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欲学习很好,经常是第一名第二名,而且成绩还明显朝着更好的态势发展,身边总是围着各种各样的同学朋友,再加上相貌出众,性格也很好,就算他不怎么出教室也声名远扬。段兰在高中部都会听说他的名字。
林欲申请住校其实有体恤段兰的心思在,段兰很明白这一点。可是在林欲离开后段兰就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杀死了一只猫。那只猫有着一双和林欲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他伸出手去,很轻松的就扭断了它的脖子。他冒着冷汗在午夜惊醒过来,下床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时被镜子里苍白憔悴的脸吓了一跳。
他独自走到后院。
午夜的月光正在涨潮,满园的林木都淹没在发亮的波澜里。皎洁的月色在天地间涌动着,和他初见林欲那天的月光几乎重合,屋瓦都陶瓷一般泛着粼粼的光。
万物都在他的梦里凋零,唯有林欲永远鲜活。
林欲,林欲,林欲。 他的名字是一根锁链,锁他暴躁,锁他偏执,锁他贪婪。段兰默念着他的名字,虔诚如信徒默念神明的名字一般。
怎么才能让他不离开呢?
段兰几乎要溺死在无边的黑暗里,林欲离开了,他总以为自己又该回到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人生里,只能看到父亲的严肃面孔和母亲的软弱泪花。
段兰突然感到眼睛酸涩微痛,抬手摸到了一片濡湿。他直愣愣的看着手指上的泪水,惊恐似的睁大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跌跪在院里的青砖上。轻柔明亮的月光落在他的掌心,让他分不清手指上的究竟是他自己的眼泪还是月光垂泪。
那一年寒假,满溪坪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段兰看到门外站着的Lucas的时候,一时间手脚僵硬如坠冰窟。
在Lucas和林欲聊天的时候,段兰看着对Lucas放在桌上的手枪产生兴趣一直在研究的林欲,几乎被心底萌生出的疯狂想法所蛊惑。是啊,只要那么做了,只要这样……他就可以把林欲永远留在身边……
段兰平复着呼吸,跟正在整理房间的刘素低声说了几句。
“……少爷,小林少爷他……”
“去做就好。其他的不要多想。”段兰打断他。
“少爷,您不后悔就好。”
段兰心念微动,但最终还是拿上了抽屉里的手枪走下一楼。
枪声响起的同时,林欲感到后颈一痛,随即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段谰的谰,是谎言和欺骗的意思。
林欲最善良了,他也最信任段兰了。段兰同他讲,是他手里的枪枪栓没有拉好,走火的子弹穿过了红酒瓶,正入Lucas的胸口。至于死在Lucas葬礼之后的Mary……大概是承受不了失去丈夫的痛苦,所以才会跳楼吧……
段兰太了解林欲了。他注意到林欲微微颤抖的指尖,他握住林欲的手,低头轻声安慰。
“没关系的。没事的……”
——我没有怪你哦。
林欲从学校搬回来了,一方面是因为他有点不敢面对同学们的目光,另一方面,段兰好像对和他在一起住这件事表现得很执着。
林欲感觉有些慌乱。对死亡的恐惧他早已克服,可对方是段兰的父母——他在学校里总是感觉其他人在对他指指点点。段兰倒是没表现出怪他的意思,但是……
“欲?你在做什么?”
段兰走进林欲的卧室,打开灯看到林欲正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后者看到段兰进门就坐起身,正襟危坐紧张兮兮的看着段兰。
段兰失笑。
“要出来吃晚饭吗?”
以此作为要挟实在是太轻易了。他说希望林欲不要再住校了,还有不论做什么,去哪里都要先知会他一声,绝对不可以自己就出门。林欲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正如他的长相一样,精致的瓷娃娃,再成熟再有主见,也是个容易被恐吓的小孩子罢了。
才十几岁呢。可爱的林欲。
段兰暗中收归Lucas的势力,也悄无声息的把林欲禁锢在自己身边。从一开始的口头警告,到身体上的惩罚,再到精神上的,段兰和林欲都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的关系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林欲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爱笑,爱好也只剩下两样:坐在池塘边看鱼,还有侍弄他种在前院的兰花。林欲不像段兰一样跟小动物们很亲近,猫猫狗狗一类的似乎对林欲都有点避之不及,但是花草一类的在林欲手里总是很容易焕发生机。
段兰注意到他养了一株白玉兰,而且照顾的还很细心,他想,林欲喜欢做的事要是再多一点就更好了,以前他还喜欢打游戏,后来逐渐就连碰都不碰了,新买的手柄也收进了电视柜。只有厨房偶尔还会进,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做饭。
他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才会披上伪装,和同学玩闹嬉笑。段兰发现他有时甚至会说些调戏人的话,虽然不讨厌,但以前的他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林欲和风流这个词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捆绑出现的。不过他确实有风流的资本。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相貌精致的小朋友长得越发撩人了——说到林欲的长相,段兰在接手Lucas的产业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听说了一些这个行当的事。
东方这边以前有个很有名的黑色集团的领导人,名叫林游,文质彬彬气质温和,单看外貌看不出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黑市交易负责人。Lucas没少和他交易,每次都讨不到太多好处,可以说是很有手腕的大人物了。但林游并不做毒品生意。虽然在他势力范围内流通的毒品体量也大到令人震惊,不过桃李集团本身并不做任何毒品相关的产业。段兰很在意的一点是他被国内警方抓捕的那年,恰好就和林欲出生的年份相近。
林欲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当初给林欲办身份证的时候,出生年份也是问了当时福利院的护工,生日则是写的圣诞节——就是他离开白鹗福利院那天。
段兰特意用了点人脉查了林游案的警方卷宗,林游的势力曾经遍布整个东方地区,他妻子陈素雪以前在赌场做供人取乐的工作,后来不知怎的竟嫁给了林游,婚后应有两子。十多年前林游的公司被查封,刑拘审判,陈素雪以共犯罪名同审。至于怎么会突然被查——有一对缉毒警夫妇以命相搏把他违法犯罪的证据送了出来。
林游被捕后,陈素雪掐死刚出生不久的次子未遂,那个孩子被警方救下,陈素雪被当场抓捕。将次子送至医院后查出其患有严重的溶血性贫血症。庭审判决时陈素雪矢口否认有两个儿子的事实,最终未能得知长子去向。审判结果判处林游陈素雪夫妇死刑立即执行,公安部寻找长子下落无果,检察院出资对次子进行长期治疗。
——林游与陈素雪的长子目前下落不明,次子林成蹊获救。
段兰点上一支烟。
他亲爱的小孩好像有个了不得的身世呢。看来他们之间的羁绊还真不是一般的深,从上一辈开始就有了……该说是命运的安排吗。
段兰看着林游和陈素雪两个人的卷宗照片,指尖轻点上陈素雪的脸。
虽然陈素雪当时已经憔悴疯狂,但不难看出眉眼间曾经的动人风韵,陈素雪是当年红灯区有名的美人,当年但凡是有钱能买下她一夜的人,不知道多少都是为了她的美貌而冒着被罚款或是被筛查的风险特地跑去当地赌场想要一亲芳泽,不然林游也不会如此贸然的和她结婚。最重要的是——林欲几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比起帅气,用漂亮来形容林欲更合适。那种举手投足都勾人心弦却又清澈明朗的复杂气质,兴许除了林欲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身上能有了吧。
所以说林欲确实有风流的资本。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段兰偶尔也会后悔自己打碎了他。他还记得林欲刚到他家时可爱的模样。他每次想起那个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笑。他又记起林欲其实很爱笑的,只是后来不再和他笑了。
他会看着电视节目开朗大笑,会因为段兰夸他学做饭学的很快而满足微笑。还会在吃饭的时候把芹菜挑出来夹进段兰的碗里,换走段兰碗里的胡萝卜,在段兰的注视下吐舌头略一声。
段兰知道,自己曾经拥有很多。但是因为他贪得无厌,所以他最后一无所有。
他有时候会想起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欲毫无预兆的冲向了马路中央,蹲下身子把一团什么抱在怀里,就地一滚躲开了一辆疾驰而来的车。
段兰看到林欲冲向马路的时候心脏几乎停跳,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着林欲跑回了人行道了。他看着林欲动作轻柔的抱着那只脏兮兮的小猫,心底萌生出许多羡慕之情来。
他本来是这样善良的人呢。
“……下次不要这样了。很危险的。”
林欲不说话。自从段兰开始监视他,他就不怎么跟段兰说话了。这时候也是,他只是看着段兰。
段兰认真的凝视他的琥珀色眼睛,轻声试探:“你想养它吗?”
对方低下头,摸了摸小猫的一只前脚。
段兰伸手去捏了一下那只小猫爪,小猫没反应。他观察着林欲的神色,又把手往上移了一点,轻轻握了一下它的腿,然后小猫就一个劲儿的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往林欲怀里缩。
——原来是受伤了。
段兰会意,从林欲怀里把小猫接了过来。
“我们一起送他去宠物医院吧?他有点脏,就给我抱着吧。你来给刘叔打个电话好不好?让他来接一下我们。”
段兰一向是招动物青睐的,在林欲怀里还有些挣扎的小猫,此时不过被顺了顺头顶的毛就适应了新的怀抱。
林欲有些警惕的看着段兰,生怕他把小猫的脖子扭断似的。段兰看着怀里的小猫,又抬头看了看林欲,笑了起来:好像一大一小两只猫啊。大的这只在炸毛,小的倒是很乖巧。
“既然是你救下来的,我当然不会对它做什么。毕竟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再不打电话宠物医院就要关门了哦。”
林欲迟疑的拿出手机给刘叔打电话。
他的声音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段兰垂下眼睑逼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怀里的小猫身上,强迫自己不去听林欲的声音。
他怕自己一心疼,心软下来,林欲就趁机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在宠物医院的等候区,林欲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段兰白色校服胸前被小猫蹭脏了的一片痕迹。那里本来是很干净的。
他看到段兰的手,想起这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是怎么在琴键上弹奏出流畅动听的乐曲,又是怎么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给他的脚腕锁上锁链。
林欲眸色暗暗,把目光移向别处。
“在意的话就帮我把这件校服洗了吧。”
林欲沉默一阵:“……不在意。”
段兰挑眉,林欲刚刚是和他说话了吗?
“你心情很好?”
林欲不再说话了。
林欲心情是不是很好无从得知,但是此刻段兰心情大好,如果不是手上和身上都有些脏,他真的很想抱一下林欲。
他爱林欲胜过一切。
所以他精心布局,就为了把林欲直接锁在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他,或者说,离不开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监视器和跟踪器的控制下,手机必须一直开机,段兰的电话必须马上就接,不然段兰就会开始坐立不安,甚至会直接放下课程或是手边忙碌的事跑来林欲的学校找他。
他只是疯了。
一个长期待在黑暗处的人,对光的渴求是正常人无法想象的。而段兰又恰恰是这种人里最偏执的一类。
——而林欲天生是不愿意被禁锢的。他天生就是一副反骨。笼子关得住画眉和金丝雀,但是关不住一只野外长大的狐狸,池塘困得住金鱼和青蛙,可困不住一条真正的龙鱼。段兰一直刻意忽略了他就知道的这一点:林欲永远不会做池鱼笼鸟。
段兰知道自己关不住他。就算关进地下室也关不住,用铁链锁上也锁不住。他总有那么多的办法叫段兰束手无策,除了林欲自身不服软,还有一个原因是段兰给了他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是段兰难得一见的脆弱与致命的软肋——这要命的刀刃是他亲手递到林欲手里的。所以在地下室里,林欲唯一能用来威胁段兰的东西,是他自己。他可以不吃不喝三四天来要挟段兰把他放出去,偏过头去不喝段兰递过来的水,伸手接过水杯的时候又捏着杯壁砸在墙上,玻璃片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林欲拿着手里剩下的那片朝着自己的脖子捅过去又被段兰抓住手腕。
“……林欲。别再做这样的事,如果你敢伤害自己,我只好连你的手也一起绑起来了。”
“你绑啊。”林欲握着碎玻璃把手腕并拢伸到段兰眼前,手心被扎的鲜血淋漓,血液从手心流到手腕,再滴落到段兰的心上,烫出一个洞。
段兰的目光染上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悲伤。
他分明是这么善良的人。
他会突然冲到马路中间抱起一只即将被车辆碾压的小猫,会因为花草的枯萎而心情低落,看到街边的流浪猫狗会忍不住蹲下来喂他们一点吃的——后来段兰告诉他这样做可能会给虐待动物的恶人可乘之机,他才逐渐不再去喂它们——还会把口袋里的糖分给正在大哭的小孩子……
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可为什么这样的善良和温柔不能分给他一点呢?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段兰几乎快要忘了他本来是拥有比善良更多的,他曾经是林欲心里最亲近的人。
可是他亲手打碎了这一切。
是他杀了专横霸道的父亲,又借着父亲的死讯逼死了母亲,然后他把这一切都归结给林欲,他把手枪放在林欲手里,又安慰他“一切都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他知道自己卑鄙无耻,可他控制不住。
所以说爱真是神奇的东西。能让贫瘠的土地开出美丽的鲜花,能让贪婪的恶狼磨平锋利的爪牙,可它也能引诱人走向堕落,蛊惑人跌入深渊。
他最终也没有把林欲的手也绑起来。
他知道林欲不喜欢这样。可是他没办法,他真的不能没有林欲。
他知道林欲为了掩盖杀人的事,在学校里的性格和在家里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两个人。他亲眼看到林欲在学校里和同龄人打闹的时候笑的很开心。他还会贫嘴撩闲,也会认真的和同学们讨论某一道题的答案。
他给了林欲他所能接受的最大的程度的自由了。
段兰不希望林欲黯淡,又不希望林欲太耀眼。
其实林欲本来应该那样的。他本来应该好好享受他的学生时代,本来应该比现在更耀眼夺目,本来……段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得出来林欲在学校里的时候演戏的成分偏多,故意提高说话的音量,故意哗众取宠,故意时刻都笑嘻嘻的。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没人比段兰更知道这一点。
林欲其实说话声音不大,他嗓子不太好,大声说话之后就会有些哑,嗓子会很难受。他也没那么愿意哗众取宠,他应该是那个能解出来班上同学都没解出来的题的那个人,他应该因为这种事成为焦点,而不是因为什么贫嘴的俏皮话。
林欲喜欢安静,不爱说话,喜欢柔软的沙发,喜欢解谜游戏,喜欢小鱼,喜欢手磨咖啡,喜欢柠檬味,不喜欢芹菜,不喜欢蚕蛹,不喜欢……
段兰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都赶出脑袋。
他当然知道已经回不去了。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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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诡谰欲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