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陈嘉来敲林欲的门。
“下午有格斗课,你还不起来?”
林欲迅速用被子蒙好自己。
“我好像感冒了,就不去了——”
被子被抓住了。
林欲死死抓着被子不松手。
“你感冒了?让我看看。”
“不行,会传染。”
“你明明都答应我要去格斗课了。”
“我不去。”
“起来!”
“不起——”
林欲缩在被子里,感觉到陈嘉的手从被子上拿了下去,脚步声也逐渐远了,直到关门声传来,林欲才把被子扒开一点缝隙。
陈嘉就靠在门上看他。
“啊——”林欲掀开被子,“陈嘉!我是伤员!你怎么总想着让我去陪你练格斗啊——”
“你是伤员?伤员能直接把我从身后反摔到地上?”陈嘉对他自称伤没好的说法已经基本免疫,上回他好不容易来一次格斗课,把陈嘉制的服服帖帖毫无还手之力,第一名的脸都丢没了。
“意外,那次真是意外,”林欲又缩回被子里,那真不能怪他,他本以为以陈嘉的身手撂倒他一个肩腰都有伤的病人轻而易举,谁能想到陈嘉从后面过来的时候他那长期训练之下的条件反射还没消失,顺着陈嘉的力道就把陈嘉给摔地上了,还差点把陈嘉胳膊扭了,“我真的很弱不禁风的……”
“我信你才怪。”陈嘉上手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快点起来,洗漱,穿衣服,吃饭,下午去上课。”
林欲叫苦连天,上回跟陈嘉练那一节课,他腰疼了两天。
洗漱换衣服的中途,林欲看了两眼手机,发现昨晚他复习的时候有条陌生人的消息发了过来。
[图片]
林欲深深皱起眉。
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人和他有八分相似,虽然也有些细微区别,但大体上看几乎一模一样。
[你是?]
林欲迅速打字。
[我是谁有什么所谓?]
[只是希望林先生您不要被蒙在鼓里而已。]
对面回复的很快。
[林先生,这位是阮老师的妹妹阮清影,在四年前自杀去世。]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可您应该知情。]
[你到底是谁?]
对面不再回复。
林欲垂眸思索片刻,在桌前坐下来打开了电脑。电话号码的地址应该很好追查,他得先搞清楚这是某人无聊的恶作剧,还是真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查不到的。]
[我对您并无恶意。]
林欲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确实查不到地址。电脑屏幕上的追踪显示上一秒这个号码还在三十公里之外,这一秒已经跑到国外去了。
林欲又翻看了一遍消息界面,这个人说话的语气让他感到很陌生,说话的方式,句子的语序也没有任何熟悉……熟悉?
林欲深深皱起眉。
这时陈嘉又来敲他的门。
“来了来了——”林欲拿起外套,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关上电脑匆匆出了门。
林欲一心二用的本事是炉火纯青,一边和陈嘉对练一边想着消息的事,竟然也完全不落下风。
“出什么事了?”陈嘉收手。
虽然林欲还是游刃有余,但人一心二用时的精力消耗还是不小的,要是往常的话林欲为了少练一会儿肯定会速战速决,不会在这儿耐心的陪他练。
“没什么……昨晚没看到消息,刚刚才看到要改表格的通知,担心时间有点不够了。”林欲甩了甩手。
“早跟你说了别把手机静音。你这破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要不就没事多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有事找你你五个小时之后才回复,黄花菜都凉了。”一提起这茬陈嘉就气不打一处来,“能做到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二十个小时都不会碰手机一下,你是现代人吗?”
“别骂了别骂了……”林欲扶额。
说着林欲就拿出了手机检查有没有新消息。
对于阮清影的事,其实林欲并不关心。他这个人通常情况下对情感还是比较淡漠的,这个特点造就了他不论如何也很难生气的好脾气。
他对阮清镜的印象不差,就亦师亦友的角度来说,就算阮清镜直接跟他说因为他和妹妹很相似所以想要在一起的话……
林欲仔细思考了一下,得出自己未必会拒绝的结论——毕竟这对他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但是光想也没用,那个陌生人发给他的消息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还是要和当事人取证比较稳妥。
他的手机锁屏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他点开来看,是阮清镜发过来的,问他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陈,你今晚有事吗?”
“嗯?”
“阮老师要和我吃晚饭,过会下课应该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我没事,你去吧。”陈嘉点点头。
林欲收好手机。
“还要继续吗?”林欲看向陈嘉。
“来!”陈嘉撸起袖子猛然出手。
这次林欲没有一心二用,轻轻松松就制住了陈嘉。一节课过去,陈嘉累的躺在了地板上,林欲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只是甩了甩手。
——以四两拨千斤。
林欲的格斗技巧极大弥补了他在力量上的不足,旧伤的疼痛让他没什么硬刚陈嘉的力气,只能靠刁钻的动作技巧迅速制敌来减少对身体的消耗。而且林欲动作的路数非常怪……并不是制式和标准的动作,在他看来,更像是在长期的实战中形成的自己的一套打法。
陈嘉不得不承认林欲很聪明。如果真的靠体力对上的话,林欲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他想象不出没受过伤的林欲究竟能有多厉害,但不管多厉害,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已经没有机会认识当年意气风发的林欲了。
他突然觉得很惋惜。
要是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能早点认识他的话,应该会有很多不一样吧。
林欲在餐厅和阮清镜见了面。
阮清镜热情的招呼他坐下,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林欲放好外套,温和的笑着答道。
“还好。陈嘉拉我去上格斗课,打起来没完,有点累。”
“那吃完饭就赶紧回去好好休息——”阮清镜拖着长音。
“好。”林欲点点头,“有个问题问你。”
“嗯,你讲?”阮清镜托腮看着他。
“阮清影是你什么人?”林欲直接挑明话头。
“清影!”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阮清镜的声音一下子变了,“你见过段兰了?”
“段兰?”林欲拿筷子的手陡然顿住,皱起了眉。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此刻突然听到这个已经阔别多年的熟悉名字,一时呼吸急促起来。
就像阮清影是阮清镜的软肋,段兰则是林欲的逆鳞。林欲不想否认的确有人跟他提了阮清影的事,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如果和段兰扯上了关系,他就不得不小心行事——至少不能和阮清镜再纠缠下去了。
“你没见过他?”阮清镜神色迟疑。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只是合作伙伴。”阮清镜扭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只是……有些生意往来而已。”
林欲沉默了半晌,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他这是在顾虑什么呢?阮清镜也丝毫没有付出真心不是吗?当时在咨询室的那一通看似准确的推断,无非是从段兰那里得到的消息罢了。
是什么让她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呢。
“……好,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林欲轻笑着,神色如常的放下筷子,“阮老师,我们到此为止吧。”
“什么?不是,我和段兰真的只是——”
“够了。”林欲难得打断别人,但表情仍是笑意温和,“不用跟我解释。”
“不是这样的,林欲,你听我说……”阮清镜看着林欲起身拿起外套就要走,急忙拉住他。
林欲只是稍稍用力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拿了下去,披上外套走出了餐厅。
“林欲!你怎么能走的这么利落!你一直以来都只是在逢场作戏吗!”阮清镜追了出去,在后面大声质问他。
“……阮清镜,你冷静一点。”林欲看向她,“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到底是谁在逢场作戏?
“各取所需?”阮清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林欲……”
阮清镜知道,被不喜欢的人纠缠是非常痛苦的事。她也遇到过无聊的追求者,只觉得烦躁非常毫无耐心应付,林欲却能在对她完全没感觉的情况下跟她相处这么久吗?阮清镜回忆这几个月的相处时光,林欲表现得近乎完美,他是极好的恋人,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关心和体贴一项不少,可是,这样的他却并不是出自真心,而只是一个为她准备的“角色”吗……
“别说的我好像辜负了你一样。”林欲叹了口气,“你真的要给我解释阮清影的事吗?在那之前,你先分清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吧。”
林欲走了。
阮清镜站在原地,春寒料峭,街上的北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可她却无心在意了。
林欲,你真的没有心吗?相处这么久,你就只是在演戏?还演的惟妙惟肖,让她几乎沉迷其中。阮清镜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应该意识到的,林欲不是被感情左右的人。各取所需……的确,她只是把林欲当做了从没恨过他的清影,可林欲需要的是什么呢?
阮清镜不敢再想。
一个能把感情控制的盈亏得当,能假装自己喜欢着某人,还能如此果断的切断感情的人,对他来说,这种所谓的恋情,无非也只是一种消遣罢了。
林欲……你真的没有心啊……
阮清镜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阮老师?”对面的声音似乎透着笑意。
“……果然是你。”阮清镜呼出一口气。
“很意外吗?”
段兰敲了敲玻璃杯,歇在杯底的小红鱼摆了两下尾巴。
他已经给了阮清镜足够的体面。
“不,应该说……毫不意外。”阮清镜任由寒风吹散长发,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我只有一个请求。”
“免谈。”段兰显然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拿起了面前的玻璃杯,仔细看着游动的小红鱼。
“……段兰,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吧。”
“阮老师,你也太会享受了。杀了妹妹的爱人,又逼得妹妹跳了楼,现在恋人也没能留住,你就不想活了?”段兰笑起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得长命百岁,每日每夜都要经受着噩梦的诅咒,每活着一天都要背负着痛苦……这才叫赎罪。”
——就像他一样。
段兰又拨弄了一下玻璃杯的水面,梦呓般喃喃道;“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清影?”
“你也在赎罪吗?”阮清镜声音低哑。
“当然。”段兰说,“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会一直赎罪。”
“你做梦。他怎么可能会原谅你?”阮清镜咬牙。
“我怎么会想让他原谅我?我想让他恨我,恨我恨得铭心刻骨,恨到舍不得忘了我,也忘不掉我——”玻璃杯里的小鱼受扰游上来顶了顶段兰的指尖,“他最好恨我一辈子。”
阮清镜挂断了电话,踩着高跟鞋往学校走。
真是疯子!一个两个的,全都是疯子!
路过林欲宿舍楼楼下的时候,阮清镜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窗。
窗帘拉着,什么都看不见。
她低下头,脚步匆匆的路过了红砖楼。
林欲站在窗帘后面点了一支烟,直到楼下红色的身影已经看不见,才拉开窗帘开了窗。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
今天的风真大啊。
林欲抬眸望着灰蒙蒙的天,眼睛被风刮的有些泛红。
陈嘉靠在门边看着林欲的背影。
他感觉林欲看起来有些落寞,但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林欲对阮清镜没有感情,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失落。陈嘉看着林欲被风吹起的衣角,叹了口气。
太瘦了啊。就这个身板,是怎么做到两下就把他撂倒的,真令人费解。
还有两个月,林欲就要去检察院了吧。
一想到这个,他不禁也有些低落。
不得不说林欲是个很合格的朋友。陈嘉自认为情商不高,也不是会说话的人,性格又总是急躁一些,林欲也从没表现出对他的不耐烦或者反感。
和林欲相处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陈嘉能看出林欲曾经应该经历过一些难以言说的事,而且那些事造成的负面影响非常大。
林欲平日里的伪装堪称完美,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才会卸下。比如林欲下雨天不爱打伞,越大的雨越不爱打。奉城夏天多暴雨,林欲刚来的时候,就经常赶着暴雨天出门,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总之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才回来。
他还对各种极限运动有超乎寻常的兴趣。
蹦极,滑雪,跳伞,攀岩,净会做些让人看着都觉得要心脏骤停的事儿。
比起所谓风流浪荡不守规矩,不如说他骨子里本来就有点疯劲在。
陈嘉对这方面研究不多,但他也能看出来林欲的心理问题很严重。用刀片划自己都算轻的,他还见过林欲面不改色的把圆规插进手臂。
阮清镜真是看错了人,他想。林欲本就不是那种耀眼吸引人的存在,他只是把不愿示人的一面,或者说,他知道人们不想看见的他的那一面藏了起来。
陈嘉很担心林欲。
他太不真实了。陈嘉此刻甚至担心他抽完这支烟就会拉开窗户跳下去——他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林欲就像一个幻觉。陈嘉总觉得自己离他很远,就算是住在隔壁,甚至有时住在一起,甚至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比其他人好的太多,陈嘉还是觉得林欲离他很远,就好像他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玻璃罩,让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但谁也碰不到他。
他好像无法真正认识这个人:林欲身上秘密太多,而他能探究到的又太少了。
陈嘉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林欲的寝室。
面对着电脑上林欲资料的权限密钥输入框。陈嘉垂眸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难看啊,陈嘉。总是纠结他过去的事干什么呢?
他关上了电脑。
林欲离开刑院那天,陈嘉没有送他。
因为在寝室门口林欲揉了两把他的头,把他那点不舍情绪全给揉没了。
“快滚快滚!”陈嘉抓了两把头发企图让乱糟糟的头发变回原样。
林欲笑着滚了。拖着行李箱往校门走,正思量着接下来的一周假期要做点什么好的时候,他看到校门口一个穿着高跟鞋的高挑曼丽的身影。
——是阮清镜。
“阮老师。”林欲一如往常的打了声招呼。
兴许是林欲脾气好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是和刚刚分手的前女友见面仍然没有面露不快都让人觉得很正常。
阮清镜尽力笑了笑。
“别这样,我会以为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感情。”
“我哪有。”林欲无奈。
“我有。”阮清镜说。
林欲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阮清镜的眼睛,半晌,他叹了口气,和她挥了挥手作为告别,转身走出了刑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