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栗山的那天恰逢七夕。
熹城虽小,但也有庆祝活动。黎琛原想着能在城中夜游一番,此时心愿落了空,不免有些闷闷的,低声嘟囔着师兄的不解风情。
欧阳璃在旁看着好笑,忍不住打趣他:“七夕本是姑娘们的节日,阿琛倒是上心得很。莫不是……”
黎琛差点从马背上跃起,急急忙忙打断她:“才不是!”
他心虚地看了眼走在前头的李言,才朝师姐小声抱怨:“我好不容易从师父那儿跑出来,还没在城里玩几天呢。是什么节日才不重要呢!”
欧阳璃哪里不知道他的少年心思,此刻一手执了缰绳,一手仍是掩唇轻笑:“哎呀,是了,阿琛还是个孩子呢。”
论年纪,黎琛确实小她一轮,但被这么直白地打趣,少年仍然有几分不乐意:“师父说我再过两年也能出门历练、帮衬师兄了。”
他的语气中带了些自己未曾察觉的委屈。此番他兴冲冲地赶来,却连着几日都没怎么能同李言说上话。
欧阳璃含笑看了他半晌,方才轻声道:“此次劫案屡发却仍无头绪,阿言身上的担子愈发重了,自然顾不上你。”
黎琛心知师姐说得没错,只得暗自抿唇不语。
见他神色闷闷,欧阳璃换了个话题:“不过此次回春谷和青鹤派也卷了进来,说不准倒是个机缘。我看阿言同两位姑娘都相谈甚欢,说不定终于开了窍,倒是了却我与仲和的一桩心事。”
仲和是南宫轩的字。听欧阳璃提到这个,一直落后半步的南宫轩终于跟上前来,笑着应道:“那是你的心事,我可从没担心过。阿言这般青年才俊,哪家姑娘不喜欢。”
终于听明白两人在聊什么的少年愣愣抬头,果然看到师兄眉眼舒展,正同那位回春谷的小医仙说着什么。
要说那位白姑娘虽然算不上容貌出众,但笑起来实在是耀眼,黎琛第一次见她便觉得亲切。
不过这会儿师兄又落后半步,同那位青鹤派的林姑娘聊起来了。黎琛虽然鲜少有出门的机会,但这些年也没少听过林玥的名字。前几日见到真人时,少年从自己贫瘠的词汇中只能找出个“美”字来形容。
唔,无论是哪位姑娘,他都觉得挺好的。少年藏不住心事,呆呆地问:“那师兄中意哪一位?”
南宫轩哑然失笑:“你师兄脸皮薄,你可别这么直接问他。”
倒是欧阳璃认真思忖:“阿言素来长情,这些年与回春谷多有来往,许是同白姑娘更亲近些。”
南宫轩点头应道:“我看顾大夫对阿言也颇为信重,他日若真要上门提亲,倒是比凌虚长老好相与得多。”
邱牧心一直落后三人半步,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师兄的终身大事。他向来话少,只觉得那位白姑娘确实如他们所说,同自己的师兄般配极了。
正微笑着听欧阳璃从提亲讲到了大婚,邱牧心忽然一个激灵,手下意识按上了佩剑。他不动声色地偏头,余光朝身后探去。
方才确实是有股强烈的杀意转瞬即逝。
不过身后除了那个黑衣青年,什么都没有。青年虽然有着一双桃花眼,却一直冷淡如霜。
邱牧心收回了视线,想着大抵是自己过于紧张了。毕竟那位少侠虽然神秘而寡言,但师兄说他是朋友,那便不会是什么恶人。更何况那位少侠一直远远缀在最后,应当是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清的。
卫疏看着那腼腆剑客转过头去,心想:倒是警觉。
他内力深厚,有心想听之下,那些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都听到了耳里。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方才欧阳璃都已经谈到了大婚该如何操办,他便再忍不住心中的暴戾,那一瞬间确实是想要拔出临渊好让他们闭嘴的。
卫疏知道自己这杀意毫无道理。明明是自己仗着内力偷听,还要嫌人家说的不合自己心意。
更何况,他虽不知李言究竟是何心思,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并无虚言。若细究起来,卫疏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嫉妒的。
出身名门、风光霁月,得长辈信重,又有同门情真意切的关心。正如欧阳璃所说,若是大婚,定是能办到全江湖最好的。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心口的逢生,随即自嘲一哂。
将思绪扯回眼前的正事,卫疏收了内力,又垂下眼帘,便没有看到白小娇投来的关切目光。
按他们之前商量的,白小娇继续找机会与赵怀真相谈套话,李言和林玥跟在她身侧,卫疏则是断后。
这本是最自然的安排,但白小娇莫名有些低落。尤其是当她回头看到卫疏独自一人远远走在最后时,那种挥之不去的落寞让她心口发涩。
明明已经一起走过那么多路,但她还是找不到机会同他并肩前行。
或许自己可以问问他究竟有什么要事,能不能让她也帮上一二。白小娇咬着唇,又有些犹豫。毕竟才相识了几个月,她就已经明白卫疏是真的很不喜欢欠人情。
她眼前又浮现起了昨夜的那把闪着细碎光芒的漂亮匕首。
小医仙苦恼地想着: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他会愿意来回春谷做客吗?他素来行踪飘忽,如果今后……
想到这里,白小娇气鼓鼓地咬了下唇,暗自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就没有江湖一别再不相见的道理。总有办法的。
她又飞快地看了远处的青年一眼,见他仍然一副垂眸沉思的样子,只得闷闷地将视线移回前方。
赵怀真在她身前半步,此时状若无意地回头问道:“白小医仙这是在看什么?”
白小娇闻言打起精神,眨了眨眼,露出几分羞赧的神色:“总觉得劫匪会从哪里忽然出现,忍不住就到处看了。”
赵怀真笑得豪爽:“白小医仙放心,我等一行这么多人,即便那劫匪来了,也定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白小娇看着打头的万绮和四个栗山派弟子,笑着点头称是。
第一日便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
熹城已经远离庆源府中心,去往栗山要跨越两府边界,因此一路走去愈发山路崎岖、人烟稀少。李言选了条稍微迂回的路线,尽量多的经过和生会的据点,不至于总在野外风餐露宿。但这样一来,行程也就更长了。
待经过第三个村庄时,已经过去了五日。黎琛对师兄终身大事的新鲜感已经消磨殆尽,走在日渐荒凉的乡间小路上,不免现出了几分少年不耐寂寞的心性。
见他百无聊赖地摸着马脖子,南宫轩轻笑着开口:“阿琛可是觉得这出门历练太过无趣,还是在掌门师叔跟前练剑来得好?”
黎琛闷闷应道:“以往每日被师父看着练剑,现在几天没挥剑,倒真是有点不习惯了。”
南宫轩扬眉笑道:“你若真想练剑,不如去问问赵掌门,看他愿不愿意让你同他门下弟子请教下栗山剑法。”
黎琛眼前一亮:“真的?可以吗?”
见南宫轩含笑颔首,少年忍不住神采飞扬,恨不能现在就纵马上前去找赵怀真。
好不容易捱到日头西斜,众人在一处农家院子歇下,一起凑合吃点。黎琛捧着粗碗,抬眉看了赵怀真好几次,一时又有些踌躇。
虽说赵掌门一路上表现得颇为平易近人,但不知为何,黎琛对上他总有些发怵。
倒是赵怀真先开了口:“黎小少侠可是有什么心事?”
被点到名,黎琛只得放下碗,清了清嗓子问:“晚辈……晚辈仰慕栗山剑法已久,若是有幸……呃,有幸能请教……”
他还在努力回想着师兄师姐们平日说话的样子,赵怀真已经笑开了:“素闻姜掌门的关门弟子天资非凡,今日若能有幸见识一二,是我栗山派弟子的机缘。”
南宫轩安抚地朝黎琛笑了笑,接话道:“赵掌门客气了。我这小师弟平日被掌门师叔拘着练剑,这次能出来多多交流,对他也是大有裨益。”
黎琛连连点头,李言却微皱起眉:“师弟少年心性,却是不知疲累。诸位这几日赶路劳顿,不若到了栗山再讨教。”
听李言这么说,黎琛抿了唇,垂眸不再说话。
赵怀真却大手一挥:“李少侠所言差矣。少年人修习勤勉、醉心剑术,自然是好事。我们此行脚程不快,想必对于黎小少侠来说也谈不上疲累。”
这倒是实话。为了照顾不曾习武的白小娇,他们这一路走得确实不快。
黎琛闻言点点头,又犹豫地看着李言,轻声说:“不过师兄说的是,确实不急着这一时,待到了栗山休整之后——”
南宫轩眸色一暗,轻笑着打断他:“阿琛,怎的到了你师兄面前就如此乖觉。既然赵掌门都这么说了,去过几招也没什么。”
他又转头去看李言,温声道:“阿言,你也莫要绷得太紧了。”
李言只得点头,轻声嘱咐黎琛:“切磋一场便可,明日还要早起。”
少年瞬间神采奕奕,欢快地应了一声。他不知李言忧心随时可能来袭的劫匪,只道师兄是担心自己,此刻恨不得同栗山弟子打个昏天黑地,好让师兄知道自己精力充沛得很。
赵怀真微笑着拈着胡子,招手点了个栗山派弟子。
见他又叫了黄驰勇出来,李言心中略微放心。凭黎琛的剑术,这次切磋大抵能结束得很快。
他料想得没错。黄驰勇在黎琛手下过了不到百招便落败,结束时天都还没黑透。
少年收了剑,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林玥在一旁轻笑了一声,劝他道:“你师弟好心来帮忙,今天难得开心一下,你就夸夸他吧。”
李言无奈一笑:“阿琛的剑术已超过我,怎还需要我夸。”
少女斜睨了眼不远处的黑色身影,笑道:“这同剑术高低可没关系。小娇即便不会武,只夸我一句‘好看’,我也是欣喜的。”
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李言从善如流地上前去同黎琛说话,直说得少年笑逐颜开。
白小娇在一旁摸了摸鼻子,应了句:“嗯,阿玥舞剑确实好看呀。”
林玥眸光流转,又问:“可是最好看?”
这下倒让小医仙有点犯难:“唔……李言挥剑也好看。刚才这位黎小少侠的剑也好看。你们都是不一样的好看呀。”
林玥还想逗她,却又听她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卫疏挥刀的样子也很好看。不过他那样打起来总受伤,我就有点夸不出口。”
想到青年身上的狰狞伤疤,白小娇咬了咬唇,补充道:“其实好不好看的不重要,能少受点伤就好了。”
抱着刀的青年微微一震。
居然会觉得那样的刀法好看,小医仙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