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着车,温柔的秋风啊,像逝去的流年和人一样都抓不住。山间的路时上时下,灵隐寺通往法喜寺的路上有好多店家,不像杭州更像云南,她没去过,她只是觉得云南就是这样,没有为什么。就像她只是觉得自己和他并不相配,他应该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和圆满的人生。
记得那年花下,傍晚,初识周郎时。西面残落杨树下,携手暗归家。樱花烂漫惆怅,相别,从此隔音尘。那时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下了车之后,黎栗说,“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周毅眉头微微皱,想了一会儿,犹豫的说道,“小学三年的时候吧?”
“对!”
周毅暗暗窃喜,没记错。眼神颇为骄傲,“这我肯定记得,那天我在你家吃的饭呢,然后我们就总在一起玩了,我对你家那颗樱桃树都有印象。”
黎栗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暗示我呢?”
“没有暗示,是明示。”
“说的理直气壮的。”黎栗没理她,抬头看见莫向外求四个字。她想自己医治自己,不是靠周毅。
五百多年的古玉兰,过了开花的季节。黎栗问周毅,“你有没有看到过樱桃树开花?”
周毅歪头想了想,“好像看过,但我没印象了。”
“你的童年都在训练和比赛中度过了,我的童年好像都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了。”
周毅立即反驳,“怎么会,你的童年,五颜六色,很生动,好多颜色好多小动物。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别否定自己,你这样宝贵又独一无二生活,不是谁都有的。那样的心情,也不是谁都能描绘出来的。”
黎栗眼睛亮晶晶的,“可是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你现在想起来不开心吗?人生不是每个阶段都充满愉悦和色彩的,你已经占有一个阶段了。”周毅缓了缓又说,瞳孔黑白分明,无比清澈,“她一定希望你,每一个阶段都是美好的。”
黎栗鼻尖酸酸的,眼睛湿润,“谢谢你。”不看他,往前走。
周毅在后面追问,“怎么不说了,我没看过樱桃树开花,然后呢?”
“等会儿,先拜完白衣观音的。”
黎栗睁开眼,钟声响起,众生往生。她说,“那年,你不辞而别了。”
周毅愣住,他知道她说的是哪年。
两人在寺内随意的走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但是樱桃树在四五月份开花的时候才是最美的,我小时候总以为桃花就是这样的。那天上学的时候,她把樱桃洗好了让我带学校去吃,我留到放学,也没看见你,他们都说你走了,不在这念了,但是我不相信……”
黎栗总是这样,不信,每次都是时间逼她不得不信。
“我把那袋樱桃放你书桌里了,想着你第二天来的时候就能看见。然后,第二天你也没来,等到的是老师给我换了一个同桌。”
周毅心里有些愧疚,“对不起,当时有点急,我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爸妈让他们一定要告诉你。”
黎栗早已释然,儿时的情谊像烟花一样,短暂但绚烂。“嗯,后来她告诉我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你走之后,我再也没带过樱桃到学校。”
周毅颇为得意,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会难过。后面,也没机会了。”
周毅从得意秒变冷脸,他的得意是她的忧伤,他低估了她的情谊。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学校,是在少年宫,我那时候去学舞蹈,看见过你几次打球。我俩被分到一班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呢。”
“所以那天,你是早有预谋?”
“不是预谋,我记得好像,那天下雨了,我被老师留堂,我……,她接我走的本来就挺晚了应该。到校门的时候都没人了,就你一个小孩站在校门口,还扣手。”
“呵呵,这,这编的吧你!”
“没有啊,你现在不也是。”
“你看我弱小无助就来找我了啊。”
“嗯,我看人家都是父母来接,就你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她后来还问我呢,说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每次见你,你的校服都老却黑的。”
“啊?”周毅目瞪口呆。
“啊,走啦!”
周毅还想听,觉得她没说完,“后来呢,怎么被砍了。”
“现在往哪走?”
“跟我走就好了。”
两人下山的路上,黎栗说,“就是你去打球的那年冬天,辽宁下了好大一场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门都推不开。大学堆积起来,我能从上面滚下来,像一座山一样。来年春天的时候,松树和杨树还有银杏树都发芽,长开枝叶。只有我窗外的那颗樱桃树,成了枯木,没有一点变化。她说,它被冻死在那年冬天了。”
现在两旁皆是茂盛的古树。
“从那天以后,我就慢慢忘记你了,变得模糊。”
周毅急着接上,说,“初中那次看到你,是我主动跟你说的话。”
黎栗笑笑,笑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证明。“嗯,那次之后,我们短暂的联系过一段时间。”
“怎么就短暂了,高中,大学,我们不一直都联系吗,我们还出去一起玩呢!”
黎栗有点嫌弃,说,“那,后面就逢年过节,群发个祝福,平时也不说话。”
周毅好大不乐意,“谁说群发了,那都是我自己写的好吗?上学的时候祝你取得好成绩,祝你考好大学,高考不要紧张,告诫你不要早恋。上大学的时候祝你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临近毕业又祝你毕业顺利,找到理想工作。这都是我自己写的,怎么就被你说成是群发了。而且都是你不想理我,我,我这么多年可真是被白白冤枉!”
“不是,咋还急眼了,那都小时候事儿了……”
“那咋了!”
此话一出,黎栗两眼一黑。
周毅一整个大破防,继续说道,“我少时一片真心,终究,还是错付了。”
说完,也不等黎栗,自顾自的向前走。
黎栗目视他离开,站在原地,犹如妍珍附体,叉腰歪嘴站立。
这次轮到黎栗追上去,用手戳戳他的胳膊,“哎。”
不说话。
“周毅。”
不说话。
“哎!”
还是不说话。
黎栗还不哄了呢,蹬鼻子上脸的,气的黎栗怒超周毅,框框往前走。“切,还世界冠军呢,小气吧啦的,不理人拉倒,爱理不理,稀罕劲儿的……”
周毅在她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欣慰的笑着。他很开心,起码现在有开心有生气,灵动起来,不是沉沉的死气。
“好了,别走了,在这等车。”
黎栗停住,离他一米远,双手环胸,目视前方,眼神坚定。
周毅一点点靠近,“生气了,栗栗!”
黎栗转过头打量着他,眼神好像在说,‘你谁啊?’
在靠近一点点,语气软糯糯的,“sorry喽!”
黎栗直接瞪他,此刻犹如应采儿附体,“你不知道说sorry不能喽喽!”
周毅笑的弯腰,又忌惮现在的黎栗,手动制止一个笑容。
黎栗看着他也破功了,不过还是傲娇一下,转过去笑。
周毅抓住机会,用肩膀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望着向他们驶来的公交车,“你看,1314来了。”
黎栗缓了好一会儿,都坐上车了,义正言辞低说,“啧,好好说话,怪暧昧的。”
看着窗外每一站的风景,周毅突然说,“我从来没觉得我们以后会见不到?”
黎栗的思绪从窗外收回来。
“我那时候就觉得,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这也是周毅多年以来的社交软件签名。
黎栗了然,“山水总相逢,来日皆可期。”
“嗯。你好好上学完成你的理想,我好好打我的乒乓球完成我的理想,看似是平行线,其实是交叉线。天南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只要心里有种子就会发芽、会结果。”
周毅这边煽情着,黎栗无比坚定的回了他一句,“我心里只有党。”
一句话,把天聊死。
“整挺好,民族有希望啊!”
随后周毅又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现在长大了,有能力了,我不会不辞而别。”周毅把手放在黎栗的手上,包裹着她。
黎栗感到异样,想抽离出来,周毅紧紧攥着,不让她离开,他说,“你呢?”
“什么?”黎栗有些恼怒。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黎栗不抵抗了,但却回避着他。
“去年,我比赛输了,被骂上热搜,那天你发了一条朋友圈,雪压枝头低,虽低欲沾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是说给我听的吗?”
那段时间是周毅的至暗时刻,比赛输、网暴、**被扒、家人无辜受扰。每天让自己投入到训练中,但低沉的状态总让他受制,大汗淋漓,汗水迷了眼睛。休息时他看到那条朋友圈,心里得到很大的鼓舞。随后他也发了一条,【革命流血不流泪,重新出发。】
这条朋友圈发后不久,黎栗就给他点了赞,那一刻,他确信。
当时黎栗看到网上的内容,气的仰天长啸,捶桌泄愤,为了周毅辗转各个平台,无差别攻击每一个黑子。短暂地让她,转移了情绪,化悲伤为气愤,强的可怕。而那句话,黎栗仅周毅一人可看。
“是。”
他们下了车,在西湖。
夕阳下的剪影,湖水中的倒影,是周毅紧紧握住不松开的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那天那一句话,那一念,我甘愿让失败的我走向死亡,一点都不痛。黎栗,不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那个过去。”
落霞孤鹜,秋天长天。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但人非草木,都是血肉之躯,怎么能不被七情六欲所牵呢?
黎栗哽咽道,“树没了,可以再种,人没了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来呢,被砍掉的树,重新栽,你看不到的是它成为百年的大树。她会来,也会在,你看不见而已。”
周毅上前拨开她脸颊上湿漉的碎发,黎栗不太习惯,偏了偏头。周毅看她躲开,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僵在原地。
黎栗察觉到她的情绪,拉过他要放下的手,说,“周毅,我需要时间。”
周毅反握住她的手,掌握主动权,“嗯,我无法成为你的一缕清风,但请你务必为我留一扇窗。你的时间里可以有我吗?”
黎栗想了想,“看我心情。”
“好,随你心情。”周毅试探性的向前,湖面平静的波光粼粼,慢慢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