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没想到,自己按林玥说的勉励了黎琛几句,反倒激起了少年的表现欲。
自从那日与黄驰勇比剑之后,黎琛得了赵怀真应允,之后每日都同栗山派弟子切磋,很快就将剩余四名弟子一一败于剑下。万绮此次牢记了赵怀真的教训,即便被少年一剑挑飞了佩剑也再没有使出暗影勾魂。
若非黎琛见了赵怀真还是莫名发怵,他也许真会愣头愣脑地去请赵掌门试剑。姜岳一直拘着他在身前练剑,鲜少有机会让他像这样与人比试。一开始只是打发无聊,但比了这么些天之后,少年已是食髓知味。
他们已经靠近两府交界处,风景日益乏味。黎琛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的师兄和两个姑娘发愣。
“阿琛这几天可是得了乐趣了?”南宫轩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侧,开口打趣道。
黎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缰绳,应了声是。
“听闻青鹤派剑法飘逸,与栗山剑法又大不相同,”南宫轩一言点破他的那点心思,“而且林姑娘的轻功身法绝佳,据说舞剑时如神女飞天。阿琛可是想要讨教一二?”
少年脸颊微红,老实回答:“嗯,我确实是有点好奇。不过……”
他看着李言的背影,拿不准这样会不会有些冒犯。如果师兄中意的是林姑娘,那惹了师兄不高兴就糟了。
南宫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噙笑:“我看林姑娘处事大方,你按礼数去请她,想必你师兄也不会介意。”
李言倒也不是介意,他只是有些无奈。看着恭恭敬敬来请林玥的师弟,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倒是林玥轻声安抚他:“现下还未出庆源府地界,不必如此担心。况且我有分寸。”
她对李言的这个小师弟颇有几分好感,此时见他眼巴巴的样子,不由想起了昔日林家的那个远房表弟。少女露出明媚的笑容,认真地对着黎琛抱剑行礼:“黎小少侠,请。”
这一场剑是白小娇见过的最好看的。林玥身形曼妙,黎琛灵动潇洒,一招一式皆是赏心悦目。
李言一开始还因为想着即将进入定边府境内而锁了眉,此刻也终于露出浅笑,疲惫之色都褪去大半。
就连卫疏都舒展了眉眼。他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的两人,心中咀嚼的却是另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其实好不好看的不重要,能少受点伤就好了。
林玥打得也很尽兴。黎琛的剑法同她的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一场比试全无相争之意,倒更像是与老友对谈。因此,当少年的剑尖堪堪停在心口时,她嫣然一笑,收剑拱手道:“黎小少侠剑法精妙,林玥甘拜下风。”
黎琛回过神来,急忙收了剑回礼。随后,他忐忑地走到李言跟前,却见师兄难得含笑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温声称赞:“阿琛的剑术愈发精进了。”
欧阳璃见状掩唇轻笑,悄悄地同身边的南宫轩说:“哎呀,看起来阿言对林姑娘没有那份心思呢。”
南宫轩笑着应是,眼神却飘向了不远处的黑衣青年。他摇起了折扇,眸色渐深。
黎琛得了师兄的称赞,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不过他虽有心想再同林玥切磋,但终究没好意思。在马背上思忖了两日,他终于将目光放到了一直跟在最后的黑衣刀客身上。
既然是师兄的朋友,切磋一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少年这么想着,熟门熟路地抱着剑,在夕阳下找到了卫疏跟前。
李言眼皮一跳,快步走了过去,正听到自家师弟认真地邀卫疏比试一场。连日来那股隐隐的不安忽然变得强烈起来,说不上来缘由,他就已经出声打断:“阿琛。”
黎琛茫然地朝他看去。李言定了定神,好脾气地劝道:“你这些天颇费心力,今日就早点歇息吧。”
少年刚想反驳说自己已歇了两日,却见赵怀真也靠了过来。
赵掌门仍是慈眉善目的样子:“这几日看几位小友切磋,颇觉长江后浪推前浪。却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识下这位少侠的刀法?”
不等李言再说什么,卫疏朝他微微摇头,随即提了临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好。
众人渐渐围了上来。白小娇同李言和林玥交换了个眼神,三人心头都浮起担忧。
黎琛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方才摆开架势。
一开始,少年出剑还比较谨慎,但临渊如疾风骤雨,很快就逼得他不得不竭力应对。与前些日子同林玥的比试不同,这一场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让黎琛倍感压力的同时又禁不住兴奋起来。
他天资甚高,短短三十招后就已经有所感悟,手下的剑也愈发灵动起来。
与他对战的青年眼中闪过几分笑意,随即身形骤变,急急欺身近前。三尺青锋之下瞬间迸出血花,黎琛瞪大了眼,下一瞬间只觉得手肘一麻,五指再也抓不住剑柄,竟是直接让剑脱了手。
卫疏似乎没看到自己身上的道道血痕,干脆利落地收了刀,沉声道了句:“承让。”
虽然小医仙那日那么说了,但他心里明白,段文的刀法既不是为了风雅好看,也从没有惜身一说。不去看白小娇此时的模样,卫疏垂了眸,神色淡淡。
白小娇咬紧了唇。
只是寻常切磋而已,她不明白为什么卫疏要打得如此之险。她跟着李言走上前去,还没开口,就听卫疏带了歉意地说:“取了些巧,抱歉。”
这话是对着李言说的。
黎琛是和生会最有天资的弟子,如此快的落败,兴许不太体面。其实以黎琛的剑术,若不是从未想过对方会如此毫无顾忌,倒也不至于输得这么快。他说自己是取巧,确非虚言。
李言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大抵能猜到卫疏的用意:段文的刀法太险,若不想伤人,就只能自伤。
黎琛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方才他们只过了不到七十招,他从未败得如此之快。若是在实战中,卫疏早已取了他性命。
李言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正想替他先将剑捡起来,却被南宫轩抢先一步。
温文尔雅的师兄此时面色不善。将剑交还到仍神色怔怔的小师弟手中,南宫轩话中带了讥讽:“阿琛,这便是出来历练的好处了。江湖除了风光霁月,也有不择手段。”
这么说却是言重了。李言拧了眉,刚唤了句“师兄”,却听另一头传来响亮的掌声。
赵怀真眼中并无半点笑意,但仍抚掌笑道:“好刀法!老夫已有十余年未曾见到了。”
见所有人都投来目光,他敛了笑,定定地看着卫疏:“如此狠厉无情,不愧是活阎王。卫疏卫少侠,幸会。”
此话一出,除了活阎王本人,其余人神色皆变。
卫疏不动声色地朝他走了两步,同李言等人拉开了距离。青年不复平日的清冷,桃花眼中带了讥诮笑意,声音慵懒而不羁:“赵掌门过奖了。”
赵怀真不以为意,将目光投向和生会众人,语气如长辈般慈祥:“李少侠一向仁厚心善,但交友还是得谨慎啊。”
不等李言反驳,南宫轩冷冷开口:“阿言,你可还记得落羽派的丁睿霄?”
他看了眼神色古怪的邱牧心,继续道:“他同牧心交好多年,素来勤勉敦厚。三个月前,他被这位卫少侠废了右手。”
见师弟面露讶色,南宫轩转而看着卫疏冷笑:“卫少侠好身手,一刀就废了落羽派近年来最出色的弟子。”
听他说得如此详细,卫疏不太费劲就想起来了那位不善言辞的青年。青年虽说是替师祖来找自己这个段文弟子报仇,但打起来却像是剑痴找到了合意的对手。若非被他重伤了左肩,卫疏也不会去罗村暂避。
如此说来,倒还要谢谢这位丁少侠了。
想到这里,卫疏弯起唇角,眉眼含笑地回了句:“南宫大侠谬赞了。”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姿容,此时抱着刀笑起来,真如春风得意的俊朗儿郎,竟让欧阳璃都晃了下神。
南宫轩被他气得噎住,只得攥紧了折扇,恨恨骂了句:“不知廉耻!”
卫疏神态自若,好整以暇地看向赵怀真,似乎在说:那你呢?又有什么仇怨?
赵怀真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卫少侠师承段文,行事荒唐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段文——”
“听起来,赵掌门倒是同我师父相熟?”卫疏打断了他的话,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这样子确实称得上挑衅了。赵怀真终于收起了慈祥长辈的模样,冷声道:“当年段文重伤了我徒弟,害得他差点筋脉尽断。想来废人武功是贵师门的一贯乐趣吧?”
卫疏没有接他这句,只轻笑了声,随意行了个礼:“赵掌门既然为了爱徒耿耿于怀这些年,不如今日就从晚辈身上讨回来吧?”
话说到这份上,白小娇已明白卫疏今晚这一反常态的恣意乖张是为了什么。
昨日他们已进入定边府境内。此刻赵怀真点破卫疏身份,无非就是打算先将他逼出队伍。而他们当初怀疑赵怀真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在望月岭竟连一个活口都没捉住。
卫疏此番就是为了激赵怀真出手,在被迫同他们分开前探明虚实。
想到这里,白小娇心头一跳,再顾不了许多,抬脚就朝他走去。
拦住她的是李言。
李言此时思绪纷乱。
他并不记得栗山派有什么掌门弟子曾经被段文废了武功。此等大事即便年代久远,也该是江湖上津津乐道的逸闻。即便真是如此,他也很难相信赵怀真因为这个就要取卫疏性命。
而且南宫轩的态度也让他有些意外。
极少见到师兄措辞如此激烈,许是因为牵连到了师弟吧。但卫兄虽出手狠厉,却也绝非赵怀真所说的那种以废人武功为乐趣的人。丁少侠的事情,之后还需得再问问牧心。
李言先不去想这些,只朝白小娇低声道:“卫兄自有判断。若真不利,我会出手相阻。”
他又朝蹙眉思忖的林玥说:“林姑娘,此处交与你了。”
知他指的是白小娇的安危,林玥点头应道:“你也小心。”
白小娇看着不远处那个已经横刀在前的青年,不自觉间咬破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