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每个人都忙碌起来。
白小娇除了练功和制药,便是去找赵怀真交流炼丹心得。赵怀真浸淫金丹之术多年,一朝听到回春谷的医药之术,自是收获颇丰。再加上白小娇生怕他不上钩,讲解起来颇为耐心。若是顾长生见到她这番模样,定会觉得惊讶。
赵怀真下决心邀请白小娇去栗山做客的那天,李言去信请来的和生会四人也到了。
当天晚上好不热闹。胡靖云安排了酒菜,给那四人接风。其他人既住在这神武庄,自然都来作陪。
四人中领头的是个儒雅矜贵的中年男子,约摸过了而立之年的样子。同李言的干练打扮不同,他穿着颇为讲究,看起来像个家道殷实的世家子弟。
李言连日的疲惫在见到他的时候消失无踪。他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南宫师兄!”
南宫轩其实是他师伯钟啸海的弟子,但同他素来亲近。此刻见到李言,南宫轩含笑颔首,风度翩翩。
他身边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温婉淑静的模样。
李言唤她:“欧阳师姐。”
欧阳璃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心疼道:“几月不见,阿言怎的如此清瘦了。”
南宫轩笑道:“阿言的性子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定是这些日子忙着差事,没顾上歇息。”
他同欧阳璃既是师兄妹,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神仙眷侣。两人习的是同一套剑法,又有多年默契,双剑齐出时自是十分厉害。李言自幼同南宫轩亲近,自然也与欧阳璃相熟。
没等李言回话,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上前来,直接将他抱了个满怀:“师兄!”
李言露出些无奈的笑容,拍了拍少年的背:“阿琛。”
少年退了两步,左看右看,蹙起眉道:“师兄确实清减许多,我就说师父当时该让我跟着来吧!”
黎琛晚李言几年拜入和生会当今掌门姜岳的门下,自幼便喜欢粘着这位好脾气的师兄。单论天资,他高过李言,因此常年被姜岳拘在身边练剑,不怎么涉足和生会的经营。若非这次实在棘手,大抵姜岳也不会放他出来帮忙。
李言心中一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跟在最后面的青年终于找到机会,有些拘谨地同他打招呼:“师兄。”
李言朝他和善一笑,应道:“牧心。”
那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刚过了弱冠的年纪,看起来十分腼腆。他算得上是姜岳连哄带骗收下的弟子,在见到姜岳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执剑的一天。
其实后来姜岳也有些后悔,因为这个弟子虽然天资好又听话,性子却实在软得不像个剑客。不过即便如此,如今江湖上提到和生会邱牧心的剑法,却也是无人小觑。
见到了熟悉的同门,李言不自觉轻松了些,含笑为神武庄的众人一一介绍。南宫轩谈吐风雅,又有欧阳璃适时接话,这一晚自是主宾尽欢。
赵怀真提到了过几日动身,请白小娇一同去栗山做客。他笑得豪爽:“那湖底奇石什么时候去寻都可以,同白小医仙的机缘确是难得一遇啊。”
白小娇笑眯眯地应道:“赵掌门见多识广,这几天我也受益匪浅呀。”
李言忙道:“这自是好事一桩,只是顾大哥之前嘱了我送白姑娘回谷……”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继续道:“之前出了差池,我一直心有不安,因此特意请了南宫师兄他们来这里,就是想着过几日路上能多些人手。”
这些都是实话,因此他说起来并无负担。赵怀真暗自皱眉,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倒是我疏忽了,却不知白小医仙原是已有安排。”
白小娇连忙摆手:“我回去也没什么事。难得跟赵掌门聊得投缘,能去栗山看看就更好啦。”
李言继续露出为难的神色,等着林玥开口:“从这里去栗山然后转道回春谷,倒也还算顺路。赵掌门若不介意,不如一同先去栗山如何?”
黎琛不明就里,只觉得能多出来逛几日好过回到师父跟前练剑,闻言连连点头:“林姑娘说得有理。”
他应得极快,林玥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即又故作为难地说:“不过我们这么多人,怕是叨扰了。”
她这么一说,赵怀真也只得笑着回道:“林姑娘此言差矣。诸位小友肯来栗山这乡野之地,老夫自当尽地主之谊才是。”
大门派间常有弟子相互留宿交流,林玥的提议十分合理,赵怀真又做足了好客的样子,众人也就没什么异议。毕竟栗山剑法名声在外,和生会弟子人人习剑,多少都感点兴趣。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各自回房,准备过几日便动身。
临行前,白小娇又去看了趟孔嘉佑。他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地了。何剑瑶知道他们要走,满脸歉意:“若非师弟尚未痊愈,我定也要送白姑娘一程。”
白小娇连连摆手,笑着说:“这么多人送我,我已经很不好意思啦。你这段时间这么辛苦,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告别了两人,她又去李言和林玥房中,将最近赶制的药丸药膏一并带给他们。可惜春露丹材料金贵又工序复杂,她一时没法做出来,只得拿先前顾长生给的那瓶同他们分了分。
因为见识了卫疏的一身旧伤,白小娇给他准备的东西最多。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她最后敲响了卫疏的房门,却发现屋里并没有人。
夜已深,明日便要动身,众人都早早歇下了。她没想到卫疏不在,犹豫地站在门口,想着要不要过会儿再来。
好在她还没往回走几步,就看到了青年熟悉的身影。
卫疏这几日又换回了一贯的黑色劲装,这会儿便像是融在了黑夜中。见白小娇怀里抱着东西,他快走两步,开门让她先进去。
白小娇这才发现他身上冒着热气,显然方才是在练武。他休养了这些天,伤早已痊愈。即便白小娇并不会武,也能感受到他现下的力量和生机。
卫疏去净了手,方才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小医仙捧着茶杯,笑语晏晏地跟他一一介绍桌上的瓶瓶罐罐。大部分的卫疏都见过,她也不多说,只拿着其中几样嘱咐道:“这是灵息丸,安神效果很好。这是秋霜丹,可以镇痛,不过不能多吃,一次最多两粒。”
同蕴神丸和春露丹一样,这些都是回春谷知名的丹药。卫疏知道白小娇不在意这些,但仍觉得这一桌子过于贵重。
原本一瓶春露丹就让他觉得受之有愧,更何况几月下来,人情越欠越多。
白小娇没注意到他眸色渐深,仍在继续说着:“唔,还有这个,四季安。我之前做来调理内息的,这些天改了下方子,应该多少能温养下经脉。你试试,如果效果好的话,改天我再多做些给你。”
她的一双杏眼亮亮的,语气十分认真:“你的这些旧伤大多都可以慢慢养好,但你得先放在心上才行。”
卫疏喉头微动,似是想说什么。白小娇以为他又要说“无妨”,刚在心中打了反驳的腹稿,却见他闭了闭眼,从怀中拿出了什么放到桌上。
那是一把黑色的匕首。与临渊不同,这把匕首的鞘雕刻得颇为精致,泛着细碎的光泽,看起来非常漂亮。
白小娇睁大了眼,认出了这正是那天卫疏同贺兰昭交手时用的武器。她困惑地朝卫疏看去,却发现他垂了眸,并不去看她。
青年挺直了背,指甲又嵌入了掌心。他尽量温和地开口,喉头却还是有些发紧:“这把匕首是陨铁打制,锋利坚韧。你……”
他有些哽住,只得深吸了口气,才将剩余的话说完:“你收下可好。”
这是段文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他不知道这是师父从哪儿得到的,但就这些年使用的经验来看,这确实算得上是把不错的匕首。
在他为数不多的被迫弃了临渊的时候,全靠这把匕首给他一线生机。江湖上只知道他继承了段文的刀法,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把武器。段文告诉他,这把匕首名叫逢生。确实是个应景的名字。
他身无长物,除了逢生,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眼前这个姑娘的了。其实江湖上谋生的手段很多,他也并非挣不到银两。只是他素来不拘财物,从未想过要将什么珍宝带在身上。
而且,卫疏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喜欢那些俗世珍宝。听说天矶崖的玄冰花是味十分难得的药引,倘若以后有机会,许是可以采来送她。
然而,在现下这个季夏夜里,他身上除了逢生,确实什么都没有。
白小娇眼中的茫然仍未完全褪去。她看过卫疏用这把匕首的样子,知道这是他惯用的武器。江湖上,剑客视自己的剑为命,刀客以自己的刀为生。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将自己的贴身武器就这样放在桌上,语气淡淡的说要送给她,只因为她送了些药。
这一桌的瓶瓶罐罐里,好些甚至都不是回春谷享有盛名的丹药,只是她自己瞎琢磨做来试验的。
她的心口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
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
见她没有回应,卫疏心中自嘲一笑。确实是没有像自己这样,拿把旧匕首丢到人家面前当谢礼的。
他竭力敛了神色,哑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白小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你,这——”
她停下来,定了定神,方才顺利地说出完整的话:“这太贵重了。”
卫疏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眼前的姑娘神情坦诚而真挚,似乎把逢生当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心中郁结稍散,弯唇轻笑道:“一把旧匕首而已,只是还算好用。你若不嫌弃,拿来防身或者切药材都行。”
见他没有收回的意思,白小娇气鼓鼓地看着他:“卫疏,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看得出来这是你惯用的武器。你……你怎么能拿这么重要的东西——”
她确实有些急了。早知道卫疏这么介意这些瓶瓶罐罐,她就自己替他带着就是了,何苦逼得他拿出这个来回赠她。
白小娇抿着唇,将匕首推到卫疏面前:“我不能收。”
青年敛了笑,不再勉强,伸手将逢生收回怀中。
见他眸光黯淡,小医仙轻声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你看我给阿玥和李言送这些,他们也没有说要拿着佩剑回赠我呀!”
卫疏心中苦涩:他们自然不会。
他们可以等到回了师门,再细细挑件合适的东西送来谢她。待此间事了,他们仍然可以相见、结伴、恣意江湖。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去采那玄冰花送她。
白小娇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卫疏察觉到她的不安,笑了笑,温声道:“是我拘泥了。往后小医仙若想要什么,同我说便是。”
白小娇松了口气,笑着对他说:“嗯,那我就先多谢卫少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