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周毅还吐槽呢,说这明明大晴天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天了。等两个人坐上车的时候,开始瓢泼大雨。黎栗说,“我们运气真好。”周毅却微皱眉头,心事重重,在雨刷中看见他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爽,有些紧张。
本来的旅行计划突然被打破,周毅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样,滴滴答答,潮湿又闷闷的,丝丝凉意一点点、慢慢地侵入骨髓。黎栗倒是没什么,爬完山后她只想歇一歇。
“一场秋雨一场凉啊。”黎栗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嗯。”
“雨好像小了一点了。”
“好像是。”
“有点饿了。”
“好。”
空心的梧桐,灿黄的叶子,即使下雨又怎样呢,在深浅不一的模糊中浪漫。
句句有回应,句句不在我。
“你怎么了?”黎栗看向他,周毅紧张的咬着唇,没有一丝表情,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周毅停下来等着红灯,转头看向她,弯起嘴角说,“没怎么,再想一会儿去吃什么。”
绿灯,周毅又说,“要不,去我家吃?”
“啊?这不好了吧,这个就不用了,在外面随便吃点就好了。”
“这边没什么好吃的,我会做,我买菜,做东北菜,你等着吃就好。”
黎栗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还会做小炒肉……水煮肉片。”周毅说完,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她问,“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周毅纠结了半天,死死抿着嘴,支支吾吾,又看看黎栗的表情。
“嗯?”
“有人拍到我们了。”
“你很介意?”黎栗有些试探的问道。
周毅声音突然提高,极力证明,“我怎么可能介意……你会在意他们说的话吗?”
“会影响到你吗?”黎栗又问。
怕什么来什么,周毅太了解她了,如果涉及黎栗自己可能还好,一旦影响到周毅,影响到他的比赛,涉及到她的家人,她会受不了,她会果断切断一切。
“你难过,你推开我,这两件事会影响到我。”
黎栗嘴角扬起,“那就没关系啊,我说你怎么突然有些奇怪呢。”
最后,黎栗接受了周毅的邀请,去了他家吃午饭。只是,一切都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那么美好。
站在门口的黎栗突然拘谨了起来,像只炸毛的小猫防备着陌生环境的一切,包括人。
周毅看她神情紧绷的站在门口不动弹,于是拿了双拖鞋给她,拉过她的手,“进来吧。”
黎栗被人拉一步,走一步,然后就定在原地,像家里的一根柱子,硬邦邦的。
周毅给她适应的时间,只告诉她,自己要做饭了,让她随便逛逛。
黎栗看了一圈,确实没啥看头,只有生活的基本需求。没有绿植,没有宠物,没有颜色,只有闪闪发光的奖杯。还有那张在大连拍的照片,放在一堆奖杯的中间,那样的回忆钻进心里,令人暖和起来,类似一种大米饭的香气。
周毅看她慢慢松弛下来,便喊她过来,“栗栗,过来帮我一下,冰箱里的青菜拿给我一下,我腾不出手。”
“好。”
周毅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她走过来,他想记住她每一秒的表情,捕捉到她每一秒的心情。
黎栗打开冰箱门后,倒吸一口气,是惊喜的声音,然后双手不自觉的托在自己的脸上,她的灵魂像被冰箱里的东西吸进去一样。不是抽象的目瞪口呆,是具象化的喜极而泣。
他记得他们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记得他们一起看过的每一部电影。
黎栗扶着冰箱门,怎么也看不够,然后带着哭腔说出那句话,“哪有男人送女人一冰箱的花啊,你还能再浪漫一点吗?好漂亮啊!”
周毅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这些花开的好美,算你走运!”
“呵呵”,黎栗又哭又笑的,又回了他一句,“你真是,除了英俊,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周毅突然又故作遗憾的说道,“哎呀,就是这白玫瑰差点意思。”
“不,最漂亮的白玫瑰,已经被凌凌漆送到李香琴手里了,带血的,我不要!”说着,转身去抱周毅。
周毅呆呆的说,“我身上脏。”手僵硬的环在她的腰上,蜜糖缓缓的铺开。
那年黎栗因为项少龙和徐飞,被古天乐迷得死死的,不可自拔。周毅好不容易放个假,约她出去玩,好说歹说黎栗就是不动。最后,周毅妥协,两人一起喜欢上了古天乐。周毅假期结束,回去训练还在追没看完的《寻秦记》,看完《寻秦记》紧接着又去看了《刑事侦缉档4》。看完后,周毅那段时间跟中病了一样,疯狂向黎栗吐槽。
“他俩凭啥不在一起?”
“编剧就是故意的!”
“徐飞最后爱的肯定是武俏君!”
“我真服了徐飞,分手了还要亲武俏君?”
“他俩为啥不能在一起啊?”
……
如此种种,黎栗已经平复好意难平了,被周毅无数次的打扰,她义无反顾的加入周毅的吐槽大队。估计徐飞都不知道,他被两个小孩喷成啥样。后来,两人在不同的地方同一时间看了《野兽之瞳》这部电影,他俩对古天乐的爱又厚了一层,尴尬也多了两三层。那时候还没有性张力这个词,电影中古天乐的那件棕红色皮衣都充满了张力。二人在吴彦祖和古天乐之间,都选择了古天乐。
过了一个星期,他们谈起这部电影的时候,黎栗对那一冰箱的花大聊特聊,比电影里的女演员还要激动,连连惊叹,吵的周毅直掏耳朵。
周毅不屑的问道,“你也喜欢这样的?”
黎栗不可置信的对他说,“这谁能不喜欢啊,这谁抗的住啊,一转头一冰箱的鲜花,再一转头就是古天乐,天哪,他也太会了。原来这就是一束花和一冰箱花的区别啊。”
一冰箱鲜花的杀伤力,在今天依旧大杀特杀。黎栗问他,“你是蓄谋已久,故意让我来你家的?”
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周毅从容的说道,“当然是了。但是我这有原因的。”
黎栗低头浅笑,“你害怕我会因为网上的话……”
“对。”周毅不等黎栗说完便打断。“他们说的很难听,很过分,所以你不要去看,不要在意,不要相信他们。”
黎栗拄着脸,眼里里亮晶晶的,她突然有种‘忽于水底见青山’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黎栗说,“我在想,如果我在坚强一点,你是不是不会这么心累了。”
“这说的什么话!你已经很坚强了,你已经是在……葬礼上最坚强的人了。”周毅有些不乐意,赶紧给黎栗夹菜。
失去挚爱,饱受折磨,不去坚强好像别无他法。行到水穷处,也只能坐看云起时,是豁达还是无奈。世间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两个字解决:看开。
“真想成为一个卑鄙的人。”
“为什么?”周毅不解。
“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哭过一阵子就习惯了,因为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想你成为卑鄙的人。”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同频的人,理解的人,共鸣的人,遇到了才知道多可贵。
灰色的人间,灰色的经历,让童年里纯白的人,也变成灰色。
下午的时候,两人全副武装,带上帽子和口罩,执意要出去。
黎栗站在窗前若有所思,“不下了吧。”
周毅走到她旁边,并肩,没看窗外而是盯着黎栗的侧脸,边回答边变用手轻轻的摸她的头发。“嗯,你要是不累就出去玩。”
“你怎么老是摸我的头发,还偷摸的。”黎栗退后半步拉开距离。
周毅只比黎栗高半个头,上前半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偷感?”
“哎呀,不是!”周毅气急败坏。
“你喜欢长头发?”
周毅闭眼低头认命,“你俗气!你暧昧!”
“你……你怎敢……”黎栗‘你’半天,也‘你’不出来。周毅借着裂缝中的光线突然低头,亲了她的侧脸。“你……,我……,你干嘛!”
周毅看向了窗外,“啊,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还想再来一次。”
“有辱斯文。”黎栗偷摸的说,周毅正大光明揽过她的肩。
两人出去的时候,已是下午。周毅带她去了西湖的外环线,黎栗走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周毅的手,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她也不知道往哪走,只要在这个环境里就好,一直一直在这里。桂花的香,屹立的梧桐,水里的杉树,沙沙的叶子声,从缝隙露出的阳光,和一转头就能看到对自己笑的他。是仙境,一定是梦里的仙境,世界的割裂为何如此之大。
她回身拉起打完电话的周毅,说,“周毅,我们一起去那边。”
西湖的另一边,水上有一条长长的木板路,水里种了好多杉树,下了木板路又是栽满荷花的西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落霞里的山影。复道重廊,水波不兴,清风徐来。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
这里不是冬天,却给了她最喜欢的冬天的感觉。冬天万物落,一片枯竭衰败之象,但谁知道它在扛着严寒的折磨等着春天,让万物复苏。其实冬天是最有生命力的,集聚一起的力量,等待一个时机。
那年风吹动的毛毛,手里握着簪子,红着脸看他;风吹动的细发,手里握着他的手,呼着气看山。
林声、水声、谩骂声,声声可自在;
山色、湖色、白眼色,色色可皆空。
在山上俯视很美,在山下仰视很美,在湖边平视也很美。
黎栗摘掉口罩和帽子,说,“这样的地方,该长这样的树,东北的土地就该产粮食,而有的人注定会走。”
“嗯?”
黎栗感觉手下的力度有些紧,主客也换了位置。“我说,我想去北京了。”
周毅察觉到不对,又让他找不到证据,他问,“为什么?”
“想爬长城,想念忆秦娥·娄山关,为了那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想去爬长城。明年也去,为了庆祝你得冠,想念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黎栗抬头看着他,“你可以帮我实现吗?”她太想看到他赢了,太想看到所有人都在为他庆祝的那一瞬,太想看到他赢得大满贯时的笑容。
周毅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和神情,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可是什么也看不到,那样的平静柔和像面前的湖面一样。有人在试探利益,有人在试探真心。苏乞儿被抄家的时候,周星驰赋予了苏乞儿灵魂,他肆无忌惮的坐在凳子上、拍着腿,唱起了南方小调。苏乞儿的反常,是他家彻底的败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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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谁啊?”
“怪不得周毅总发挥不好,果然是有女人了。”
“啧啧啧,长长心吧周毅。”
“这么丑,又土?”
“锅平都要断送他手上了,他还有心和妹子玩泥巴呢。”
“周毅抗不了锅平的大旗。”
……
“你谈恋爱了?”
周毅看着前面的黎栗,像个小孩一样兴奋,恨不得蹦到水里,学着水杉树去扎根,“是。”
那边沉默一段时间后,说,“没报备,还一定要挑这个节骨眼谈?还被人给拍到?”
“我会……”
那边的人叹口气打断道,“你会什么!明年有奥运比赛,你自己处理好。”
周毅:“我知道。”
周毅和素人女友被挂在热搜上整整一天,也许还有明天、后天,甚至每一场比赛之后,都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