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睡着了?
方才翠萍也是说当夜困得很,便睡去了。
难不成,有人给她们下了迷药?
柳凤有些生气,若不是自己将宁宁找来又问了一遍,还没发现这个端倪。
“洒扫时莫名其妙睡着,如此蹊跷之事方才为何不说?”柳凤厉声问道。
宁宁迷茫地抬起头,“我……我平日里常常在书房偷懒的,打个盹是常有的事,只是这回睡得时间久了些。大人饶命,我也不知此事如此重要啊!”
……竟是个惯犯。
柳凤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道:“那书桌上的笔砚,你为何不收?”
宁宁起身朝书桌走去,“咦?这不是老爷的吗?买来一直藏在柜子里,没动过。可我记得很清楚,刚进书房洒扫时,没有这笔砚的。”
“你离开时呢?有没有?”
“这……当时我是被拍门声吵醒的,发现睡得久了些,有些慌乱,便没注意到。”
“这笔砚原先放在哪儿的你知道吗?”
宁宁点点头,走至书桌后的柜子旁,拉开第三个抽屉,又翻了好久,指了指里头摆放齐整的空盒子说道:“就是放这儿的。”
东西藏得如此隐蔽,此人能快速找到并取出,还不弄乱其余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对宁府极其熟悉之人。
至于宁宁睡着一事,柳凤也觉得并非偶发,而是有人知晓宁宁这偷懒的小秘密,利用她完成了符纸的准备。
“你在书房偷懒这事儿,有谁知晓?”
宁宁想了想,摇摇头,“应该没人知道吧?我做得很是隐蔽。往常也就稍稍打个盹,在里头偷偷懒,若有人喊我,我也是会回应的,倒没露出什么马脚……”
片刻后,她表情一变,“不对,季娘子有可能看出来了。记得有一回,季娘子来书房讨要毫笔,我打着盹兴许没听到拍门声,等我迷瞪睁眼时,季娘子刚推开门。但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朝我笑笑,便自个儿去拿毫笔了。”
又是季氏?
黄符的字迹是季氏的,翠萍梦见季氏托梦,知晓宁宁这小毛病的是季氏,知晓笔砚藏在哪儿的也是她。
“走!去别院!”
“啊?”黄涛满脸疑惑,愣了愣快步跟上。
“不是,宁府的案子还没解决呢,你突然说要去别院干嘛?”
“去找季筱美。”
“啊?去抓鬼?”
“是人是鬼去看了才知道。”
走到别院门口时,黄涛有些害怕,“要不……咱等明儿天亮了再来?”
“来不及的。你若是害怕,就在外头等我。”柳凤边说边推门进去。
她打着火把,往那间闹鬼的屋子走去。
身后传来犹犹豫豫的脚步声,是黄涛。
他虽然害怕,但总不至于真的让柳凤一个人进去。
他比柳风大上许多,若是此时打退堂鼓,被人知晓了,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慢……慢点,柳推司,我看不清。”
月光洒在地面上,冷冷清清。
不过几日,一切都不一样了,柳凤想着。
自己曾和薛誉在此处夜访了走水的屋子。
薛誉和他说了身世,第二日还做了一桌的昌州美食。
可就过了这么几日,如今他却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柳凤鼻子一酸,放慢了脚步。
终于走到了那间屋子,依然是破败不堪。
已经是后半夜了,可却没有骇人的女子呜咽声,黄涛胆子稍稍大了些。
他将屋子里外照了一圈,感叹道:“真是惨呐!烧成这样。我看你是搞错了,这不得烧成灰?怎么可能还活……”
话还没说完,黄涛惊呼一声。
柳凤猛地转头,只见一道火光“咻”地往下坠,瞬间就没影了。
“黄大哥!”
柳凤见火光消失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哀嚎声,她借着点月光,慢慢挪步过去。
前脚一空,差点摔倒,柳凤这才看清,黄涛是从此处摔到了下头的空间中。
“黄大哥!黄大哥你还好吗?”没想到,竟有一个密室。
“啊!”回应柳凤的又是黄涛的一声喊叫。
柳凤有些焦急,她看到旁边挂着软梯,小心翼翼抓着爬下去。
下方终于传来黄涛的说话声,“柳风柳风,你快下来,我的娘亲诶。”
终于爬至密室中,柳凤不用往黄涛站着的位置走近,就已经看清了。
这是一处陈设简陋的小房间,用度虽不多,但住个人足够了。
桌上的茶盏里有半杯水,水干净清澈,柳凤闻了闻,没有异味。
杯盏外侧,沾染了一点血迹。
床上的褥子叠放得很齐整,床旁边的竹筐里,有一篓黄纸叠的金元宝。
看起来像是给死人烧的。
这金元宝的黄色看着眼熟,柳凤恍然大悟,“宁禄和房间里写了字的黄符,便是将这金元宝拆开来压平的。”
黄涛问道:“这里住着的,不会是杀害宁禄和的凶手吧?”
“应当是的。”
“那……那我们要不要躲起来?万一待会儿回来了,正好将此人一举拿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给我装神弄鬼。”
柳凤摇摇头,“来不及了,人已经走了。应当走得匆忙,上头的盖板未完全盖好,你才掉了下来。”
“你看这杯盏边的血迹,和我方才推断的能印证上。凶手割破了自己的手,用鲜血混着水写了黄符,回来时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便在杯盏上留下了血痕。”
“这水很干净,应当是凶手杀人后回来喝的水。此人将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都带走了,但应当走了没多久。”
“走……走了?那你知道是谁吗?赶紧去追啊?!贴告示,发通缉令!对,我得回去禀告魏知州,告诉他我们发现了凶手的住处。”
柳凤没有直接回答,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黄大哥,先等等。我之前麻烦魏知州去查季氏身边那个小丫头,有查出来一些什么吗?”
“哦,对对。你不在府上,便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季氏身边的丫鬟朱珠还是没着落。不过,倒是有个怪事儿,此前在季筱美墓里不是挖出来些朱大全偷的东西吗?悉数还给失主后,还剩下一样东西,是块玉佩,愣是没人来认领。我们呀,就发了告示,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个小娘子来,但也不是认领,而是告诉我们,她见过这玉佩,是朱珠的!”
“朱珠的?”
“还有还有,已经查明了,于之孝的秋闱成绩和官职确实有问题。根本就没人舞弊,他是被人硬塞进来的。涉事之人已经在处理了,宁禄和本也逃不了干系,但没想到……人都没了。”
柳凤脑子有些乱,她在床上坐下,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
她掀开褥子,里头一把带血的刀,还有几根线香,就躺在那儿。
柳凤小心拿起刀,那刀有些变形,看着像是被火烧过,刀把上刻着一个“婷”字。
黄涛凑过来看,“刀?还带血?我懂了,凶手便是用这把刀将自己手割开的。”
柳凤不置可否,“那这字是什么意思?婷?季筱美的名字里并没有婷字。”
反倒是让柳凤想起了另一人,余莹莹身边的婷儿。
难不成,这把刀是婷儿的?那晚那把火是她放的?
柳凤记得,宁禄和曾说过,他从怡红馆回去后,婷儿正巧起夜。
她在撒谎。
“这香为什么压在床下啊?”黄涛顺手拿起线香,嗅了嗅,忽然脚步一踉跄。
“黄大哥?”柳凤忙扶住他。
黄涛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突然有点困意。”
困?
柳凤接过黄涛手中线香,凑近猛地一吸。
眼前景象变得虚幻起来,脑子眼睛和耳朵好像都被蒙了一层纱,变得不再清晰。
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声音在叫自己。
“柳风?柳风!”
柳凤猛地清醒过来,将手中线香丢掉,“这里头有迷药,别碰。”
也许,凶手就是用的此香,迷倒了宁府的人。
她揉了揉眉心,闭上眼。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她脑中一桩桩一件件连成了一条线。
季筱美与于之孝曾是青梅竹马,季筱美长得好,是昌州第一美人,于之孝长得还算端正,家境贫寒,多次落榜未高中。
一日,季筱美被昌州首富的独子宁禄和看中,给了季筱美父母一大笔钱,将季筱美强行纳入了府。
此后,于之孝便受到宁禄和的恩惠高中,并有了官职。
季筱美入府后不到一个月便被冷落至别院,又过不了多久,别院走水,季筱美死于大火。
朱珠消失不见,她的玉佩却出现在季筱美的墓穴中。而季筱美的玉佩,却出现在盗墓贼朱大全的身上。
等等!朱珠?朱大全?
“黄涛,你派人去查查,朱珠和朱大全有没有什么关系。”
“啊?”这是今晚黄涛“啊”的第三次了。
“他俩能有什么关系,不过都姓朱罢了。朱珠父母的户籍上可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让你查你就查。不是说还领养了个儿子吗?问问村民,那儿子长什么样?”
“行行行。”
“还有,去查一下婷儿。”
黄涛离开,密室里更安静了,让柳凤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死的不是季筱美,而是朱珠呢?
尸体已经烧得一团焦黑不成人形,宁府的人和季筱美父母只能通过尸体身上的随身物品来辨认。
若二人互换了玉佩,那便有可能是朱珠代替季氏死于大火。
朱大全为什么会死?兴许他来找朱珠,不小心见过了还活着的季筱美,便被灭了口。
于之孝呢?也许当初季氏被迫成为宁禄和的妾,少不了于之孝在背后出谋划策。
最爱的人,为了名利,如此背刺自己,如何不恨?
而宁禄和,是他将季筱美强行带入宁府,却又弃之如敝履。
至于余莹莹和婷儿……
若那场火真是婷儿放的,余莹莹必脱不了干系。
可惜,已经无法从他们的嘴里得知真相了。
柳凤叹了口气,要是薛誉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验出,那尸体的主人究竟是谁。
*
柳凤着人将别院看守住,自己回到了宁府。
宁禄和那边的院子已经被封了起来,外头有几名衙役看守着。
他们见到柳凤,都恭敬地点点头,“柳推司。”
柳凤笑笑,“辛苦了。”
魏夫人还守在薛誉的床边,柳凤见到她,忙上前。
“魏夫人,您快回去睡会儿吧。多谢。”
“谢什么,我不过坐着陪他,又不累。你和魏天明日还要查案,应当多休息,我一个妇道人家,明天白日里再睡便是。”
柳凤眼眶噙着泪水,遇见魏知州和魏夫人,当真是修来的福分。
“我没事,年轻,此前在客店睡过了。还是我来吧。”
魏夫人也不客气,“那便辛苦你了。大夫说,汤药一日三顿便好。多陪他说说话,擦擦身子,何时醒来,便看造化。”
“你也不必太担心,薛誉是个好孩子,阎王爷才不收他呢。”
柳凤笑笑,将郑婉宁送走后,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魂魄,瘫坐在床边地上。
薛誉还是和方才她走时一样,躺在那儿。
面色灰白,没有表情。
“对不起。”柳凤开口。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生气的。你昨日说,那些举动不过是个冲动,我心底不高兴,当你并非出自真心,只是身体的冲动,便使了小性子。”
“若我没有离开,留在府上,你是不是就不会受伤?都怪我。”
“薛誉,我不管你昨日那样是身体上的冲动还是出于真心的喜欢,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听到了吗?我也喜欢你。”
“你救了我的命,你对我好,你关心我,你帮我,你对我没有保留。这样的你,如何让人不喜欢?”
“薛誉,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你若是喜欢我,怎么舍得让我看着你难过?”
“薛誉,我现在心里好难受。你怎么不安慰我抱抱我呢?”
“我想要你的帮助,你为何不睁开眼呢?”
柳凤越说声音越是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许是太困了,她趴在薛誉的枕头边,噙着满眼的泪水,渐渐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在自己背上披上了薄被。
有声音传来,“嘘,让她睡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