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钱帷云心头蒙着阴影,匆匆跟甘荔告别,直奔客房。
钱二夫人正喝着温茶,见儿郎进来,头脸上都是雨水,急忙吩咐丫头去那帕子。
“你是客,又不是下人,凑什么人头冒雨出去?”
她有些不满钱梓莘的应允,帷云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指派他出去找人,把她们母子当什么了?少送上门的下人?
钱帷云未听出阿娘的不满,只是脱口发问:“母亲,姑母到底答应我和四妹妹的事情了吗?怎么我今日听四妹妹口风,好似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姑母正给她促摸旁的男子相看呢?”
刘氏微微挑眉:“玉珠亲口跟你说的?她是如何说的?”
钱帷云把方才的话转述了一次。
“母亲,姑母不会是又看不上我了吧?”
当娘的,如何能看儿子自轻?
“当然不是!”
刘氏目光慈爱:“我儿家世不差,学业也拔尖,放在哪儿都是数一数二的佳婿人选!”
“那姑母为何...”
刘氏:“玉珠是个什么性情,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心里一直有那姓魏的,撅着脑袋不肯认旁的,你姑母操心多年,怕是玉珠自己不肯松口,也就不好一口应承下咱们了。”
钱帷云却是奇怪:“可表妹分明亲口说自己与姓魏的没关系。”
“不仅如此,姑母相看旁的男子,是表妹点头后的事情呢。”
刘氏眼神一闪,有些意料未及。
只是她心思飞快,话说得很周全:“女子清誉多重要,你姑母和玉珠怎好当着旁人说真心话呢。自然是推脱得干净些,省得惹来麻烦。”
“就说你吧。母亲晓得你心里只有玉珠,难道母亲就能张扬得全县里人家都晓得嘛?”
好似也是这番道理。
钱帷云有些沮丧:“那这番来,姑母和姑丈议定我与玉珠的事情嘛?”
那自然是不能的。
刘氏趁着儿子不在,好容易借口帷云未成功名,推了跟甘家的这门烂事。
若非这场匆匆雨,立时走人都来不及,如何还能再议定亲事?
“你呀,不须担心这些。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专心复习功课就行。旁的,母亲一定帮你料理好的。”
钱帷云心说:功名下来,自己好歹是个秀才,到时求娶甘荔亦是锦上添花、
“劳烦母亲费心了。”
他感激地看着为自己操劳的母亲。
刘氏温柔笑笑,待得他退至侧间,下人回禀说郎君已经在温书,吩咐人去甘家厨房端了生姜水送过去驱寒。
甘荔这头也在甘二夫人跟前听训
钱氏听她说并未去寻魏燕安,心里稍松口气。
岂料下一句听女儿说自己乘船去了府城,还在港湾口那等混乱之地停留,险些气得晕过去。
“你什么时候主意这般大,竟敢不通禀家中,私自去那么远的地方?”
甘荔想解释。
钱氏却动了气性。
“那港口便是我也很少去。你可知晓那等脏乱地界,有多少流氓混子就守在暗处盯着好人家的姑娘们?若是不慎,叫人堵着嘴藏起来一路南下卖到岭西,你要阿娘还如何活?”
“禁足!”
钱氏扶额喘气:“禁足一月!我看是平日过分骄纵了你,养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肆意妄为!”
甘荔:“.....”
好吧,她乖乖地转身回了枝甜居。
雪梅跟在身后,没一会儿钱妈妈领着几个仆妇进来,扯了人就往院子里走。
“雪梅身为贴身婢女,竟不知规劝四姑娘。念在你在外护着姑娘没出事,夫人不重罚。然不吃教训,怕是你学不了规矩。十个板子,你服不服?”
甘荔正要开口,那头的雪梅已经垂头认了。
“奴婢认错。”
叭叭叭的十个板子
雪梅哀哀地趴在宽凳上头,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这是蜜儿。”
钱妈妈指了指身后一个丫头:“雪梅挨了板子不好伺候四姑娘,往后便把蜜儿指给您做贴身婢女吧。”
甘荔却断口拒绝。
“雪梅自小跟着我,我不要什么蜜儿枣儿的。”
她看眼蜜儿机灵的眼睛,一刹那想起梦中自己死后,蜜儿为了三两银子,便改口诬陷自己那日确实是收拾包袱要私奔,直接坐实了魏家人的脏水。
后来雪梅为证明她的清白,滚了钉板又丧命都未能挽回蜜儿的一番承认。
“钱妈妈,你告诉阿娘,我私去府城是不对,但有我说不出口的情由在前。待到阿父归家,她自然就晓得了。”
“她打雪梅,禁足我,都是应该的。但我就是不要蜜儿!”
钱妈妈愣了愣。
“四姑娘,您别看蜜儿年纪小,人却机灵。雪梅她......”
“雪梅如何,我心里有数。”
甘荔虎着脸:“你去给阿娘回话吧。若是非要强塞一个人来,我倒不知道阿娘究竟心里真疼我还是假疼我。莫不是有了后来的孩子,我这个头生的,真就不值钱了?”
钱妈妈一惊。
话说到这份上,她便不好再劝。
今儿夫人动气,四姑娘跟从前也不一样,一字不辩白,乖顺得很。
“奴婢退下。”
钱妈妈领着人渐渐出了四姑娘的屋舍,蜜儿走在最后有些不甘心。
四姑娘的房里是整个甘家最好的去处,赏钱多活计少,且四姑娘性情好哄,给个吃喝什么的,就能笑得跟面团喜娃一般。
蜜儿倒不觉得是自己招了四姑娘的讨厌,路过雪梅时,看着她忍痛留下的汗珠,心里暗笑。
四姑娘大约是舍不得这个嘴笨的丫头吧。
欸,也是雪梅不会办事。
跟着四姑娘出去,自己脱不开身,寻个人回家通禀一声,做下人的何必那么死板。
你看现在挨了打,主子没事,光下人受罪了。
雪梅满眼感激地望着四姑娘:“四姑娘....”
“好了好了。”
甘荔最受不得人家说谢谢,从自己的妆台翻出一个荷包递到她手心:“里头是五两银子,自己买些衣裳和鞋子,可别说我苛待了你!”
雪梅:“!!!”
“还有...”
甘荔好笑地看她:“那打板子的人跟你走得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偷摸收着力呢。”
雪梅:“四姑娘这也能看出来?”
自打四姑娘在老夫人那边撞头之后,好像眼神都比从前犀利了呢!
“今天委屈你了。回去记得喝上一碗姜糖水,捂着被子出出汗,夜里不用来我屋子守着了。”
甘荔叮嘱了人,示意她下去吧。
蜜儿的出现她不放在心上,想着此时府城港湾,阿父应该已经把货卸好。
再有一两日天晴,到时归家,阿娘便晓得她此行功劳多大。
禁足有什么难过的,不过是不能出门罢了。
甘荔泡了热水澡,临睡前还很有兴致地在本子上描了一副青莲抱红叶的花样子,一觉睡醒,听说钱二夫人和钱家表兄已经辞别,越发舒心。
今日虽无雨,却是阴沉着天。
秋意渐浓,院里已有落叶,甘荔让人生了一小炉火摆在长廊下,支起风纱帐子,照着古书上的方子,制一味绕玉华醒醉的香。
甘云松平生无爱好,唯一喜欢浅酌小酒。
一浅酌便容易贪杯,贪杯生醉,倒是不厮闹,只是酒醒之后常会头痛。
玉华醒醉此香常搁置于枕头下,有醒醉解闷除晕的功效。
夏日盛开时的牡丹蕊和茶靡花,以发酵半年的稻米酒腌泡,阴干后碾磨成粉末状,制成香饼。
香盘一点点压平,再小金钩秤出二两的龙脑。
小枝头亮着火,闷闷地烧上,丝丝袅袅的烟气直冲天灵,精神一爽。
雪梅敬佩不已:“四姑娘,您的手真巧!”
更感叹的是,四姑娘性情温善,活泼时又是另一副灵动娇俏的可爱,也不知那魏家郎君吃了什么瞎眼丸子,就是看不上自己姑娘。
“四妹妹,在忙什么呢?怎么闻着这般香?”
门口一道爽利的嗓音唤得主仆两人同时回头。
甘荔看清来人是大房嫂嫂,落目在对方一身全套的浮光锦衣裳时,眼神微动。
她也未起身,手支在长案侧,笑意盈盈地朝着金氏道:“能叫大嫂嫂觉得好闻,可见我这香制得不错!”
金氏被小姑娘弯唇一笑时浮现的娇美略惊。
从前四姑娘穿得寡淡,也不知何时性情变了,改换上鲜亮衣衫,本就藏蓄俏丽的容颜愈发衬得秾情:“哎呦,四妹妹又在恭维我了。”
她出身读书人家,素手调香的事情做了不少。
从桌角拈了书卷,翻看几下,鼻端轻轻嗅着廊下的香,“四妹妹好孝心哦。”
甘荔憨憨一笑,一副被夸了以后不好意思的样子。
“大嫂嫂怎么今日来了?”
金氏无事不登三宝殿。
见她提着长梁壶给自己倒茶水,姿容端的美好,眼神往她额角瞄了下,疤痕虽淡依旧能看清暗色,可谓是白璧微瑕。
“三妹妹近日要开始议亲了。”
甘荔抬眸,“她不是还在家祠禁足吗?”
金氏人情练达,最是能察觉人的态度。
诸如此刻甘荔这一句话问,不仅没有惊讶,反而有种嘲讽的意味。
她眼神并没丝毫委屈和不满,反倒像是意料之中,只是带了对此事的不屑。
“你不生气?”
甘荔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炉,“大嫂嫂,何家是祖母的外家。三姐姐若真能在家祠一年,咱们府中便不会有何姨娘了。”
金氏顿了顿,端着茶盏抿了一口。
“这家里就没有眼瞎的,偏偏总有人觉得咱们是瞎的,好嘛,心明眼亮反倒成了错。”
“我只是好奇,是哪家郎君要跟三姐姐议亲?”
金氏微妙地卡了卡:“其实,这家人来议亲,最开始求的也不是三妹妹。”
“而是四妹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