长月,立刻被贴身宫女拦住,“你身为天师殿首位,竟敢说出如此荒谬之言!太子殿下只是昏迷,如何会无命可续?”
宫内一众太监宫女齐齐下跪:“皇后息怒!”
皇帝叹了口气,招手让众人起身,转头看向柳长月,语气也严厉起来:“柳道长,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
“是。”柳长月向皇后深施一礼,加快语速,“陛下,娘娘,如今天师殿种种途径皆已试尽,就连九幽轮回之地我们都冒险探望了一番,也依旧没有太子殿下失散神魂踪迹,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神魂不在此间无疑。”
“臣已经穷尽天师殿所有法术,都无法寻回太子殿下的神魂。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紫宸山……若天师殿与紫宸山联手,或许能借用山中异术寻回太子失散神魂!”
“紫宸山据此,至少也有四五日路程,太子能否……”皇帝似乎仍在犹豫。
“来得及。”柳长月斩钉截铁道,“恰巧,臣听闻暮雨真人近日带弟子下山历练,不日将路过京郊。”
皇后闻言大喜,转向皇帝,不等她说话,皇帝已经下令:“传朕旨意,命京中卫队和京兆府官员全力寻找暮雨真人一行。如有消息,立刻回报!”
“臣领旨!”
圣旨很快下达,除了皇帝钦点之人,宗正卿郑清芳,作为太子的舅舅,更是急得跳脚,主动请缨:“臣恳请一同搜查暮雨真人下落,为了太子殿下安慰,务必将暮雨真人请回宫中!”
皇帝无暇顾及,左右他也不会浪费皇家资源,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