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审讯室里瞬间只剩下唐大鹏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他五官都皱到一起,双手捂着额头,用力拍了几下。
片刻后,他道:“我真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儿。”
“不在你手上?”初爻开口。
“上回贺加来我家找我要,但其实根本不在我这儿,我也不知道到底在谁那儿,”唐大鹏说,“之前确实是我拿着的,可后来……后来不见了!”
初爻道:“你老实交代,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现东西不见的。”
唐大鹏有些心虚:“大概,大概两个月前,我也不知道。”
“那东西是什么,这个你总清楚吧!”初爻敲了敲桌子。
唐大鹏沉默下来。
初爻:“唐大鹏,你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着狡辩?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你明知道薛凌凌有可能掌握了不少关于康华科技水光针生产车间的犯罪证据,你还想着给自己打掩护!”
一旁的沈淮帮腔道:“不说也行,不差你一个人的笔录。警察办案讲的是证据,即使你不说,我们自己也能查到这上头,只不过等我们自己研究明白了,你可就又要因为隐瞒事实而罪加一等了。”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唐大鹏认栽道,“八年前,薛凌凌为了她爸的事儿跟我们叫板,私下里调查我们……”
初爻:“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个,一个U盘。”
沈淮有些疑惑:“U盘?”
唐大鹏说:“她跟踪我,那个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她把用照相机拍到的视频存在内存卡里,我发现她在偷拍之后当场就把相机销毁了,当时我本来想直接杀了她,但巡逻的警车正好在酒吧附近兜圈子,所以我放她走了。”
“后来呢?”沈淮问。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谁,担心她还留了后手,所以就派人一直跟在她后头不许她报警,之后又查了查她的背景,发现她是薛山的女儿,”唐大鹏说,“薛山的事当时闹得很大,如果他的女儿再出事,对我而言没有好处,所以我干脆就找到她,逼她跟我发生关系,一来二去她就不敢再嚣张了,然后我就用结婚的事绊住她,我给薛山出了五十万的安葬费,彻底堵住了薛凌凌的嘴。”
初爻道:“你不是说你已经销毁了相机和内存卡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
唐大鹏:“因为给薛山开尸检报告的那个法医没死成,车祸上了新闻,我怕她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去找那个法医,然后把事情捅出去——她这个人很固执,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事情捅到最高检,我就真的死定了。结婚之后我确实对她和她姐姐实施过暴力……”
审讯室里安静一瞬,片刻后,沈淮缓缓开口:“内存卡销毁了,按理来说她手头最关键的证据就没了,对你不构成威胁。”
“当时我抓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熟手了,我怀疑她之前也跟踪过我,”唐大鹏说,“我很谨慎,前前后后给她下了不少手段,她终于承认她的确不止跟踪过我一次,之前录下来的视频都转存进了U盘。但我这些年一直没找到那个U盘在哪里,直到她死了以后,她姐姐薛维维把之前她放在老家没来得及拿走的衣服裤子全部整理出来烧……”
唐大鹏深吸一口气:“烧遗物之前我随手翻了几下,这才发现那个U盘一直藏在一条她从来没在我面前穿过的裤子口袋里,而且为了不被我拿到,一直放在老家。”
“那现在U盘去了哪儿?”初爻问。
“我不知道。”唐大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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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手中的笔轻轻转了一圈,而后他将笔帽合上,随意放在桌沿:“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唐大鹏疲惫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初爻抿抿唇:“毒|品是谁卖给你的?”
唐大鹏被他突如其来的问句问得有些发懵:“啊。”
初爻看着他,重复道:“毒|品是谁卖给你的,说话,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
“郭,郭龙,也是艾登堡的老板,艾登堡就是他罩着的。”唐大鹏结结巴巴地说。
初爻:“你们之间交易过多少次了?”
唐大鹏道:“五六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大鹏:“五个月前……”
初爻了然:“这一次找他拿货,拿了多少。”
唐大鹏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沉默半晌,才道:“就一小袋海洛|因,没,没多少……”
“我问你一小袋具体是多少!把克重讲出来!”初爻道,“你最好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克重,我干了十几年刑警难道听不出来你想隐瞒什么?”
唐大鹏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十、啊不!十五克,十五克!”
初爻:“十五克是吧,包装还在吗。这么多你一次性也用不完吧,剩下的在哪儿。”
唐大鹏差点哭出来:“我都放在酒吧前台了!她们就负责保管这个!这么久一直都是这样!我真没撒谎我真没撒谎!不信你们去前台找!”
……
室内的空气再次陷入了冰点,旁边记录员敲键盘录笔录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看来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初爻身边安静坐着的沈淮淡淡开口,“你知道郭龙是什么人,也知道他弟弟是什么人。”
唐大鹏不安地攥着拳头,沈淮继续说:“一七年过年的那段时间,华宝医疗旗下的娇颜美容院推出老带新可免单的隆鼻手术促销活动,当时在美容院里负责采购麻药的就是郭彪吧,水光针生产车间背靠康华科技,当年的康华也在华宝旗下,还没有被杨氏集团收购,你作为车间负责人,跟华宝医疗签订的合同也还没有到期,是吧。”
“对,对……”唐大鹏心里愈发不安。
沈淮:“郭彪给美容院采购的那批麻药来源不清不楚,而且采购费没有过明账。”
唐大鹏:“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淮直截了当:“唐大鹏,即使当时康华还没有被杨氏集团收购,但你和郭彪早就是杨志培的人了,郭彪非法采购麻药搞垮美容院上了社会新闻,正好给了杨志培趁虚而入收购康华的机会,你说,你在这中间又担任着怎样的角色?”
唐大鹏呼吸凝重,紧紧攥着拳。
沈淮点到即止,初爻看向唐大鹏。
他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打湿,整个人被牢牢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里,没有血色的脸就像是一块冻肉,整个人经过长时间的审讯后已经呈现出一种疲惫的状态。
唐大鹏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干巴巴地开口:“当年杨氏集团在上升阶段,但华宝医疗一直阻挠集团做大做强。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眼看着粤东的市场就要被华宝抢走了,所以我们不得不兵行险招,我和郭彪都是老板的心腹,郭彪出了个主意,他负责在华宝旗下的美容院搞事,我负责在车间搞事……反正到时候,老板会保我们。”
“郭彪采购的麻药出了问题,你在车间里压榨员工,借着训员工的理由把薛山杀了,是这意思吧。”初爻道。
唐大鹏点点头:“郭彪他哥手头有很多货源,弄批麻药对他来说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也不需要郭彪出什么资金,但郭彪还是向美容院要了一笔采购费,这笔费用被他自己吞了,所以账目出了问题,其实本来我们只是想对账目下手,然后再举报给有关部门,但谁知道正好碰上美容院里的护士非法行医弄死了人……对集团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初爻:“那你为什么要对薛山下手?”
“老板让我尽量给员工使绊子,到时候员工集体抗议,华宝就又多一桩丑闻,”唐大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薛山的事确实是个意外,车间主管教训他的时候推了一把,谁知道他自己没站稳直接摔了,后脑勺磕在车间机器上,当场死了。”
“当年那个出具假尸检报告的法医我们已经找到了,”初爻淡淡瞥向他,“薛山的死因确实是过劳导致心脏病发猝死,但他的尸体上却被检出不少钝器击打痕迹,而最后被认定的尸检报告中却并没有提及这些钝器击伤,也就是说,你花钱找人帮你摆平了薛山这件事,而且曾不止一次对薛山进行打骂羞辱。”
唐大鹏:“不是我打的,是我手下的车间主管。康华的风气也就那样,我随便暗示几句,他们就不把流水线的当人,薛山是里面年纪比较大的,性格很闷,不讨喜,被打的次数也就多一点。”
“你是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让欺凌流水线作业工作者的事情上新闻,彻底把华宝医疗拉下水,”初爻轻笑一声,“算盘打得确实好,这样一来丑闻一件接着一件被曝光出去,华宝医疗自顾不暇,杨氏集团收购康华从而把华宝医疗赶出粤东市场的计划也就彻底成功了,再发几个红包出去,到时候对外说涉事企业已经被收购整改,到头来你和郭彪被保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一旁的沈淮忍不住开口:“华宝医疗够冤的,水全让你和郭彪给搅浑了。”
唐大鹏沉默不语,低着头。
初爻:“杨氏集团的保护|伞是谁?”
“我不知道,”唐大鹏说,“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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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禁毒大队出来之后,正好是中午。
粤东五月份的天气变化多端,早上阳光明媚,中午已经开始转风。
初爻侧眸看了一眼沈淮,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里的盲杖,拉开车门,抬手挡了挡车框,而后弯腰替他系上安全带:“杨氏集团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脸上来了,也不知道唐大鹏被抓之后杨志培会怎么想,他不搞点小动作我都觉得奇怪。”
“能有什么小动作,海上的风刮得这么大,鱼都自己跳上来了,”沈淮说,“他要是不想被调查,现在什么都不干才是最佳选择。”
初爻看沈淮一眼,关上副驾驶的门,绕到另一边上车,拉紧安全带,启动车辆:“一会儿去趟医院,看看潘景。既然唐大鹏都招了,事情也就清楚了,当年给潘景钱的那个人就是唐大鹏。”
沈淮:“你是觉得潘景知道的远不止他之前跟你说的那些?”
“他只是回来做人证的,等案子彻底结束上了庭审,还需要他来当这个污点证人,”初爻呼了口气,“在职期间收礼本来就是往火坑里跳,等着潘景的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人是我拼死带回来的,用完了就放在一边晾着不合适。”
潘景的指认至关重要,将来这案子结案移交检察院,有人证的话成功审查起诉的概率会大大提升,他现在还不能离开警察的监视范围,一来是怕他溜,二来是怕有心人借着这个空档对潘景下手。
沈淮听后沉思一会儿,温声道:“影响这么大,案子得上省高院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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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下来,初爻打开了车载音箱,音箱里传出一段悠扬的戏曲声。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沈淮好奇道:“这是?”
初爻抿抿唇:“帝女花,粤东人的童年回忆。”
沈淮:“你好好地放这个干什么。”
“我切错台了还不行?”初爻有些无奈,在等红灯的间隙随手换台。
车载音箱里传来一小点微弱的电流声,而后柔美端庄的女声轻轻响起。
“……最后来关注海上今年第五号台风正在加强并向我国靠近,下周东南沿海地区将因此受到严重影响,预计未来二十四小时巴士海峡以东洋面阵风将达到十二级,自南向北将带来大范围的强降雨,请东南沿海地区居民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