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奶奶晕倒了,在家里的阳台。
当林漓看到一地碎瓷、泥土和一动不动的周奶奶时,脑子空白了一瞬。医护人员来的时候,林漓的脸色依然苍白,毫无血色。
他还是没想明白周奶奶为什么会晕倒。在林漓的认知中,周奶奶身体一直很健康,她是那种有事没事会在家唱唱粤曲,养养花,种种菜,偶尔还会跟隔壁大妈跳跳广场舞的老太太。怎么就晕倒了呢?一点征兆都没有,怎么会这样呢?
林漓站在急救室的门口发呆,冰冷灰白的灯光打在空荡的医院走廊上,这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让林漓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灭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林漓强打起精神快步走向医生,询问周奶奶的情况。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在林漓心中久久压着的巨石终于卸下。
医生脱下口罩继续道:“初步怀疑是脑溢血,但具体的要等检查结果,通知亲人来办理一下手续吧。”
当听到“亲人”时,林漓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通知周奶奶的亲人。周奶奶有一个孙子,在国外工作,常常会回来探望周奶奶,但是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林漓总是会错过这个人,一直都没见过面。
但是周奶奶有给林漓看过相册,嗯,是一个没什么表情但却很英俊的人,林漓第一次看到时就是这么评价的。
林漓借着昏黄的灯光翻看着周奶奶挂在墙壁上的电话簿,心里一直反复地念叨着一个名字,翻了没几页就看到了。
林漓仔细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打在手机上,反复查看了好几遍才按下拨号键,随即手机里便传出了悠长而缓慢地钢琴曲,划破了宁静而漆黑的夜,林漓觉得铃声里的每一个琴键仿佛都敲在了他的心弦上。
中国这个时间在加利福尼亚那边应该是早上,所以没过多久电话便被接起了,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传了出来。
“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声音,林漓想起了周奶奶房里的那台陈旧的收音机发出的沙沙声。
“你好!”那边又重复了一遍。
林漓立刻回过神来,为自己过度声控而感到懊恼。
“你好!请问你是周奶奶的孙子,赵景致先生吗?”即使知道那边的人是谁,出于礼貌,林漓还是问了一遍。
“是我!”
“是这样的,我是周奶奶的邻居,我叫林漓。今天周奶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不知你方不方便过来为她办理一下手续呢?”
那边沉默了一阵,随后林漓似乎听到有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不过很快那边的人就说:“谢谢你送我奶奶进医院,不过我现在人在国外,暂时没那么快赶过来。麻烦你帮我照顾照顾她。”语调依然沉稳。
林漓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即使没有委托,林漓依然会很认真,很仔细地照顾周奶奶的。
那边的人又道了几声谢和询问周奶奶的病情及医院,便挂了电话。
林漓真正见到赵景致是在一天之后的清晨。
他提着刚刚熬好的粥,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房里很温暖也很明亮,几缕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投到了周奶奶的被子上。
林漓看到周奶奶已经醒了,正倚在病床上看报纸。
“周奶奶,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林漓一边打开保温盒的盖子一边说。
瞬间,艇仔粥的香气在春天温暖的风中四溢开来,周奶奶放下手中的报纸,凑了过来说道:“阿致回来了。”说完还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皮箱。
“林仔!快盛一碗给我,”周奶奶眼巴巴地盯着保温盒里奶白色的粥,“快饿死我了。”
昨天还是病蔫蔫的,只是在睡前迷迷糊糊地说自己想吃艇仔粥,今天就生龙活虎起来了。周奶奶就是这样,跟一个活宝似的。
林漓笑着拿出一个碗来,将保温盒中的粥倒了一点出来。滑溜溜的粥水从盒壁上落下,像一张柔软棉白的绸缎被微风轻轻吹着的样子。白滚滚的热气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很快又消散在灿烂的阳光中。
艇仔粥是著名的粤菜,其实就是一种海鲜粥,里面有海蜇、鱼片、鱿鱼、花生等等,因而以鲜甜绵滑著称。
林漓是一名美食记者,工作就是专门搜寻各个地方的美食,其实本来只想着吃就行了,但后来碰上周奶奶就想着要学着做了。毕竟有一个优秀的老师在,可不能白白浪费。
周奶奶尝了一口,赞到:“林仔!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都是你教得好。”林漓回赞道。
周奶奶很是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
“看来某人已经吃上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林漓转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毛衣,手腕上还搭着一件深黑色长风衣。
医院走廊的另一边是一排玻璃窗,而赵景致身后是玻璃窗外翠绿的枝叶和蔚蓝的天空,和煦的春风微微吹着他凌乱的发丝,显得整个人都特别的柔和。搞得林漓都想立刻回家拿单反拍下这一幕了。
似乎察觉到林漓在看自己,赵景致抬眸,和林漓的视线对上了。林漓在赵景致浓黑的眉毛下看到了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林漓想到了深潭,赵景致的眼睛给人一种像深潭一般幽深又静谧的感觉。
最后,还是林漓先开的口,“你好!我是林漓。”
赵景致走进病房,放下手里刚买的早餐,伸出手,“你好!我是赵景致,谢谢你照顾我奶奶。”
林漓也伸手握了握,摇头道:“不会,奶奶平时也很照顾我,这是我应该的。”
说完这些之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身后,周奶奶滋遛滋遛的喝粥声。
看来这粥熬得真的挺不错的,林漓想。
喝完粥的周奶奶餍足地呼了口气,“本来很早之前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了,只不过你们老错过。不是这个忙,就是那个忙的。”说完,周奶奶将碗递给了林漓,还眨了几下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林漓眼底流露出笑意,会意地接过碗,“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本来可以更早一些的,”周奶奶撅了噘嘴,跟个小姑娘似的,“你说是不是啊?阿致!”
赵景致无奈的笑了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两边的小梨涡,被细心的林漓捕捉到了。
林漓刚把粥递给周奶奶,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要给周奶奶检查身体,周奶奶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碗开始配合医生检查。
林漓和赵景致很礼貌的让了让道,这下两人靠得更近了。林漓觉得自己并不矮,只是站在赵景致身边发现自己竟然比他矮了快一个头。
“请问你们谁是家属?”医生检查完周奶奶身体后,视线在林漓和赵景致流连。
“我是。”赵景致说道。
“病人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方便跟我去看看吗?”
赵景致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外套,便跟着医生出去了。
进到病房,医生示意赵景致随便坐,而后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病人的脑部CT报告,其实昨天就已经有结果了,只是必须告知亲属。”
赵景致觉得医生话里有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报告显示,患者脑部有溢血的情况,位置已经很接近内部结构了,随时都会生命危险。”
“有生命危险”这几个字像针一般深深地扎进赵景致的心,又像恶魔般缠绕着他。
赵景致平缓了一下呼吸,闭了闭眼随后又睁开,问:“如果手术,成功的几率会有几成?”
医生说了个数字。赵景致觉得这里很冷,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放下了外套。
赵景致早该猜到的,以国内的技术,能成功的几率微乎及微。他也应该猜到奶奶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赵景致不喜欢这里,向医生道了谢后边起身离开。当付上冰冷的门把手时,这种刺骨的寒意就更甚了。
一拉开门,赵景致便发现拿着保温盒的林漓站在外面。低着头,眼帘也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一片阴影。
忽地,林漓仰起头认真地看着赵景致,指尖因为紧紧抓着保温盒把手而微微泛白。
“周奶奶她......她会死吗?”
林漓哽咽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院走廊上回荡,赵景致觉得有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