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之的插曲明显给段兰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即使林欲本人却不甚在意,段兰还是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回奉城,又亲自开车回了满溪坪,把在飞机上就没睡醒的迷迷糊糊的林欲抱进卧室塞到被子里。
段兰和谢逸之打了很久的电话,他几次想要挂断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但谢逸之总能找到让他说下去的新话术——段兰的忍耐值的确有限,可一旦涉及到林欲,他总是分外有耐心。
谢逸之察觉到了林欲身份特殊,只是他还不敢真的踩上段兰的底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边缘试探踱步。段兰懒得跟他虚与委蛇,林游和Lucas去世之后全球大部分的地下生意都在他手里,谢逸之的助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反而是谢逸之要想坐稳议会长的位置必须借助段兰的一些势力。
谢逸之差人把林欲看上的那把匕首送了过来。
其实以做工的精良程度来说,五十万也不算溢价。林欲一拿到手里就感觉到这是把做工很精良的匕首,也很符合林游那种人的身份。华丽,轻捷,灵活,很适合随身携带。
如果这是谢逸之的赔礼,那么林欲确实很满意。
谢逸之到底想和段兰谈什么,林欲心里有些猜测,只是逻辑上还缺少一些环节,他需要和段兰确认一下。
林海停给他的信息太少,比起探听“黍离”的下落,她明显更想把他挖去经济部。林欲打开手机翻看最近林海停给他发的消息,也涉及到不少谢逸之的事。
谢逸之自从接手立法庭后就极少离开大陆,这次出现在特隆赫姆也是小概率事件,足以引起本就在盯着谢家的林海停的重视。只是以林海停的能力只能探听到谢逸之离开了京城,至于他到底去了哪,林海停自然是查不到的。
林欲毫不怀疑谢逸之知道他和林游是父子关系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只是因为现在有段兰的存在,谢逸之才没急着对他做什么。
但如果三个月期限过了之后呢?
林欲沉思着,他似乎总是在思考自己的退路。当年躲开段兰的退路是考进公直,离开军研部之后的退路是检察院,现在离开段兰之后的退路又是什么呢?
总之经济部是去不得的,检察院和军部也都不能再回去,又不能去立法庭给谢逸之送人头,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公安部可选。
林欲皱起眉。
可林老爷子那个无心继承经济部的孙子林梓洋也在公安部。
那他不就无处可去了吗,想来想去竟然是待在段兰身边最轻松?
林欲神情困扰的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段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担忧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林欲放下匕首,抬眸凝视着他灰色的眼睛,“你听说过‘黍离’吗?”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段兰微微蹙眉。
“林海停。她告诉我这是林游留下的一批货物,价值两百亿。”
“那不是‘一批货物’。黍离是一份提纯度极高的成瘾性药物配方——谢逸之为它而来,它也的确在我手里。”段兰没有丝毫犹豫的解释道,他起身从书柜上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林欲,“它的价值也远远不止两百亿。从制作过程到流通市场,两百亿只是一个下限。”
林欲从档案袋里拿出了一张写满了分子式和注解的纸。
林欲逐行看去:“你试过吗?”
“试过。它的纯度非常高,”段兰回忆着,“是比LSD的成瘾性还要强的毒品——我个人认为它无法依靠现有的手段进行戒断。”
林欲把配方放回档案袋。
“你们谈的怎么样?”
“谢逸之也不知道黍离是什么。就像你说的,他们都觉得这是一批货物,所以他只是和我聊这批货的下落——如果它确有其事,怎么会沉寂二十年,是谁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么多的毒品隐秘地存放了二十年;又如果它根本不是毒品,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价值连城却又如此神秘;如果没有其事,那这两百亿究竟去了哪里……说来说去都是些没用的,只是想套我的话而已,讲给你听你也会犯困的。”段兰捏了捏眉心。
“所以你真的拥有一座金山却分文未取?”林欲挑眉。
“是。”段兰点头,“我自认为也还是有些化学上的天赋,这几年新型LSD的提纯技术也有很多都出自我的研究,但黍离并不是‘新型毒品’四个字就能概括的东西。它就像潘多拉的魔盒——黍离不只是毒品,它是一种无法戒断的瘾药。你为了戒断浓度极低的LSD和强效镇静剂都要去戒毒所待三个月,更别说是吸食比常规LSD的纯度还要高的它了……戒断黍离是一种终生的灾难。”
“这东西怎么吸?”林欲皱起眉。
“皮肤接触,像LSD的邮票,画片……LSD还需要含服,黍离只要贴上皮肤,像这么小小的一片,”段兰在指尖比划大小,“就能让人一辈子也戒不掉。”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份配方吗?”
“……我不能确定。”段兰轻轻摇头,“我只能向你保证有可能会知道这份配方的人全都已经死了,但我不清楚他们手中是否有誊抄件,残件或者复印件。如果有的话,不论是被他们留在住宅,还是藏在哪处隐蔽的地方,都很有可能被我们不知道的人所发现。我尽量把各种地方都搜查过一遍了,但如果有这种情况,我就不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份配方的人。”
“有点难办啊。”林欲推了推眼镜,“谢逸之给你开什么条件了?”
“很多。”段兰回答,“但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就算他的条件再优厚也没用。门阀需要黍离,不只是因为钱,还有很多原因。”
“那你的原因是什么?不想让它害人吗?我不觉得你是个这么有责任感的人。”
“因为那是你父亲的东西,理应属于你。我无权替你处置它。”段兰回忆起谢逸之开给他的条件,他感觉自己和林欲重逢之后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了,往日的冷漠和稳重全都突然消失不见,只要稍微沾上林欲的边,他的理智就马上要走到崩溃的边缘,“除此之外……欲,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人一旦有了武器,杀人就不再需要理由。”
谢逸之是个很有头脑的生意人,他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什么可以放弃什么不能放弃,他能给段兰一条从连城通向奉城的贸易网路来换林游名下失踪的两百亿,足以证明后者的分量。
段兰也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黍离对于他们的价值并不只是隐匿的两百亿而已。大陆门阀表面风光,实际内里早已蛀空,现在也只是一个华丽的壳子,背后都是靠着非法交易撑起巨大的运行开支。光是从段兰手下经过的账,就已经是天文数字。
而“这批货”足以让一个家族起死回生。要说四门阀里谁最需要这两百亿,无疑是谢逸之。他太年轻,太雷厉风行,太引人注目,本来就是个明晃晃冒金光的活靶子,更别提谢家根本没有长辈,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弟弟,议会长这个身份凭他一己之力是很难担得起来的。所以他需要立法庭,需要大陆除了四门阀之外的名望世家的支持。
如果他能把这块肥肉拿到餐桌上请众人分食,毫无疑问会给他带来不少益处。
段兰和大陆门阀打交道多年,深知其中各处关窍:林家青黄不接,这一辈里男的那个一心在公安,女的这个又不受老爷子待见,上一辈已经因公殉职,老爷子又年事已高也不知还能活几年,已经摇摇欲坠;季家还算稳当,不仅自己站得住脚,表面中庸,背地里也还有余力对立法庭虎视眈眈;至于方家,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江头泥菩萨,大半截身子都溶在了水里,要是有机会把谢逸之拉下马,他们一定十分乐意抓住。
谢逸之走的艰难,不然也不会一直和段兰做生意。东大陆的议会长在背地里和势力范围遍布半个世界的毒枭进行非法贸易,这种事要是被捅出去,谢逸之就彻底回天乏术了。
世家门阀都是在走钢丝,而段兰是那个给他们提供平衡杆的人。
黍离能带来的利益非常人所能想象,它能引发的灾难也不是段兰能预见的。
但是林欲说的很对,他并非很有责任心的良善正义之人。
“十七岁那年我拿到了一把枪,那一发子弹在五年后穿透了我的心脏。我不能随意的递出这样的武器,”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我作恶太多,如果孑然一身倒是还好,可人要是心有挂念,就会恐惧报应。”
林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坐直了身体。
段兰轻轻收拢手指。
“我不敢不信天理昭昭。”
林欲撑着头静静的听他讲。
“我给你用过稀释过后的LSD,你应该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神经系统的损伤会使人丧失理智,”段兰捏了捏眉心,“我很讨厌那种感觉。”
“可你还是做了。”林欲说,“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好像当初给我打LSD的人不是你一样。”
“是。我的确罪不可赦。”段兰轻轻笑了,他看着林欲的眼睛,在那浅浅的琥珀色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所以我也适用同态复仇原则。”
林欲微微睁大眼睛。
“你吸了LSD?”林欲的声音急躁起来,“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不是吗?这世上能和你达成感同身受的方法只有这一个。”段兰点头,“说起这个……你的戒断效果如何?”
“……我很好。”林欲靠回椅背,“当时给我做检查的医生说只有浅层的机理问题,没有侵害到神经系统。”
“那就好。”段兰笑着,“看来我确实有些天赋。我的感受并不好,所以一直很担心当年的事会不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没有就好。”
“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林欲深深皱眉,“不仅是LSD,还有——”
“我知道,欲。我知道我没必要这么做,我知道你不在乎,也不会因为我这么做了就原谅我,同情我,怜悯我。我要的也从来不是你的怜悯。”段兰浅灰色的眼睛凝视着林欲,那目光依旧沉静,林欲却从中体会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感,“我也知道你心里责怪我继承了Lucas的产业,但那年我也才二十二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
林欲的呼吸急促起来。
就像林欲和薛文茵都逃不出林游的阴影,一代人手上的鲜血和心底的贪欲,总是需要几代人来偿还。哪怕是血脉里流淌掺杂了仅仅一毫克的脏污,都是需要伤筋动骨,剥皮换血,才能与那些黑暗和深渊一刀两断。
薛文茵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即使被怀疑、被忌惮,他凭着能力和运气也能站上顶端,他从未停止利用自己血液里流着的狠辣和恶毒,也不屑于去融入什么人群,毕竟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需要他在意而已。
段兰更是别无选择。作为毒枭的孩子,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又凭借极高的天赋和雷霆手段接管了父亲的黑色商业帝国。他已经无路可走了,这世上没人不想活命,而他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是一个亡命徒——段兰下的每一步看似冷漠残忍的棋,背后隐藏的都是宿命的推动。
段兰不缺钱,家族的积蓄可以让他再活三辈子,他本来不需要继承他父亲的“事业”——Lucas去世后的那几年,他一直在改组和整顿Wilson家族的地下产业。
但他二十二岁那一年林欲离开了。
林欲太了解段兰,他非常清楚推动段兰成为谢逸之口中“特隆赫姆的国王”的众多原因里,唯独没有贪欲。
段兰敛眸看着桌面。
他最终还是选择接下并培养壮大这个被罪恶和鲜血所淹没的恐怖商业帝国,正是因为林欲十八岁那年离开了他,从此杳无音讯再找不到一点风声。
而暗网掌握的,是比公安,比军队更庞大细致的信息。暗网上没有法律,不会处处掣肘,只要有钱,你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段兰需要的从来就不是钱,不是杀戮的快感,而是规模难以想象的交易链和情报网。
林欲在公直上学,个人信息保密程度很高,后来又在信息封闭的部队待了几年,在最高级保密协议的保护下又辗转到了刑院、检察院……
林欲想起在特隆赫姆的时候,他在段兰的办公室翻到的那两本厚重的相册。他现在才意识到,段兰是如何在这种程度的信息封锁下收集到那么多他的照片的?
林欲深吸一口气。
没人会比林欲更知道面前这个容貌精致能力出众的外国男人对自己的家庭的恨意到了什么程度。能推动他再重新返回深渊的,只可能是把他拉出了深渊的那双手。
林欲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愤懑感淹没了。
就为了他,段兰竟然真的可以不顾一切。段兰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才算完?要是觉得对不起他,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他?难道不论什么事,只要段兰做了他就必须领情吗?
林欲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他们之间的亲情、期待、怨念、憎恨全都混在一起,早就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段兰,”林欲咬牙,“你根本就是活该。”
那晚林欲和段兰都一夜无眠。其实待在段兰身边的这段时间里,林欲已经很少睡不着觉了,现在又开始失眠让他反而有些不习惯。而段兰站在书房窗前抽了一整夜的烟,桌上放着那张名为黍离的配方。
白鹗福利院和林欲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当年对林欲还算好的护工姐姐现在已经初显老态,说实话林欲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他本以为以她那柔软的性格早该被拉去放血祭祀,或者死于别的一些争端了。
与此相反的,林欲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任谁也无法想到二十年过去之后那个寡言而敏感的林不言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所以他们俩再见的时候彼此都愣了愣,护工看见林欲身后的段兰时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正是那个从祭祀中反杀了一个护工从而逃脱死亡命运的小孩。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护工温和的笑着。
“……好久不见。”林欲沉默了一阵。
故人相见,总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叙旧的。段兰出言说道要不要在院子里逛一逛,看看有什么变化,护工才反应过来连忙请他们俩进到院里。
他们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树荫下有不少正在打闹的小孩。林欲在他们之中看见了一个意外的身影。他伸手轻轻点了两下段兰的手背,段兰微微点头,证实了他的想法。
“那个孩子……”林欲看向那个抱着等身玩具熊站在众人之外安静观望的少年,“他叫什么名字?”
“他啊,他叫洛晨风。”护工回答,“说起来,他和你以前有点像呢,你们都不太爱说话……不过你现在变化真大,已经是可靠的成年人了呀……”
“或许吧。”林欲勉强的笑笑。
名为洛晨风的少年,就是之前在拍卖会上见过的那个唯一没有穿裙子的“拍品”。
林欲有点想知道他的任务有没有完成,刚刚冒出想要询问的念头时,段兰开口道:“他做得很好。”
护工一头雾水纳闷他突然在说什么很好,林欲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吐槽“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是吧”,又把目光放回了洛晨风身上。
“他很喜欢那只玩具熊。”林欲说。
“是啊,睡觉和出门都要带着呢。”护工附和。
林欲起身走近他。从护工和段兰的位置看过去,他们俩似乎说了什么,林欲递给了洛晨风什么东西,然后洛晨风伸手把玩具熊递给了林欲,林欲就抱着熊和他一起坐在树荫下继续聊天。
林欲琥珀色的眼睛十分惹人注目,就像林欲在拍卖会上记住了他一样,他那时候也记住了林欲。
林欲显然不是一个古板的大人。他刚刚问洛晨风在看什么,对方回答他说在看阴天,因为有小孩过来问他太阳坏掉了怎么办,他还没想出一个好的答案。
林欲回答他:“你就说你把太阳带回去修了,明天早上就能修好。”
洛晨风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亮的。
“你很会骗孩子嘛。”洛晨风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林欲。”他回答。
“我叫洛晨风。洛水的洛,早晨的风。”
他们俩并排坐着,林欲抱着那个大号玩具熊,靠着树干,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话,谁也没有问对方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简单的在闲聊。
洛晨风不是阴郁的类型。林欲本以为能在Horizon这种组织里待着的人多少都会有些阴暗,但洛晨风显然不是。他反而像一杯刚烧开的热水,还冒着白气,有着出乎他意料的干净炽热。
段兰和护工边聊边走,路过当年林欲被推下水的池塘,护工提起那件事,段兰只是浅浅皱眉,并未回应。
傍晚时段兰带着林欲离开,临走时护工在门口拦下了林欲。
“已经好好的长成了大人啊。”她说,“这些年你其实过得不好吧。”
林欲沉默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当年和你说,要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现在已经见过了,觉得怎么样?”
“我……”林欲艰涩的开口,“或许说不上满意,但也不能说全无好处。”
“那也很好。毕竟在这里是没有一点好处的。”护工低下了头。
段兰给林欲拉开车门,林欲刚刚钻进车里,就听到护工的声音:“以后不要在水边走!”
回去的路上段兰和林欲讲,白鹗福利院是一个邪教组织,他们的院长是萨尔文的狂热崇拜者,不过段兰认为这个宗教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变态癖好而被捏造出来的。这里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孤儿或弃婴,也有一部分是通过拐卖一类的非法手段来的。段兰的叔父和院长有这方面的协议,他给白鹗的邪教性质提供庇护,与之作为交换的是他可以带走这里的任意小孩进Horizon.
“所以Horizon到底是什么?”林欲微微蹙眉。
“一个杀手组织。Lucas在世的时候,Wilson家的整个产业都叫Horizon,我叔父Lawrence统领的是Horizon的杀手组,当年一直在为Lucas做事。他死后叔父觉得死因蹊跷,这些年也在查他的死因。我接手Lucas的产业之后就把Horizon改组了,现在只有叔父统领的杀手组织叫Horizon,”段兰回答,“这个组织的运行结构很庞大,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据点,国际联合通缉的统计名单上常年榜首,刚刚你见过的洛晨风目前的身价已经有七位数,Lawrence本人的通缉赏金也是天文数字,每年都在增加。Horizon的运行规则大概就是在暗网上发布接单的信息,只要有钱,你就可以雇佣他们做任何事,斗殴绑架杀人放火,什么都可以。”
“Horizon里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在工作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岁左右吧,被挑选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六七岁,训练几年之后就会开始接任务。除去最开始的地狱训练的话,Lawrence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他对能活下来的人都很重视,会把他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段兰停顿了一会儿,“我还有个姑姑,不过前些年死了。在Lucas死后的几年Horizon在北大陆的分部被东大陆警方抓到过,那个警察把整个大楼都炸了,我姑姑Dahlia也葬身火海,Horizon沉寂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又重整旗鼓了。”
“你叔父还挺能干的。”林欲不置可否。
“还算可以吧。”段兰转换话头,“你刚刚给洛晨风的是什么?”
“你看到了?”林欲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一盒糖,给你留了一个。”
段兰接过糖果,愣了一会儿才接过糖放进口袋。
“……谢谢。”
三个月的期限就在眼前,段兰突然不想放他走了,他还想要更多。以后还会有糖吗?如果没有的话,这一颗他就舍不得吃了。
可是他不该对林欲食言的。
段兰把那块糖攥的更紧了。
在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晚上,林欲刚洗完澡窝在楼上的书房里看书。段兰则在客厅调试钢琴。
满溪坪四十七号的这架钢琴段兰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但是今晚他再次坐在了琴凳上,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淌,段兰几乎快要忘记这种感觉,猛烈的回忆冲毁了他的理智,恍然间还以为林欲仍然坐在他身侧听他弹琴。
听到琴声的林欲从楼上走下来,靠在楼梯的栏杆上看着正在弹琴的段兰。
林欲从不和人说自己会弹钢琴。他也说不好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许是在潜意识里他觉得弹钢琴是带有段兰标签的事,所以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林欲穿着松垮的睡袍,懒散的走下台阶。
“明知道我不在卧室还在这里弹琴。”林欲把手机放在钢琴上,坐在段兰旁边,“不是Luv letter啊,这是什么曲子?”
“Das Beste,一首德语歌。”段兰在琴键上的指尖被握住,“嗯?怎么了?”
“很好听。”林欲靠在他的肩上,“再跳一支舞吧,你教过我的。”
“华尔兹?”段兰询问。
“看看我这些年来有没有进步。”林欲点开手机的音乐播放键。
段兰握着他的手,像许多年前一样带着他在客厅一步一步的走。林欲一直是跳女步的,主动放弃了在一支舞里的主导权,但却有更多空闲用来撩拨对方,因为女步动作更多看上去更轻快,靠近时在颈窝吹气,虚扶住手臂时指尖有意划过内侧——十五岁的林欲不懂这些,但二十五岁的林欲明显精于此道。
林欲选的曲子是《Angel of wishes》,是段兰第一次教他跳维也纳华尔兹时用的曲子。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林欲轻快的踩着步伐。
“林欲……”段兰感到喉咙有些干涩。
“恨和爱一样,都是不由自主的东西,”林欲闭上眼,任由段兰带着他的脚步,“是我无法控制的。你的手会让我想起LSD和强效镇静剂的针管,还有那枚穿透我耳垂的耳钉。段兰,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有没有想过我会恨你?”
“我……”段兰感到喉咙刀割一般的痛,开口之后就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音乐刚刚接近一半,段兰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已经跳错了三次。
“你想过的吧。”林欲在他身前转了一圈,借着倚在他怀里的动作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你当时觉得,就算是恨你,也比离开你要好。可我从没想过——”
“林欲。”段兰打断他。
“你不敢听了?”林欲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侧头去看他,这是一个绝对暧昧的距离,他们俩之间却没有旖旎,只有薄雾般的悲伤在切割空气,下一秒林欲又借着舞步骤然拉开了距离,“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吗?”
“我当然——”段兰揽住他的腰拉近自己,但在对上那双琥珀般眸子的瞬间,他骤然失去了辩解的能力,林欲停下步子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的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你……爱过我吗?”
林欲笑起来。音乐已经到了后半程,此时两人却都没了跳舞的心思。
“……或许吧。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林欲轻轻的回答,好像在担忧会惊扰已经过去的岁月,“只是,在我知道什么是爱之前,我会爱上的那个段兰就已经死了。我把他埋在满溪坪的前院,种上了一株白玉兰。”
段兰感到心脏绞痛。
他从未拥有的,就是得不到。他拥有过的,最终也不属于他。
段兰一直逃避的那个答案,现在就明晃晃的摆在他的面前。
音乐停了下来,林欲遗憾的叹气:“没能跳完啊。”
“……你本来也打算要走的。”段兰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这就要走了,是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林欲笑了笑,“换了衣服马上就走。”
段兰垂头不再看他,艰难的调整好呼吸。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段兰逃似的走上楼梯钻进书房,几乎维持不住从未崩裂的体面,急促的关上了门,发出一声重响。
林欲看着那扇禁闭的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回到卧室换了来时的衣服,看着衣柜里摆满的各式各样的衣物发怔。
段兰真的给他买了很多衣服。即使他不在这里,即使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段兰都十年如一日的打理着这间别墅,添置衣物,换新家具,就像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段兰不敢在林欲面前表现哪怕一点的软弱,于是他又逃了,就在林欲关上满溪坪的房门踏入寒风之后,段兰订了最快赶回特隆赫姆的机票。
他回到Wilson宅邸走进客厅时神思稍微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林欲还躺在沙发上补觉。
入夜时分Victoria来找他汇报工作,结束公务后免不得又提起林欲。
“先生,其实您可以留下他的。”
“Victoria,”段兰站在窗前,垂眸看着窗外暗沉的夜色,“我留不下他的。”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很痛苦,段兰想,林欲在离开的时候也没表露出一点留恋或是不舍。段兰有时也会觉得爱着林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也深知自己一直在饮鸩止渴,可只有把鸩咽下喉咙的人才知道其美味当真如同天上仙酿,让人虽死不悔。因为真正的爱就是开始于失控的,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坠落,谁也不是靠意志和决定而爱上一个人的:不是我能爱,而是我不能不爱。
——特隆赫姆下雪了。
这雪来的不巧。要是能和那人一起面对这个夜晚,微笑地看着他,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他说“看,下雪了”,那该有多么好。
林欲回到悦景雅颂,换了鞋就快步走到卧室拉开床边矮柜的最下面一层抽屉,把里侧的暗格拿了出来。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黑矅石耳钉,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星屑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