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凤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地,动弹不得。
听着是个男子的声音,是魏天吗?
自己昨夜怎么就睡着了?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等柳凤悠悠转醒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猛地睁开眼,背上披着的衣裳,掉落在地。
柳凤低头看了一眼,是薛誉的一件长衫。
兴许是魏夫人给自己披上的吧,柳凤想着。
跪坐在床边的地上太久了,腿没了知觉,她揉着双腿,缓缓扶着床沿起身,却在余光瞟到床的时候,惊呼了一声。
薛誉不见了,床上空空如也,褥子已经冰凉,没有了人的温度,应当已经空了有些时候了。
柳凤慌忙起身,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知觉的右腿急急往外走。
院子里一片寂静,魏天和魏夫人也不在。
她走出院子,外头一片花白。
屋檐上挂着白色的纱布,人们穿着素白色的麻衣,来来往往。
见到柳凤时,这些人微微颔首,面带悲戚表情,也不说话便匆匆走开。
就连路两旁的树上都挂着白色的绸花,原来姹紫嫣红的盆栽都已经换成了白色的菊花。
柳凤脑子一片空白,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昨夜不还好好的吗?大夫明明说了的,总会醒来的。”
她双眼噙着泪水,站在原地无助地朝四周看去。
不远处,有一群人聚集在那儿,柳凤慌忙靠近。
她扒开人群,看到了魏夫人,她颤抖着嗓音喊道:“魏夫人,魏夫人,怎么会这样?薛誉呢?让我见他最后一眼吧!”
说话间,前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转头。
那人面色有些苍白,旁边一名下人稍稍扶着他。
柳凤在看到他的脸时,瞬间止住了哭声。
“薛……薛誉?你没死啊?”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点责备的语气。
薛誉笑笑,“醒了?怎么?你就这么想我死?”
“说什么呢?!我都要吓死了!”柳凤嘴一瘪,嚎啕大哭。
薛誉见周围围观的人表情不对,忙将柳凤拉出了人群,朝一旁隐蔽的角落走去。
“你拉我做什么!”
“我要是再不拉你出来,非得被那些人看出端倪。”薛誉边摇头边有些好笑。
薛誉哪里见过柳凤哭的样子,以前她总是很冷静,仿佛看破了一切。
如今,却为了自己成了个小哭包。
薛誉想象中女子的哭泣应当是梨花带雨的,却没想到,柳凤的哭泣竟带着一丝小孩儿的无理取闹。
“还不是都怪你!我以为你被拉去下葬了,哭成这样,你还笑我?!”柳凤手一甩,撇着嘴背过身。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别哭啦,我们的柳大推司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哭鼻子啊。”薛誉好声好气哄着,声音有些沙哑。
柳凤抹了抹眼眶,转过身,“你何时醒来的?”
“醒来没多久,见你趴在床边睡着了,便没敢吵你。你怎么会睡在……”
“我……我查案太累了,本来就是去看看你,毕竟你受了伤,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哦?还哭了?”醒来时,薛誉见柳凤眼皮有些红肿,侧脸枕着的衣袖上,有些干了的水痕。
“那……毕竟是盟友,受伤了总是能哭一下的吧?我这个人又不是铁石心肠。”
说罢,柳凤忽然想到什么,“你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薛誉摇摇头,“伤口包扎着,血已经止住了。就是身子有些虚,得好好养一段时日了。”
“那大夫难不成是个神医?他本说你这醒不醒得来看造化,开了几贴药。我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结果就喝了一帖药,今儿一醒来,床上人就不见了。那我不得怀疑你没了吗?”柳凤越说越小声,抬眼偷偷看薛誉表情。
薛誉笑笑,“不是神医。我能这么快醒来,都是因为你。”
薛誉看向柳凤,那眼神温和又留恋。
我?
柳凤有些奇怪,昨日明明二人还在冷战,怎么薛誉一醒来,就仿佛没有发生那事一般?
正想着,薛誉说道:“昨日发生的那些事,并非出自身体的冲动,而是真心的喜欢。只是我当时不确定你的心意,不希望你过后后悔。如今,我确定了你的心意,怎能不醒来?”
柳凤张大嘴看着薛誉,他……他在说什么?
什么确定心意?
“你在床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
柳凤暴跳,指着薛誉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早就醒了?薛誉你玩儿我呢?我让你装昏迷,让你装昏迷。”
她边说边噼里啪啦往薛誉身上混乱一顿揍。
“哎哟!”薛誉捂着侧腰蹲下,“疼疼疼!”
柳凤住了手,糟了,气到把薛誉受伤给忘了。
“我没有装昏迷。只是当时身体动不得,却不知为何,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
“当真?”
“千真万确。”
柳凤见薛誉说得诚恳,倒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姑且信你一回。”
“那时我仿佛被困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那屋子没有边界,也走不出去。是你那句话,给暗无天日的屋子撕开了一道口子,我就这样,循着你的声音,找到了出口。”
“这么神奇?是哪句话?”
薛誉缓缓站起,盯着柳凤的脸,缓缓说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薛誉步步靠近,柳凤步步后退。
退无可退后,她双颊烧得通红,慌忙捂着自己的耳朵,“别说了别说了,你这人……怎么不知羞耻呢?”
正说着,那边魏夫人走来,“薛誉,柳风,快来,马上要开始了。”
薛誉点点头,对柳凤说道:“走吧。”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柳凤方才便在疑惑,这群人聚集在一块是干什么?
“自然是宁禄和和余莹莹的葬礼开始了。”
……
难怪,整个府上都是白色的装饰,下人们也穿得素白。
毕竟是昌州首富的独子,余氏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丧事办得很是宏大。
陆陆续续从外头来了许多人,对着死者父母说“节哀”。
府上还请了哭丧的,那哭声一波三折,九曲十八弯。
柳凤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只是跟着薛誉,站着过个场。
她脑子里,全都是方才薛誉那一句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真的是要疯了,当时就是太伤心了,又仗着薛誉根本听不见,说了些腻腻歪歪的话。
现在想起来,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柳凤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本以为哭丧的声音够大,能掩盖一二,却没想到,时机未把握好,哭丧声忽然戛然而止,整个宁府,回荡着柳凤荡气回肠的尖叫声。
众人纷纷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看到柳凤后,叹了口气,点点头。
“能为我儿如此哭喊一场,也是他的福气了!”宁理感叹。
“当真是胸襟宽广,当初老爷那样对他,他却以德报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哀思啊……”有下人窃窃私语。
……
我不是我没有。
一整场下来,耗费了许多时间。
薛誉本就带着伤,刚刚转醒,有些撑不住,柳凤搀着他往屋子里走,“你和他们什么交情?何必来参加。”
“终究住着在他们府上,请了魏知州,我怎好推辞?”
“还不是因为他们才让你受了牵连?不让你好好养身子还如此折磨你,难不成想送你下去陪他那好大儿啊?”柳凤翻着白眼,声音没有减轻。
“不说了,当心被人听去。”
正走着,忽有尖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站住站住!”
柳凤一咯噔,方才也就是嘴快抱怨了两句,不会真被人听去了吧?毕竟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刺激他们。
柳凤讪笑着回头,“主要薛仵作太虚了,我这不是那个……”
话还没说完,她才看清,朝自己奔走而来的是个穿着白色麻衣,头戴白布的妇人。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敢问这位大娘,您找我何事啊?”
哭丧的大娘笑着将柳凤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怪瘦弱的,没想到竟是块材料。”
“什么材料啊……”
“你是宁府的下人吧?这里没别人,咱就大方地说,你家老爷和夫人都走了,你们这个家也就散了。过不了几日,家中的下人呐,统统都得发卖!我看你挺适合做我们这行的,怎么样?来和我干吗?挣的钱,可不比在宁府当下人差。”
柳凤目瞪口呆,是什么,让大娘相中了自己。
“我方才听见你那一嗓子,当真是清脆嘹亮,最是适合哭丧不过了。”
柳凤哭丧着脸,“大娘,谢谢你赏识,暂时不用了。”
“怎么?看不起我们这行当?”
“那倒不是,我俩也算是同行。你用哭声送逝者上路,我找出凶手让逝者瞑目。殊途同归。”
大娘一愣,慌张低下身子,“哎哟哟,竟是个官老爷,失敬失敬。”
说罢,仓惶走远。
薛誉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大娘一走,他终于痛痛快快笑了出来,却也牵动了伤口,大口地咳了起来。
柳凤皱着眉轻抚他后背,“自己还虚着呢,别笑了。你这样如何受得住开棺验尸啊?”
“开棺验尸?”
二人走至屋子,柳凤将薛誉安顿靠坐在榻上,给他递了一杯温水,“是啊,我想让你开季筱美的棺,重新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