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变化。
上课,考试,写卷子,下课,回家,睡觉。
谢织的到来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他在学校里几乎不说话,深黑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一切,眼中似乎什么也没有。
没有成绩,没有朋友,也没有江淮。
调座位后,谢织坐到了江淮前面,他的校服还没下来,穿着普通的白t,贴在漂亮的肩胛骨上,随动作幅度轻轻晃动。
“江淮。”谢织突然回头,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没盯啊,我在发呆。”江淮移开视线,看向自己崭新的数学书。
谢织声音又轻又缓:“我想见见阿姨,那工作还算数吗?”
江淮抬起头,正撞上谢织的目光,他漆黑的眼瞳映出自己的身影,泛着水光,眉心微蹙,嘴角微抿,江淮从中看出了几分哀求。
他瞪大眼睛:“你是在装可怜?”
谢织一时怔愣,他的眼神一暗,刚那副表情一下子被收了回去,碎发投下的阴影罩过了眼,眼里又一次变得空荡荡。
江淮心脏一跳,直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我没有说你装的意思,我只是……佩服!对!佩服你,怎么做到突然就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我觉得很厉害。”
谢织没回他,只是又转过去继续写什么。
江淮挠挠头,他总觉得谢织刚似乎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拿笔戳了戳谢织的背,谢织没有回头,但动作慢了下来。
“我妈妈很忙,但是你要是真的很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主。”
谢织转过头来:“补课?”
江淮咬牙:“补!补一次200,提一分一块钱。倾家荡产就为了学这个习!”
谢织闻言忍不住笑了,他眼眸一弯,眼底波光粼粼,只是一瞬,笑意又变得几分疏远腼腆,轻轻朝他道谢。
江淮心思一动,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窥见了谢织的真面目。
说是补课,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个时间,树明中学的时间表是早上六点四十到校,七点晨读,晚上十点放学,下课只有十分钟,大课间做广播体操,午休两小时,一周只放星期日,晚上还得上晚自习。
谢织将课表展开,指了一下午休,晚饭时间和星期日,“如果要补的话,只有这三个时间段……”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直接给你钱好了。”江淮哭丧着脸。
“谢谢,但我不喜欢白拿。”
江淮据理力争:“但是我们学校压力很大吧,给我补课可能会耽误你诶!何必呢,你联考不也只考了五百出头吗?我们班第一名也差不多那个分,哭了一上午来着……”
谢织看向江淮,他的表情有几分古怪,听江淮说了半天后缓缓开口:“上次我缺考了英语,语文也因为迟到没发挥好……”
江淮:“嗯?”
“不难不是吗?高中的知识。”迎着江淮三分疑惑三分震惊四分不可置信的眼神,谢织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至少你不用担心我,对我来说,这些都不算太难。”
江淮木着脸:“哦,小天才。”
谢织不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把话题拉回正轨:“星期日我有事,只能每天在午休和晚饭时间给你补,刚好每天两个小时,按你说的,一天四百。”
“你有什么事?”江淮眨巴眼,好奇道。
“和你没什么关系。”谢织收好课表,正好自习课的下课铃响起,两人一触即分。
周礼宏跑过来:“江哥,刚你和新同学聊什么呢,我都看到了。”
江淮:“没什么,我跟他可不熟,刚就问了一下题。”
谢织撑起身子,听见周礼宏贱兮兮的笑声:“哟~不熟,不熟刚见面就抓人家小手。”
手……
谢织看了眼自己的手,白皙修长,他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江淮抓起周礼宏的小胖手,吊儿郎当说道:“我也抓你的手,咱两熟吗?”
“不熟。”周礼宏面无表情扯回自己的手,“你好gay。”
“可恶,啥事gay——”
周礼宏立刻接上:“那鲁多——”
谢织抽了抽嘴角,对后桌的俩活宝感到深深的无语。
江淮真的值得他这么费心劳神地去接近吗?
人的时间如果被规划的细致就会觉得过得很快,谢织在树明已经呆了快一周,他和同学间相处得不算热络,连老师也是勉勉强强才记了个大概。
四班的班主任张志,同时也是四班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外表普通的中年男人,颧骨有点高,又戴着厚厚的眼镜,显得格外刻薄,他刚被树明聘用,十分有雄心壮志,因此对学生的管教也非常严格。
他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不允许学生上课发出任何与课堂无关的声音,也不允许学生在他的课上有任何不专注。
是学校著名的“恐怖老男人”,四班人私底下叫他“老志”,说他行事作风都像极了老做派。
话虽如此,张志正激情澎湃地演讲着数列时,谢织的手机正放在左边裤兜里,然后不经意就振动了一下。
四下是落笔唰唰的声音,老师的唾沫星子和他的板书一样奔放。
手机不依不饶振动了好几下,谢织摸出手机,借着课桌的遮掩点开了消息。
闵其:「哥,出大事。」
闵其:「阿姨她又走丢了!」
闵其:「到处都找不到。」
消息入眼那一刻他手一抖,不知道按到什么键,手机突兀发出一个铃声,只响了一刹那,谢织立马按下静音键。
但课堂已经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老师黑着脸,他充满抱负来到这个学校,最被分配来教最差的四班,心有不甘下采用高压政策,几颗老鼠屎先不表,但大部分学生都不会敢违背他的课堂规定。
他朝靠窗的角落看去,声音确实是从那里传来的。
学生们也停下了笔,他们直愣愣地盯过来,黑溜溜的眼睛有的浮现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是你吗?
新同学?
乡下来的,一直都是这样子吧。
谢织不动声色将手机藏进了衣袖里,他手心有汗,一教室的人都朝这边望过来,老师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也看着他,像是已经盯准了是谁。
要嫁祸给别人吗?还是自首?逃避?
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手机,这是他能联系到向阳街的唯一途径。
他感到口鼻干涩,思绪纷乱复杂。
越拖越不好解释,他不熟悉这里的人的性格,若是贸然嫁祸给别人可能会适得其反。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张志吃人的眼光正要举起手。
“叮咚叮咚。”
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谢织朝后看去。
江淮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手捏着鼻子,嘴里继续发出“叮咚叮咚”的怪声。
“江淮!”张志一下子找着目标,他把手里的粉笔头狠狠扔过去,擦着江淮的脸颊飞过,怒火冲天,“你给我滚出去!”
江淮撇撇嘴站了起来,他意义不明看了眼谢织,没反驳老师,乖乖站在了教室门外。
“同学们!你们现在都快高考了,这是多么重要的时间我就不提了,有些人一点记性都没有,成绩考个两三百,又不学好,一天天就知道哗众取宠,扰乱课堂,这种人长大也是没什么出息,迟早要成为垃圾,要我说,家里没得个男人就是会这样子,天天跟到他妈妈学些乱七八糟的……”
教师的门传来“砰!”的一声。
张志的话被打断,他张口还欲说什么,谢织突然举起手。
“老师,数列的前n项和公式是怎么推的?”
“啊?这个啊……”张志转过头,黑板上正讲到这里,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立马投入到教学中。
课堂恢复了正常。
谢织悄悄打了串字回复闵其,便将手机关机塞回包里。
谢织:「去西河边找找。」
下课后,谢织打开手机,闵其发了一堆彩虹屁,大意就是说他料事如神,真的在西河边找到了阿姨。
他妈妈……确实很喜欢那条河。
他关掉手机,耳边传来敲窗户的声音。
闻声看去,江淮捏着鼻子,做着“叮咚叮咚”的口型。
他迟疑一下,打开窗户。
微凉的风一下子涌进来,谢织眯眯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淮已经笑起来,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风。
“你的铃声和我的手机铃声一样诶。”江淮趴在他耳边低声说。
“为什么帮我?”
江淮的眼睛带点琥珀色,很澄澈,眼里总是有着笑意,十分不着调,认真看起一个人来,满是这人身影,俗话说,这是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
“好学生,被恐怖老男人抓包就惨了,你可能会被叫家长,他还会把你**到处说的。”
“那你呢?”
“我无所谓啊,大家都知道。”
江淮笑起来,似乎真的不在意,“别有第二个我了。”
十月的风温柔抚摸过两人的发梢,谢织避开江淮的视线。
他声音有点干涩:“你挺装。”
课本不知被吹到哪一页,阳光悄然而至,光影斑驳。
“我看了你上次的卷子。”谢织说。
江淮懒散地躺在椅子上,满不在乎说道:“很差是吧。”
“语文74分,数学30分,英语76分,理综71分,满分251。”
江淮抱住头,皱眉囔囔:“师傅别念了别念了。”
“但你都填满了,平心而论,这点很厉害。”谢织失笑。
晚饭在半小时内解决后,江淮拒绝了周礼宏打篮球的邀请,一路走到废弃的旧教学楼,他在那里看见了拿着一叠卷子面露难色的谢织。
“还好吧,乱写一通。”江淮扯过语文卷子,阅读理解的大题下写着一排凌乱的字:你不是说不考这个吗!!!
还打了三个醒目的感叹号,以表他被背叛的震惊。
“话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不是新同学吗?”比起讨论学习,江淮明显对谢织本人更感兴趣。
谢织抽出数学卷,没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说道:“你的数学得分基本来源于选择题,而且我觉得你前五道能选对四道,大概也是有认真听过课?”
“前五道吗?我都忘了。”江淮挠挠头,“前面还有耐心做吧,后面也看不太懂了,就用橡皮骰子骰的,这橡皮骰子不太行,后面居然只对了一道题。”
“填空题也对了一道。”
“老妈教我的,”江淮笑嘻嘻起来,如视珍宝数着江余菀教他的‘秘诀’,“数学填空题填0或1,还有根号二或者题目里常出现的常数,有大概率会蒙对。”
谢织无语:“不太懂你们。”
“小天才是不会懂我们这些,对了……”
“你的英语其实还可以,不会什么语法,全靠直觉做题,对得还不少。”
“有时候我的直觉确实比骰子还好使……不过那个,我一直很想问个事……”
“但理综问题很大。”谢织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他铺开江淮的理综卷,“物理基本题都是乱答,化学方程式写的是什么东西?cc?生物也是,基础都不会。”
“看来要给你补课还挺难的。”谢织垂下眼,“主要得聚焦在理综和数学上,你记忆力怎么样?”
江淮泄气:“我记忆力还不错,毕竟……”
他撑起身子,直视谢织:“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你在向阳街出现在凶案现场的照片里的样子。”
他琥珀色的瞳孔变得深幽,声音还是那么不着调,多了几分莫名的压迫感。
“谢织啊,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妈妈呢?”