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鸟渊鱼 第12章 雨打梨花

方玖在京城还有别的事要办，让林欲自己先回了奉城。他回到军区大楼的时候已经后半夜，整个楼里就只有军研部的灯还亮着，他刷了卡走进军区，径直回了军研部。

“瑜哥！你今天下午去看文茵了吗？”

林欲前脚刚迈进军研部所在的八楼，走廊里就回荡起方珏的声音。

“……你人在哪儿呢？”

“这儿！”

林欲循着声音左转走进网络监控室，看到方珏正坐在满墙屏幕前敲着键盘。

“这又是哪一出啊。”

“新任务。瑜哥也得帮忙，是边境那边截下来的，估计这次能有机会拆掉东大陆这边的暗网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在交流兄弟情？回来了再看也不晚。”

方珏显然对新任务充满斗志，聊了半天眼睛都没从屏幕上挪开。林欲也跟着他的目光在屏幕上游移了一阵，只觉得头晕。

“发我电脑上。”林欲撂下一句话，匆匆回了宿舍。

林欲废寝忘食的闷在军研部写了一周的脚本，最终被方玖亲自驾临军研部拎了出去。

“你是太监吗？一周不出门不长胡子的？”

“你才太监。我待在屋子里也会注意仪容仪表的好吗？”林欲不忿。

“破解的怎么样了？”

“不太好。就解了大概三分之一吧。脚本目前就方珏和我在写，还没写完，不过应该很快了——”

“什么不太好，这叫进度神速。好了，这边先放一放，跟我去开会。”方玖一拍林欲的肩膀，搂着林欲的脖子就往电梯走。

“开会？”

“军区会议。今年又要抓壮丁去边境了。老方说让我务必把你从军研部揪出来参加会议。”

林欲皱起眉。

军区会议？让他务必参加？

怎么想都觉得方司令居心叵测啊。

顶楼会议厅。

方玖推门，对林欲做了个请的姿势，进了会议室又给林欲拉开了椅子。

“……鸿门宴？”林欲看着椅子，不知道该不该坐。

方玖笑了起来，坐在林欲上位，示意他坐。

“别紧张。”

会议进程很无聊，林欲兴致缺缺，跟着听了一阵就开始走神。

最近边境问题好像格外严重啊。他们这边准备拆掉暗网的事是泄露风声了吗。

“那就敲定了，方玖，你对那边比较熟悉，还是你去。”

林欲一把按下了要起身的方玖。

“我去吧，我想去。”

“什么你想去，你知道边境多危险？”方玖皱眉。

“就是因为危险才不希望你去吧。”林欲伸手指了指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再来一次可就不是升衔了，方少校。”

方玖没想到随口一提的陈年旧伤会让林欲在意。更没想到林欲会提出要去边境，毕竟那可是国内够不到，邻国也不怎么管的高风险犯罪分子聚集地区。

方玖差点和林欲在会上吵起来。

“还有三个月才去，有的是时间准备，你紧张什么？”林欲摊手。

“够了！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是多准备就行的吗？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方玖紧锁着眉。

“方玖，就是因为我知道那里危险，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去。”

林欲惯常的那种温和得体的笑一直挂在脸上，方玖想生气也有些气不起来。再加上与会的其他人都表示同意，方玖反对也没什么用，最终还是选了林欲。

方玖气不打一处来，出了会议室就直接回了办公室，理都没理林欲一下。

林欲刚谈完相关事宜之后回头一看空无一人，顶着满脑袋问号出了会议室。

……方玖呢？怎么都不等他的？

林欲去参谋长办公室找他，敲门却没人应声，林欲一头雾水的拧了拧门把手，发现门锁了。

这是唱哪出？

“方玖？”他贴在门口喊了一声。

“不想搭理你。”

“这不是搭理了吗。”

这句话说完，里面就再没声音了。任凭林欲怎么喊也没人应。

接下来一连五天，林欲甚至都开始特训了，方玖都没再出现。

林欲的身体素质不算好，会议的意思是要做一段时间的特训以免出什么问题。林欲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他只是提前到边境去做一些前瞻工作，后续军区还会派支援到边境，到时候他就可以回来了，也没什么高危活动要他完成。

而且军区的训练制度让林欲感到有些不适。强度太高，训练的内容好像也和正常规划不太一样。

林欲利落的收起□□。

算了。多学一点总归没什么害处。

林欲周末休假的时候去了趟京城。

薛文茵坐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啃苹果，看见林欲来了就迅速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回盘子里，正襟危坐起来。

“怎么了？”林欲问。

“哥。”薛文茵笑着和他打招呼。

林欲把手里拎着的草莓放在桌上，拉过床边摆着的椅子坐在床边。

“有事？”他试探问了一句。

“哥，你今天带刀了吗？”

“嗯。”林欲点头。

“我想让哥喂我吃苹果。”薛文茵闪着星星眼，语速奇快的说完了话。

林欲失笑。他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吃个苹果啊。

林欲把他剩下的那半个苹果削皮切块放进盘子里，又拿了牙签盒倒出一根牙签，迎着薛文茵的星星眼扎上一块喂给他。

“怎么样？”林欲弯起眼睛。

“好吃。”

半个苹果并不算多，没一会儿他就吃完了。就在他还在惋惜这种享受竟然持续了这么一会儿就没了的时候，林欲却难得显露出了疲惫的样子靠在椅子上，微微阖眸，但是笑意未减。

“文茵，”他轻轻喊了一声，“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薛文茵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别人。不过我觉得我一直挺到现在大概是为了见你一面。”

“我对你真这么重要啊？”林欲掀开眼皮戏谑的看了薛文茵一眼。

“我没有开玩笑哦，哥，你对我真的很重要。”薛文茵收起笑容，严肃认真的说。

哥哥。真的很重要哦。所以……以后别再做这么不在乎自己安危的事了，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他们同意你去的时候，急得昏过去了？就算你不考虑我，也该考虑考虑自己，边境那么危险，方玖哥之前都差点……那群老东西，开会非要让哥哥参加，不就是为了让他去吗，分明就是阳谋。

薛文茵眸色暗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让哥哥知道的，无论什么事，哥哥想做的话，只管去做就好了，至于算计哥哥的人，都交给他来处理，他可以帮哥哥都处理好。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要吃草莓么？”见他神色低落，林欲笑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草莓，抽了张纸巾开始摘草莓蒂。

薛文茵一时无言。

“谢谢哥哥。”

“有什么好谢的。摘个草莓而已。苹果都得张嘴等我喂呢，这时候谢谢了？”林欲揶揄道。

“我、我……那、那也得、也得谢谢……”薛文茵越说越没底气，音量逐渐低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粉红。

林欲轻笑，伸手摸了摸薛文茵的头。

“不用谢我。”

林欲把草莓蒂用纸巾包好丢进垃圾桶，把草莓盒子放在薛文茵怀里，单手撑着床头柜看他吃草莓。

“好好吃。”

“甜食就是好吃嘛。”林欲笑起来。

林欲回到军区大楼，习惯性看了一眼依然亮着灯的参谋处长办公室，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训练期间除了那个暗网脚本还需要他来写之外，他在军研部的工作都交接出去了。其实他在公安上学的时候也是主攻技侦的，刑侦外勤并不是他的强项。如今用到了格斗射击这类技能，他才发觉自己在公安还算得上优秀的成绩在军部完全不够看。

三个月其实很长，甚至足够林欲的射击水平进步到几乎百发百中，后期的训练林欲和方玖也能打的有来有回，北区能调来的军官基本都和他交过手，也没一个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处。

“我看过你的训练计划了。”方玖递给他一瓶水，“他们简直没拿你当人练。”

“还好，也不算特别累吧。”林欲甩甩手。

“你知道你的训练强度是我当年的五倍不止吗？”方玖紧紧皱着眉，“这根本不是什么特训，他们这是要把你往特工上培养呢。”

“……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林欲眨眨眼。

“你觉得呢？”方玖嗤笑一声，“门阀世家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你这回去边境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还怪我拦着你？”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了？不管怎么说，我去总比你去要好。”林欲无所谓的摇摇头，仰头喝水。

临走前，林欲在宿舍里收拾要带的东西。前几天军医那边有个叫冯明墨的女军医托他去边境之后给弟弟冯明翰带箱信过去，都是姐弟俩分别之后的这几年写的，装在一个小箱子里。因为不合规定被林欲婉拒了，但是冯明墨并未放弃，执意要林欲告诉弟弟注意身体早日回家，姐姐在家里等他。

林欲捻起一张陈旧的信纸，信纸上边只写了冯明翰三个字，是冯明墨写的，她说知道边境管得严，未必能传信说其他的事，只写个名字以表记挂之情。他找检查部门验过这东西了，上级也同意让他带去。

他小心的把信纸折好，从抽屉里拿出来个信封把信纸装进去，再把信封装进背包。

他听到身后传来拧动门把手的咔哒声。

“你来啦？”林欲收拾着背包头也不回的说。

“……你真的决定好了要去？可能会比你想象的还危险。”方玖握住林欲整理杂物的手。

“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不能让你去冒险。”林欲抽回手，利落的拉上了背包的拉链，把包扔进行李箱，“既然要针对我，早晚都会来，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过的。”

“你就觉得我会让你去——”让你去冒险？

“——因为我不怕死。”林欲打断他，“可是你不行，方玖，你还有你弟弟和父亲。”

“可是你也还有我。”

“不是我还有你，”林欲戴上帽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方玖，是你还有我。”

方玖看着林欲整理行李。

林欲明明就知道他已经去过几次边境了，其实也不差这一次，可那天的会议上林欲还是拦下了他。他甚至知道如果他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你明知道我已经去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活着回来，怎么还要替我去？林欲肯定会回答“那是因为之前的几次我都不在这里”。

方玖无意间瞟到林欲手上还没好全的伤口。

——可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方令宇不让他接触会议里的事，他直觉这次边境任务对林欲来说不同寻常。如果林欲真的出了事，他绝不能原谅自己。

方玖不自觉的隔着衣服按了按在边境中弹留下的伤疤，走上前抱紧了林欲。

他有无数的曾经的战友都埋骨边境，他们曾经保佑他几次逃脱死神的镰刀，他希望这些战友们的英魂也可以保佑林欲。

他希望林欲平安回来。最好是，毫发无伤的回来。

林欲不是没猜到边境有多危险，正是因为他了解，所以他才更不愿意让方玖去。他死了就一条命，谁也不在乎，可方玖还有他爸和方珏。林欲实在没法想象方珏哭起来的样子，他只能尽他所能别让这种情况发生。

方玖把一件军装披风塞给林欲。

“……可能用不上，但还是给你带上吧。”

“好。”林欲把披风叠好收进背包。

方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圆形的东西来。

“这个也给你。”方玖摊开手心，“文茵也知道你要去边境的事了。这个是之前他在网上赢来的，他说是他这辈子得到的第一个奖品，意义非凡，他要当做护身符送你。”

林欲把游戏币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比一元钱硬币大一圈，银白色的，做工很精致，正面一个“茵”字，背面一个“玖”字，应该是游戏定制奖励吧。

“别多想。双面的东西，有一面空着不好看。他本来要刻方珏的珏，结果小珏说把名字刻在硬币上太俗套了，让文茵赢个大件再写他的名儿，这才写了我的上去。”

“挺好的，你们两个一起保护我。这可比你的披风实用多了，可以随身携带。”

他把游戏币放进上衣口袋。

“我也没什么意义重大的东西，那件披风已经陪我很久了，我授中尉的时候就穿着它，授上尉时候也穿着它，后来重伤破格升了少校，授衔那天还是穿着它——我希望你……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这我受之有愧啊。”林欲说，“帮我照顾好文茵，要是我回来看到他哪里不好，我就唯你是问——”

林欲刚打开门就被扑了个满怀。

方珏扑在他怀里仰头看他，眼眶红红的。

“瑜哥，你一定要赶紧处理完赶紧回来啊，军研部离不了你你知道吗，一定要回来。”

林欲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放心吧，一定回来。”

“好了，少说些肉麻的话。飞机是不是快到点了？收拾好了就赶紧去吧。我和小珏，还有文茵，我们都等你回来。”方玖把方珏从林欲身上撕下来。

林欲在飞机上的时候仍然在想着这句话。

——我们都等你回来。

久违的，林欲感到格外放松，靠着座椅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死了，有一枪正中了左胸，子弹留在了心脏里，但是他没感觉到疼，只是有些眼前发黑，他想看清拿枪的人是谁，尽力抬头去看——

他在梦里昏了过去，随即在飞机的座位上醒来。

林欲的毛病是入睡困难，但他清醒很快，一睁开眼睛大脑就恢复了清明。

他抬手放下遮光板等待飞机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