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尽致 第7章 第 7 章

睁眼的时候，赵景致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同样是那条肮脏的，漆黑的小巷。自己就缩在角落，刺骨凌冽的风不断从他破破烂烂的衣服中灌入，他的肚子空空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

小赵景致一直祈祷着黎明和春天能早点来临，似乎只有这样自己就能少遭点罪。

可能上天真的是有怜悯之心的，赵景致看到了光，那是太阳突破黑暗折射出来的第一缕阳光，那个人就逆着光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满头银丝，眼里尽是慈祥与和蔼的老人，她向角落的赵景致走近，递出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小小赵景致已经被饿疯了，他想都没想就迅速接过馒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旁边的老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让他慢点吃，说家里还有不用急。

赵景致从来没被人那么温柔地对待过，别人都把他当成街边乞丐，都是对他恶言相向，所以一被温柔以待，他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老人以为他是噎着了，于是赶忙想回去拿水来，但是缩在角落的小家伙去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老人便不走了，依然慈祥地看着小赵景致，还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告诉他，说自己不会走的，再也不会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突然化成了一缕白烟，消散在了冬日的阳光里，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幻想一般，只要火柴灭了，奶奶和火鸡就会消失。

“奶奶，奶奶。”赵景致喊着，脸颊划过了滚烫的泪水。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但是梦中化成白烟的奶奶，依然让他后怕。他二话不说地就掀开了被子，跑到房外，他就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急需得到安慰。

但是房子里并没有周奶奶的身影，楼上楼下都没有，赵景致打了电话，发现周奶奶压根没有带手机。清晰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屋子里响起，刺得赵景致耳膜生疼，让他烦躁不已，他挂了电话，抓起衣服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经过连续几天的雨天，今天终于是晴天了，赵景致一开门，灿烂的阳光就涌了进来，他下意识地挡了挡，而后又讯速锁上门，向外跑去。

这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周奶奶的房子就在巷子的尽头，在跑着的这一路，赵景致又想起了那个梦的最后的那个画面，周奶奶就在他面前化成白烟消失了。

他永远都记得没有亲人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孤独的，是寒冷的，是暗淡无光的。当周奶奶牵起赵景致的手时，他感到了温暖也看到了光明。他不知道这些会什么时候消失，但是他希望这些东西能在他手上再留久一点，再留久一点。

林漓从来没见过这么慌张的赵景致，在巷子转角的时候两人还撞在了一起。

林漓捂着自己撞到赵景致胸口的额头，“赵先生，什么事这么急啊？”

赵景致看到林漓就像看到救星般，立刻就开口问道：“奶奶不见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林漓一听到周奶奶不见了，也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问到“今天几号啊？”

赵景致有点疑惑，为什么林漓会问今天几号，只是一瞬，脑里就回忆起了过往种种，他突然就想起了周奶奶会在哪里了。

还没回答林漓的话，他道了谢就跑了出去。

早晨的微光投射在街道旁的那片绿水上，发出闪耀的波光。赵景致穿过了两条巷子，果然看到坐在青石凳上的周奶奶。

春天的风带起她的衣角，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前面的路口。偶尔会跟路过的街坊朋友打个招呼，而后又恢复空洞洞的眼神看着前面，似是在等什么不可能回来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赵景致就知道，周奶奶都会在每个月的2号坐在街口等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人，一等就等了四十几年。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好似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就能等到。

赵景致望着这样的周奶奶，心里就抑不住的难受，自己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周奶奶很倔的的，赵景致是知道的，当初自己极力劝她跟自己一起去国外生活，无论说了多久，她还是不肯点头，执意要留下来。

以前劝不了的，现在也一样劝不了。

赵景致背靠着青砖墙，任凭着墙上的寒意透过衣衫传至全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

林漓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愁容的赵景致和周奶奶孤独的背影。他们的事情林漓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周奶奶不愿意去看病。

林漓是明白的，失去挚爱四十几年的周奶奶肯定是在痛苦和思念中度过的。只是赵爷爷让周奶奶等他，周奶奶便等了，可能周奶奶也是盼望着某一天赵爷爷就突然回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周奶奶一直不肯搬家的原因了。

若不是这样的信念一直支持着她活下去，她也许早就不愿独活了。如今，生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周奶奶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赵爷爷了，又怎会想要留恋世间呢？

若是这样，不如让周奶奶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度过剩下的日子。

想着想着，林漓就走到了赵景致面前，手里还提着两碗牛杂，牛杂汤底醇香浓郁的味道就飘了出来，夹杂着八角花椒的味道，引得人肚子直叫。

林漓将一碗牛杂递给赵景致，“聊聊？”

其实赵景致没什么食欲，他只是好奇林漓会跟他聊什么，也许是周奶奶的事情。他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林漓，一对上林漓认真又纯净的眼神，他就想起了前几天助理给他打的电话。

那天，他刚刚吃完晚饭，就接到了助理的来电，他避开了奶奶走到阳台接了起来。天空泛着淡淡的紫色，各家各户都亮起了昏黄的灯，赵景致望着眼前闪烁的光点接起了电话。

“赵总，你让我查林漓的资料已发到你的手机上了。”对面公式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赵景致表示自己知道了，还交代了一些公司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资料上面提到林漓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现在是一名美食旅游记者，偶尔会回到福利院做义工。

这几日相处下来，赵景致发现林漓只是一个特别嘴馋又过分热情的人，也没什么坏心眼。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也是孤儿，同情心作祟，赵景致没那么反感林漓了。

赵景致没有接林漓的牛杂，只是走到河边的栏杆边站着，然后转过头看着林漓。

林漓会意，笑了笑，也走到了河边。他打开了装着牛杂的塑料碗盖，更加浓郁的香味传了出来。

碗里装着几块吸饱了汁水的白萝卜，正泛着诱人金黄色，还有那牛肠、软骨、牛肚......涮上特制辣椒酱料，火红的一笔在碗里散开，那真的是无比诱人。

林漓用竹签子戳了块牛肠放到嘴边，“赵先生，真的不吃吗？我特意起了大早去阿婆那里排队买的。”

赵景致依然望着岸边红红的三角梅发呆，不为所动。

林漓耸耸肩，将牛肠放进嘴里，刚开始尝到的是牛肠表皮咸香的辣味，而后是渗入牛肠里层汁水的鲜甜味。好吃到林漓直冒眼泪，想着自己起这么早果然没错，很值得。

赵景致看着被辣到嘴唇红红的林漓，觉得有些好笑，“不能吃辣为什么还放那么多辣椒酱。”

林漓含着两汪眼泪看向了赵景致，嘴里还不断丝丝地哈气，“咝~工作需要嘛！这里的辣椒酱是秘制的，很出名的。咝~回去还要写报道。”

“你要跟我说什么？”赵景致突然问林漓。

林漓突然想起自己要讲的事情，刚刚光顾着吃东西了。

“你看，奶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是动不动就发呆，”林漓放下了手里的牛杂，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她以前这个时候早回去了，哪会坐这么久啊？”

赵景致看了看坐在街口青石凳上的周奶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尽是无法抑去的悲伤。

“要不，我们带周奶奶出去走走吧！就在附近的地方，不远的。就让她放松放松，总比老是发呆的好啊。”说完林漓就认真地看着赵景致，似乎在等他同意。

赵景致将看着周奶奶的眼神收了回来，眼眸下垂，“去哪？”

林漓一下就来了兴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自己曾经去过的一些当地好玩的地方，还说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因为太激动，他的声调都是微微上扬的。

说到一半的时候，周奶奶的声音就打断了林漓：“说什么这么激动呢？我在那边都听到了。”周奶奶踏着凉拖摇着大槐扇从街口那边走了过来，样子是无比的悠闲自在，根本就没有刚刚的愁眉不展。

一走进，周奶奶就看见了摆在青石凳上的牛杂，“好啊！林仔，偷偷吃牛杂都不告诉我。”说着她还用手上的大槐扇拍了拍林漓的手臂。

林漓笑嘻嘻地躲开，“奶奶你又不能吃牛杂。”

“那你还在我面前吃，纯心想馋死我，是不是？”周奶奶气鼓鼓地看着林漓。

林漓迅速变成乖乖狗形象，蹭到周奶奶身边，“奶奶，要不我们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那里有更多好吃的东西的。”

一听到要出去，周奶奶就拒绝，“不去不去，没什么好玩的。”

“不远的，就是附近的镇子。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有云吞面、钵仔糕、双皮奶、姜埋奶......”林漓边说边用手指数着，数到手指都不够用了。

周奶奶听着后面那几样吃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还是镇定道：“附近的镇子，有多近啊？”

林漓立刻答道：“开车去就一两个小时，晚上就可以回来了。”

看着周奶奶有些松动的意思，林漓又补充道：“然后过几天，我们还可以去泡泡温泉，看看荷花，多好啊，你说是不是，奶奶？”

周奶奶扑通扑通地摇着手里的大槐扇，被翻起的风吹动着她的白发。周奶奶看了看倚在栏杆边的赵景致，“你去不去?阿致？”

赵景致微笑着看着周奶奶，温柔地说道：“出去散散心也好。”

林漓也看向了赵景致，他觉得赵景致好像没有刚开始时这么排斥自己了。

似是察觉到被注视着，赵景致转过头，刚好对上了林漓的眼睛。林漓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但看着人的眼神却很纯净，长长的睫毛上下扫动着。因为刚刚吃过辣椒的原因，他嘴唇红红的，认真注视人的时候，很容易会让人想入非非。

赵景致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