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沈秋
黎佩是从来不信一见钟情的——这个世界上称得上情一字的,都需要时间的沉淀,所谓一见钟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长得好看。这种小说情节里的浪漫主义描写,对他一直没什么吸引力。
他伸手戳了戳面前的空玻璃杯,虽然感觉这利口酒调的有点差劲,不过他还是难为自己喝完了。
黎佩靠在调酒台边上短暂的放空了一会儿大脑,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起身抬手招呼起来。
“林哥!”
“嗯?你今天不上课?”林欲回头就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在朝他招手,他端着酒杯走过去,坐在黎佩身边,“可不要翘课啊。”
“今天下午没课——”黎佩拖着长音,侧头又和林欲聊了几句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还带着朋友,略带歉意地看向他身边那位好友。
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对上目光的一瞬间,黎佩倒吸了一口气——这绝对就是他的真命天子出现了吧!果然小说情节还是来源于生活……
黎佩的目光四处乱撞了一阵,最终转回了手里的玻璃杯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黎佩你要冷静。直到沈秋和林欲说先走了之后才轻轻伸手指戳了戳身边的林欲。
“这位是谁啊?”
“我朋友啊。”
“他叫什么?”
“沈秋。三点水的沈,秋天的秋。”
“那他是做什么的呀?”
“小美人,查户口呢?”林欲调笑他一句。
黎佩听到他这句话就马上腼腆地低了头下去。
果然不能一见钟情还是因为对方长得不够好看!
“我说,林哥,你为什么认识这么帅的人却不早点介绍给我。搞得我现在很被动。”黎佩微微皱起好看的眉。
“谁知道你会喜欢他啊?我都做好他要单身一辈子的准备了——我跟你讲他很难追的。”林欲不以为然的放下酒杯。
黎佩闻言面露委屈的盯着他:“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算我求你了。”
“那我要你酒柜里那瓶tequila.”林欲开始要价。
“两瓶。”黎佩伸出两根手指。
“电话微信还是□□?支付宝账号要吗?”林欲拿出手机开始翻,“其实我还有……”
“不必了。”黎佩很有道德的阻止了林欲要把沈秋的社交账号和银行卡号全都报给他的行为,“就电话微信就行。”
林欲这个反应让黎佩有些稍稍放心。他猜沈秋大概不是那种不好相处不喜欢和人讲话的人,不然林欲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就把联系方式给出来。
但他不知道还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林欲给的痛快不是因为沈秋不排斥陌生人,而是因为沈秋实在太排斥陌生人了,他觉得卖了也无所谓。
那天的对视让黎佩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是搞艺术的,向来比常人多愁善感一些,沈秋的眼睛透着冷冷的光,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南海的浮冰映着夏日的太阳发出的那种光亮。这双眼睛几乎让他大病了一场,热势过了几天都退不尽。沈秋的眉眼仿佛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他感觉自己就将死在这场战争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三番五次的拿错了设计图,三番五次的拿错了刻刀,三番五次的忘记关掉机器……甚至有一次把枣核刀直接朝着手指就压了过去,幸好没伤得太严重——这也算外伤吧,沈秋不是医生吗,是不是可以去医院找他给包扎?
左右无法,心绪混乱的黎佩最终还是毫无愧疚之心的放下了已经拖欠半个月的设计稿,打开了画室准备画点东西。
他画了那天沈秋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却没有画沈秋自己。那幅画的最右侧是一段空白——是黎佩给他留下的位置。
沈秋实在是亮得耀眼,使他的目光根本无法停留。
黎佩瘫在画室里,迷糊的想着,自己这是病了吧,病得有些太重了——有病就得治。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伸手拿了外套在身上随便一披就飞奔去了医院。
他在手机上挂了沈秋的号,就在外科主任室的门口排队等着,直到喊号机播放他的名字。
“请,三十五号患者,黎佩,到一号诊室就诊。”
黎佩走到门前先轻轻开门探了头进去,坐在桌边看着电脑名单的人正是那位林欲的朋友沈秋医生。
——他可真好看啊。
黎佩走过去把病例单放在他面前,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看他。
“有什么问题?”
“医生,我刚才工作的时候把手割到了——”
“出门右转到护士站消毒包扎,下一位。”沈秋写了个单子给他。
“不是,医生,你不记得我了吗?能不能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
“没事的话就请出去吧,还有病人在等。”沈秋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先把我好友加了呗?”黎佩不依不饶。
“不加,出去。”沈秋不为所动。
“那把这支笔送我留作纪念吧见你一回挺不容易的它看起来也不贵我猜你一定不会心疼的!”黎佩从他手里抽出那支水性笔转身直接跑出了科室。
啊!真是好大一座冰山啊,夏天待在他旁边都不用开空调了——真难办,真难办。黎佩烦恼的走在街上,脑子都已经想好下次再来要说什么了:什么病?相思病!
他回到家把笔放在笔筒里,和一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画笔搁在一起,这支笔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和沈秋一样又冷又严肃,而且一看就是医院统一发的那种,批发价大概不到五毛钱一支。
珠宝设计和雕刻都是静心活儿,可这美色当前,别说静心凝气了,他连坐在椅子上都坐不住。
黎佩的爱情观从小到大就是亘古不变的一条:喜欢就得上啊,追到他,就算最后分手了也不亏!这么帅!错过了还去哪里找!
他第二回再去的时候是趁着午休。赌了一把沈秋这种人一定会在医院里吃午饭,然后他就赌赢了。
黎佩偷瞄着就诊室里慢条斯理拆着外卖餐盒的沈秋,心里有个小人在上蹿下跳:这就是缘分吧,这一定就是缘分吧,这肯定是缘分吧!
“又是你。”沈秋出来扔外卖餐盒的时候对上了他灼热的目光。
“好啦,你不是见过我吗?我也是林哥的朋友啊。”黎佩站起来,“你倒是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秋目光冷淡的看他。
“我来得急,忘记穿外套,衣服借我一件穿穿吧——我觉得你这白大褂不错。”黎佩伸手摸上他的衣服下摆。
沈秋看起来应该会是不喜欢应付直球的人,会嫌被纠缠很麻烦,不喜欢和别人距离太近,也应该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幸好之前没碰过他,不然要被讨厌了——用件白大褂换几天清净,他肯定会很乐意。
黎佩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
沈秋的白大褂上有雪松的味道。他的嗅觉其实一直很不灵敏的,但是这件衣服上的味道却一直往鼻子里钻。
沈秋。沈秋。沈秋。他的名字像是某种神奇的咒语,每念一次就多喜欢他一点。
黎佩抱着他的白大褂睡了一晚。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整张脸都埋在衣服里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上瘾。
沈秋真的很忙,黎佩每次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在忙手里的事,只有那么半秒的时间用来抬一下眼皮看一眼是谁来了。有时候黎佩就找个位置在他对面坐着看他忙,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周围都是好闻的雪松味儿。
“秋医生。我可以坐近一点吗。”
黎佩不喊他沈医生,因为觉得所有人都叫他沈医生,如果他也跟着叫,就不够特殊了。
“不可以。”沈秋冷冷回答。
“不坐你旁边,就坐在拐角这里。”黎佩退了一步。
“不可以。”沈秋依然拒绝。
“好吧。”黎佩萎靡下来。
劝说无果,黎佩又撑着下巴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看他忙忙碌碌。
黎佩从小就有通感症,并不是很严重,不影响生活和工作,只是偶尔会有一点联觉反应,比如听歌的时候会看到一些画面,或者在某些情景下会听到音乐声,但一般都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耳边正响起钢琴的声音的时候,有些微微惊诧,以为是哪里有人在弹钢琴,但是很明显,医院里不可能会有钢琴。
惊讶了片刻之后他猛然意识到这是联觉反应。
沈秋正端正的坐在办公桌前,核对着手里的资料和电脑上的是否一致。
太阳正缓缓落山,橙黄色的天空中飘着的是被染成红色和金色的云,斑斓的霞光好像汹涌涨起的潮汐,又好像打翻的牛奶壶,汩汩地从天幕下流淌出来,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马路上行驶着的车辆外壳都被涂上了油菜,就诊室的玻璃上也泛起奶油般的波光。
阳光洒在沈秋的身上。
他就在这样的阳光下,就在黎佩眼前,就在黎佩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黎佩耳边的钢琴声还没停下来。
“秋医生。”黎佩轻轻喊他的名字。
“嗯。”沈秋应下。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黎佩听到钢琴声时快时慢。
云彩带着晚霞一路烧到天际,黎佩突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不知道该往下说些什么,想要移开目光,但理智却不占上风。有那么一个问题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它不该来得这样迟,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他怎么会如此冲动的就喜欢上一个人了呢?
钢琴催促他开口说些什么,他却没有理会,偏头移开了目光,然后那音乐声就戛然而止了。周围安静下来的一瞬间,黎佩就迅速站起身慌忙走出了办公室,离开前也没忘记留下一句:“明天见,秋医生。”
那是什么,是哪一首曲子,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但是又让人很熟悉,仔细回想却想不起来任何一个音符。他从没觉得联觉反应原来是这么真实又虚幻的东西。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一路小跑回了家,在工作室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几大篇曲谱。
“我该认真的探究一下,他身上究竟有什么未知的魔力,能让我的联觉反应如此凫趋雀跃。”
第二天的下午黎佩就很平常了翘了课跑去医院。
或许沈秋已经烦透了有个人总在他旁边晃来晃去,虽然不多话但是也看着碍眼。黎佩本来想着适可而止的时候就收手的,结果不知死活的死缠烂打追了他六个月,倒是自己先被套进去了。
他对沈秋的意图好像飘在天边的云,对他的想念则是陷进雾里的风。云随着风不停前行,风在雾里越刮越狠……不行啊黎佩,董贤误国!快想想你欠了几张设计稿了,毕业作品还没做完吧,你不能——
沈秋推门进来。
“秋医生,一起吃午饭吗?”黎佩下意识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啊,习惯性问出口了。
“不了。”
沈秋也是一如既往的回答。
黎佩后天有一个去北欧陆的研学交流,因为教授签证到期了还没补,于是他就被教授生拉硬拽着去做指导老师带一群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去北欧陆参加交流会了。
“我下周有一个去北欧陆的研学。那个,我不在的话,你也不能先喜欢别人啊。我先来的。”黎佩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你去研学,关我什么事。”沈秋微微蹙眉。
“不关你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黎佩凑近他的脸。
“不必了。”沈秋向后和他拉开距离。
“我送是我送,你不收就扔掉,又不是没扔过。”黎佩无所谓地说,“我回家收拾行李了,拜拜。”
如果一年前有人和黎佩说有一天莫洛斯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他扔掉自己设计的东西也无所谓,他一定会以为那人喝多了在说胡话。
这样被贴上了不可能标签的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该说是造化弄人吗?还是命中注定呢?不管哪一种,现在的黎佩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了。
他临行前去了爷爷的墓地。那里有一片爷爷亲手种下的鸢尾花。远行前要跟爷爷先报备,是黎佩很久以来一直都有的习惯。
“这次是去北欧陆。对对,又是北欧陆。希望这次能见到上次没见到的人——当然见过了的也很想再遇见一次。”黎佩放了一捧鸢尾花在墓碑前,随意地坐在地上对墓碑说着话。“我呀,有时候会感觉喜欢一个人不值得,不值得坐立不安患得患失,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天,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呀……可是他不喜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黎佩抬起手感受到风从指缝间穿过。
“今年的鸢尾开的比去年的好。我本来挖了一株养在家里,可是越看越想您,想的我委屈死了,后来就又移了回来。”黎佩垂着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照顾好您的鸢尾花,会努力变得更好点儿,会拿各种各样的奖,提名各种各样的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更厉害的称号,一定给您争气——”
——也会努力配得上他。
北欧陆真的很远,是黎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像和沈秋的距离一样遥不可及。只是去北欧陆坐飞机就能到,沈秋却是他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
黎佩在飞机上百无聊赖的观望着一群兴奋的昨晚都没睡着觉的第一次去研学的后辈们叽叽喳喳玩笑打闹。目光上移,瞟到飞机的实时时速屏,拿出手机拍了个照。
“[图片]”
“秋医生,我正在以九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远离你。”
黎佩晃了晃手机。
消息发不出去,不过下飞机之后应该就能过去了……幼稚死了,但是不想撤回。
黎佩无所事事的反复扒拉着手机屏幕,大脑开始神游:北欧陆南部这个季节的气候应该还算宜人,只是场馆里会有点闷。刚刚到场的时候孩子们应该会先闹腾一会儿……这个级别的交流会对自己的价值还真不太大,不过看着一群有同样理想的孩子们聚在一起,这场景还是挺让人放松的。
黎佩在场馆里逛了一圈,发现自己没什么事做,就坐在一旁的导师位开始放空大脑,想着毕业作品的雕塑的设计图还得怎么改一改。
时不时还会有认识的同辈走过来和他阴阳怪气所谓“打印机”的外号——虽然他早已褪去那个对一名设计师来说最为嘲讽和侮辱性的外号了,但还是免不了有人要提起来:曾经的莫洛斯啊,可是被称作“打印机”呢。
不过直到今天,黎佩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事了。毕竟他还坐在指导位上,总不能和他们学生级别的人置气吧。
“不会说话就闭嘴。别扰我清净。”
艺术这一行多得是互相看不起的同行,黎佩只觉得他们无聊,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画几张设计稿。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大概这一个多月过去之后,这个消息框里也还是只有绿色的框吧,说不定到了最后还会出现红色感叹号。
“秋医生,你醒了吗?”
“秋医生,你吃午饭了吗?”
“秋医生,你在忙吗?”
“秋医生,你对手机过敏吗……”
“嗯。”
黎佩扑哧乐出了声。感觉用不了一个月,马上就要出现红色感叹号了。
归途的飞机比来时的要快一点。
“[图片]”
“秋医生,我正在以九百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靠近你。”
此行其实也并非毫无收获。
黎佩见到了一直很想见的Audrey——是非常让人尊敬和崇拜的一位服装设计师,阿裴还一直很想见她来着。其实珠宝设计和服装设计不大一样,但黎佩见到了她之后就觉得,真正的设计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Audrey的人和照片一样好看。
黎佩没有特意去拜访Vine,但是偶然遇到了,肯定是缘分所致吧。
因为上次见面没留下联系方式,这次Vine见到黎佩的第一句话就是盼了他两年可算盼来了,必须把联系方式留下。还说要一起去喝酒来着,但是黎佩毕竟还带着学生在身边,就没去。
Vine是少见的没什么“艺术架子”的设计师,黎佩和他还算很聊得来。他最近交了新男朋友,是个演员,跟他很般配。
除此之外,Alistair借了黎佩他的工作室——以黎佩从来没见过的爽快态度。因为黎佩跟他说自己追一位先生追了半年还没成,他首先痛骂了一顿沈秋,然后黎佩再说想借工作室的时候他就直接借了。
黎佩给沈秋做了一个戒指。
这次不是简单的拆分和拼凑,也不是单独雕刻,而是真正的“手工定制”:从设计图到选材打磨抛雕刻再到完工,还有戒指盒,全程都只过了黎佩一个人的手。
是真正的全世界都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东西。
其实一个月的时间对黎佩来说还是有点紧,不过还好,最后还是做完了。
“不过他还是可能会拒绝我……”
Alistair怒发冲冠,黎佩猜他从没用这么快的语速讲过话,甚至忘记了北欧陆语讲的太快的话黎佩可能会听不懂。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Alistair又问。
可能是有受虐倾向吧——开玩笑。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黎佩垂眸。
“哦我的天呢宝贝我现在真的特别讨厌他你能懂我吗?”
“这没什么,我喜欢他就好了嘛。”黎佩无奈的说。
那一个月里Alistair总是时不时的就呜嗷乱叫:“为什么我的宝贝Molos要受这种折磨?”“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们Molos呢?”“他真是该去看看眼科”“天呢小宝贝我亲爱的如果你难过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事实上他也确实差点就买了去东大陆的机票,但是黎佩很难说得准秋医生打不打得过他,所以把他劝回去了。
黎佩把戒指盒攥在手里,脑子里排演了一百种秋医生收到之后的反应,无一例外的都是拒绝。
喜欢一个人可真累啊……但还是好喜欢啊。
飞机落地,黎佩先把学生带回了学校,遭了教授几句调侃,都嘻嘻哈哈的应付过去了,又回了一趟家,把秋医生的衣服换下来穿了套新的,拿着戒指盒又跑去了医院。
“嗨嗨——秋医生?”
“进。”
“你有想我吗——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肯定说不想——看,我给你带了礼物。”
黎佩把戒指盒放在他面前,又习惯性随手拉了椅子坐在他对面。
“怎么样。”
“拿回去吧。”沈秋看了戒指盒一眼,收回目光。
“别呀。我亲自设计的。”黎佩把戒指盒推近他的手边,“你好歹打开看一看啊。”
“谢谢。但是你拿回去吧。”
“我不。你留着当纪念吧,这个一点也不贵。”
“我——”
“秋医生。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喜欢我?”黎佩打断他将要说出口的拒绝话语,“秋医生。就算真的有星期八那天,你也不会喜欢我吗。”
沈秋看向他。
黎佩的长相是很明显的异国样貌,金发碧眼,眼眶深邃,鼻梁高挺,是任谁看了都会惊艳的外貌。“莫洛斯”在珠宝界的名号沈秋近些日子也有所听闻,冉冉升起的设计师新秀,经了他手的珠宝每一件都近乎天价。
但他没有打开那个戒指盒,也没再看一眼这价值连城的珠宝。
“……不会。”他说。
行吧,行吧。
黎佩站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走出沈秋的办公室之后关好了办公室的门——好像从来没有在他办公室的里面关上过这扇门,不过大概也没有机会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去确认沈秋究竟是怎么处置的那个戒指,不过既然是自己偏要塞给他的,他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最差的归宿也不过就是垃圾桶了。
都凭他的意思好了。
黎佩跑回家之后把家里所有从沈秋那里拿过来的衣服都整理了出来,一件一件叠好放到收纳箱里。
沈秋的衣服上有好闻的雪松味儿。
有的人不属于你,就是不属于你,永远都不属于,你强求也求不来,毕竟他比这世上最耀眼的宝石还要耀眼。他那么优秀呀。
黎佩,任你怎么追,都是追不上他的。
叠好了最后一件衣服,黎佩把脸沉到箱子里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不属于你的,就是不属于你。
第二天黎佩破天荒的在学校待了一整天,衣服箱子放在脚边,上面还落了些刻雕塑的时候刮下来的石膏末。直到黄昏的夕阳照在面前的雕塑上,已经看不清雕刻的纹路应该落在哪里了的时候他才才起身离开。
他拎着箱子一路走到医院,敲了敲医院里某个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办公室的门。
“请进。”
“您好沈医生,这段时间一直打扰您真的很抱歉。这个还给您。”黎佩把箱子放在沈秋办公桌边上,又退了两步,“以后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
黎佩想,还好眼科和外科不在同一层楼,不然以后检查眼睛的时候又免不了要遇见。
他在学校一连待了几天,给教授做助教,做毕业雕塑,给后辈做辅导,看了几天酒吧,做了几单珠宝……总之忙忙碌碌。
追沈秋追的太认真,都忘记自己有很多的事可以做了。
“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联合会展,你还是不打算参加?”导师拿着邀请函递给黎佩。
“嗯……我回家找找有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吧。”黎佩犹豫着没接。
导师见他有松口的迹象,直接把邀请函塞到了他手里。
“你随便刻一刻都比别人强啦,还说什么拿不出手。”
其实黎佩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选择:那个很久之前被沈医生拒绝了的琉璃摆件。如果那个都拿不到什么名次的话,自己也不必在这行混了。
……也不知道那枚戒指下场怎么样了。
黎佩下午回了趟家,把琉璃摆件装好准备第二天给导师带去。或许是因为和那枚戒指产生了些羁绊的共情,更可能是因为有点想念沈秋了,他鬼使神差的又跑去了医院。
沈秋不在办公室。
真不错,方便作案。
黎佩蹑手蹑脚的走到他桌前,拉开抽屉看到戒指盒安静躺在里面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他推好抽屉又想着也得从这儿拿走点什么才不算亏,左右环顾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拿走的东西——除了沈秋桌上摆着的一束满天星。
黎佩拉开椅子坐在他的位置上给他写了张纸条。
“沈医生:
很抱歉未经允许擅闯了您的办公室,还擅自拿走了您桌上的满天星。这束满天星很好看,我很荣幸能在今天遇到它,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冒昧。
愿您一切安好。
黎佩。”
黎佩从玻璃瓶里抽出那束满天星,站起身又看了一眼这个桌子——是因为之前总是在这里睡觉的缘故吗,总感觉这冷冰冰的桌子此刻让人有些感到温馨啊。
他好不容易抬起脚准备要离开了,转头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呜啊!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黎佩连忙道歉,一抬头却发现撞到的人正是沈秋。他一时僵在了原地。
救命,被抓包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把满天星往身后藏,急忙赔笑又连声道了几次歉刚刚准备逃跑就被拉了回来。
“我说,你一直都是这样只管撩不负责的么。”沈秋话音刚落,黎佩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拥进他怀里压住后脑吻住了唇。
……哈?哈?发生什么?
黎佩不自觉的踮了踮脚去够他,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更凑近了点。
两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分开。
“哈……医生,你真的是第一次接吻啊。”
“嗯?”
“那个,吻技好差。”黎佩挠了挠头,不等沈秋生气,赶紧又添了一句在后面,“得多加练习才行。”
黎佩说完又伸手勾住沈秋的脖颈把他压下来凑上去对着他的唇又印了上去。
——月亮、象牙、乐器、玫瑰、灯盏和丢勒的线条,九个数字和变化不定的零,那些东西自己应该装作确信的样子,毕竟那都是灵感的源头。
我也应该装作相信从前确有波斯波利斯和罗马,铁器世纪所摧毁的雉堞,一颗细微的沙子确定了它们的命运,更应该装作相信史诗中的武器和篝火,以及侵蚀陆地支柱的沉重的海洋——应该相信还有别的,但其实它们都不可信。
只有此刻,此刻怀里的这个人是实实在在: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